這就是個考驗,只是老爺子到底要考的是啥卻是不甚好猜了的,是要考軍事能力,還是要考公心,又或是考決斷能力?不好說,至少弘晴一時間還看不透老爺子將這麼份摺子轉過來的真實用心何在,可有一條弘晴卻是清楚的,那便是此事斷然拖延不得,必須儘可能快地給出個明確的答覆!
不管了,是死是活鳥朝上!
弘晴琢磨了好一陣子,也愣是沒能猜透老爺子的意向究竟如何,索性也懶得再多蘑菇,一咬牙,伸手拿起擱在筆架上的狼毫筆,揮筆便速書了起來,不多會,已是將節略寫了出來,字數不多,可意思卻已是表達得分明無比,核心就一條——同意老十四的調兵請求。
“得天,將此奏本即刻送到瑞景軒。”
節略一寫畢,弘晴隨手擱下了筆,一招手,將侍候在側的給事中張照叫了過來,聲線平和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張照,字得天,康熙四十八年進士出身,自幼便有神童之美譽,十九歲即高中進士,位列二甲第二,選庶吉士,因表現突出,今歲五月初入上書房行走,雖無明文規定,可基本上是服務於弘晴一人,相當於貼身秘書這麼個角色,此際聽得弘晴有令,張照自不敢怠慢了去,緊趕着應了一聲,雙手接過了摺子,躬身行了個禮,便即匆匆向瑞景軒方向趕了去。
“呵。”
馬齊雖是埋頭公文間,可顯然心思卻是在弘晴那頭,沒旁的,概因老十四那份摺子干係實在是太大了些,也太敏感了些,馬齊雖是不想沾手,可卻斷不可能不關心的,這會兒聽得弘晴如此發話,好奇心自不免便大起了,不過麼,老馬同志卻並不打算去追問根底,也就只是擡了下頭,衝着弘晴笑了笑,便即又自顧自地埋首公文堆裡去了。
“呵。”
這一見馬齊那等滿臉好奇又強忍着不問的樣子,弘晴不由地也是一樂,不過麼,倒也沒打算滿足馬齊的好奇心,也就只是風輕雲淡地笑了笑,同樣埋首公文堆裡,揮筆速書着節略。
“陛下口諭,宣,仁郡王弘晴,瑞景軒覲見。”
張照去了大半個時辰也沒見歸來,倒是秦無庸領着兩名小太監急匆匆地趕了來,宣了老爺子的召見口諭。
“孫兒叩見皇瑪法。”
老爺子既是有召,弘晴自是不敢稍有遷延,領旨謝恩一畢,便即由秦無庸陪着趕到了不遠處的瑞景軒,方纔剛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入眼便見老爺子一身便裝地端坐在文案後頭,而張照則面色微紅地躬身侍立在側,滿臉的尷尬之色,顯見是剛被老爺子給考糊了的,弘晴心中立馬便是一動,不過麼,倒也沒敢多耽擱,緊趕着搶上前去,恭恭敬敬地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嗯,平身罷。”
老爺子虛擡了下手,很是和煦地叫了起。
“謝皇瑪法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弘晴恭謹地按着朝規一絲不苟地謝了恩,而後方纔站了起來,身形微躬地擺出了副恭聽訓示之乖巧模樣。
“節略,朕已看過,寫得尚可,只是有數處不甚分明,朕想聽聽爾之詳述,且就說說罷。”
老爺子顯然很是滿意弘晴的恭謙之表現,但卻並未有甚表示,僅僅只是嘉許地點了點頭,開宗明義地便直奔了主題。
“是,孫兒遵旨。”
老爺子此言一出,弘晴自不敢稍有怠慢,緊趕着先躬身應了諾,而後飛快地組織了下語言,不緊不慢地開口道:“皇瑪法明鑑,西疆之地多荒漠而少堅城,戰多在野,我衆而敵寡,敵之策利在遊擊,延緩我大軍之推進,故,戰雖繁,卻不大,炮兵之利難有發揮之場所,唯我大軍深入準噶爾腹地之際,方可逼敵決戰,是時,方是我炮兵真正建功之時也,然,若是從鼓舞士氣以及戰術選擇之縱深來看,有無炮兵旅卻是有着不小之區別,是故,孫兒以爲十四叔之提議應是可行。”
“嗯,那個炮兵指揮學院又是怎個說法?”
老爺子可是打過不少惡仗之人,于軍略之道自是熟稔得很,只一聽便知弘晴所言無虛,心中自是滿意得很,但卻並未加以置評,而是不動聲色地又往下追問了一句道。
“回皇瑪法的話,自東征至今,工部製造庫上下一心用命,已是新造出各型大炮十餘款,無論射程還是精準度,已非昔日可比,然,操作上卻已是相對複雜,若無相關之訓練,實難發揮出炮火之犀利,且,炮兵戰術已與往昔大有不同,爲強軍計,須得建成相關之培訓體系,今,豐臺大營炮兵旅若是調往西線,京師守備之力便有不足處,須得再練新軍,故,孫兒以爲不若趁此機會建一炮兵學院,專爲培訓炮兵各級官兵之用,若能得成,我大清各地之武備或可依次更新矣,此孫兒之淺見也,還請皇瑪法明斷。”
弘晴早就想將軍事院校搬上大清的舞臺,兩年前更是不惜對十四爺作出巨大讓步,就是想着能以此健全大清之軍事體系,以爲將來與西方列強之戰做好準備,此無他,隨着這麼些年來的鉅額貿易順差的存在,西方列強總有一天會對大清動手,若不早做準備,將來自不免堪憂,一旦戰敗,前世那個時空的悲劇難免有重演之可能,而這,自然不是弘晴所願見之局面,也正是因爲此,弘晴纔會不斷地想方設法也要將軍事院校一事搬上臺面,此際,老爺子既是有問,弘晴自是樂得詳細地解說上一番。
“如此說來,爾對老十四此番出征之前景不甚看好了?”
老爺子依舊不曾對弘晴所言加以置評,僅僅只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略一沉吟,問出了個極其敏感的問題來。
“皇瑪法誤會了,孫兒並無此意,依孫兒看來,我大清此番出征乃是必勝之局,然,除非準噶爾部犯下大錯,我大清要想速勝實難矣,戰事恐將遷延數年之久,且還須得提防北方之惡鄰趁勢造亂,緩進實比急攻要更穩妥些。”
對此番西征的前景如何之判斷,滿天下就沒誰比弘晴更清楚了的,此無他,只因弘晴很清楚老十四壓根兒就沒打算速勝,至少在老爺子龍歸大海之前,老十四是斷然不會結束這場戰事的,若不然,他拿啥去跟諸位阿哥們爭奪帝位,當然了,心中明白歸明白,弘晴卻是斷不會宣之於口的,不過麼,這也難不倒弘晴,幾句分析下來,便已是從戰略的角度說明了此戰之前景。
“嗯……,那炮兵指揮學院依爾看來,該由何人主持爲妥?”
對於弘晴的這麼個論斷,老爺子顯然不是很滿意,沒旁的,爲了此番西征,老爺子對老十四幾乎是予舍予求的,除了新軍調動一事上不曾答應外,當真是要人給人,要錢給錢,所求的不就是速勝大勝麼?可到了弘晴的口中,卻是幾無希望,這可就令老爺子心裡頭很有些不爽了,問題是弘晴的分析有理有據,老爺子一時間也找不到甚反駁的理由,也就只能是長出了口大氣,就此轉開了話題。
“皇瑪法明鑑,孫兒以爲唯十三叔能爲之!”
旁人不曉得軍事院校的意義之所在,可弘晴卻是倍兒清楚的,那可是培養嫡系的搖籃啊,若是可能,弘晴真想自個兒去任那個校長的,可惜他是沒這麼個機會的,就算三爺登了基,校長的寶座也斷難論到他的頭上,此無他,眼下是沒多少人能看得出軍事院校的重要性,可隨着時間的推移,尤其是軍事改革的逐步深入,看出箇中蹊蹺的人只會越來越多,就弘晴的敏感身份而論,無論是老爺子還是三爺,怕都不會同意弘晴把持住軍事院校之大權的,正因爲此,儘管心中對炮兵指揮學院之大權可謂是垂涎三尺,可弘晴還是毫不猶豫地將十三爺推了出來。
“嗯,朕知道了,爾且先去忙罷。”
老爺子目光閃爍地看了弘晴一眼,還是沒給出個答覆,也沒對弘晴先前所言的諸般事宜作出評介,僅僅只是不置可否地輕吭了一聲,便即下了逐客之令。
“是,孫兒告退。”
弘晴顯然沒想到事兒就這麼完了,一時間還真搞不清老爺子的聖意之所向,不由地便是一愣,然則老爺子金口既開,弘晴卻是不敢有絲毫的遷延,也就只能是滿心狐疑地躬身行了個禮,就此退出了瑞景軒。
老爺子到底啥意思來着?
覲見是完了,可弘晴卻是滿頭的霧水,沒旁的,他已能確定老爺子此番確是在玩考驗的把戲,問題是考試都考完了,弘晴還愣是沒搞懂老爺子到底想考啥來着,要知道弘晴可不是第一次單獨奏對了,往日裡但凡有所議,無論成還是不成,老爺子都會有個明確的指示,可此番倒好,問了一大堆的問題,卻愣是無一句點評,當真就令弘晴很有些個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