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瀰漫了整個睿王殿,溫如玉的身子又成了冰雕。
除了寒意,空氣中分明又多了種肅殺之氣。殿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劍氣劈空的聲音、兵器撞擊的聲音,以及衣袂獵獵飄飛的聲音。本該是嘈雜而混亂的聲音,聽起來卻彷彿十分安靜。但這種安靜中又隱含着極強的殺傷力,令人不由自主地繃緊神經,。
習慣了殺手生涯的蒼夜似乎已看到了一場無聲的殺戮,甚至看到了那些影衛露在外面的眼睛。
暗夜裡影衛的目光總是如劍上發出的寒光般森然凜冽,即使當他們的劍刺穿對手的身體,熱血噴濺到他們身上,他們的目光也不會因此灼熱起來。
他們的七情六慾,他們的感官已經在殘酷的訓練中變得麻木,即使受再重的傷他們都能一聲不吭。
那麼這受傷的必定是旁人了。會是誰呢?
溫如玉的神情分明也是一凜,劍眉揚起,星眸中瞬間射出冷電般的寒光。
蒼夜有瞬間的恍惚。溫如玉,溫潤的美玉內原來藏着寶劍般的鋒芒。但若不是這樣,他如何能在江湖叱吒風雲?又如何能在沙場無堅不摧?
溫如玉有無數個側面,每一個側面都精彩紛呈。
蒼夜不*露出微笑。
“夜兒,你身上傷未好,不要出來。”溫如玉輕聲叮囑他。
“不,我……”蒼夜下意識地抗拒,爲什麼遇到困難,他便總要一個人去扛?這樣還算是兄弟麼?
“那我先出去看看再說,不到萬不得已,你不要輕舉妄動。否則……這些天的努力便白費了。”溫如玉拋下一句話,人已如風般掠過去。沉重的殿門在他手中無聲無息地開了。
今夜月明星稀,睿王殿外樹影重重,一種神秘的氣氛籠罩着四周,每個暗影中都彷彿藏着黑衣影衛,隨時等待凌空一擊。
“公子!”急促、焦慮的呼聲在殿門打開的瞬間響起,十分熟悉,分明是江天雨的聲音。
風中飄來淡淡的血腥味。
殿前空地上,五名黑衣影衛將兩位勁裝漢子團團圍住,五把長劍交織在一起,形成密不透風的劍網。
這兩人正是江天雨與江天雷。
影衛的眼睛死死盯在他們身上,目光也冷漠到極點。
溫如玉的心猛地沉下去,熱血卻在胸中洶涌澎湃,一時心亂如麻。
二哥,三哥,原來是你們。這麼多年來,你們一直對我忠心耿耿,爲了我至今未成家。可我不想耽誤你們的前程,不想讓你們永遠當我王府的侍衛。所以我將你們安置在軍營,希望你們可以憑藉這個機會成家立業。可你們,你們還是一直在爲*心,一直將我當成你們的公子。永遠不變的忠誠……我何德何能,又有何顏讓你們如此付出?
此刻,你們爲了我冒然闖進這紫熵王宮,你們可知這裡有多少侍衛、多少影衛?憑你們兩個人如何應付得了?
何況,你們哪裡知道,我用我的*換取了小師弟的*之身,爲了讓他擺脫過去的惡夢,讓他不再受子墨擺佈,讓他重新獲得親情,我不能輕舉妄動,必須要想個周全的法子......
心中焦慮,氣血又開始翻涌,那種被掏空的感覺慢慢浮上來。他趕緊暗暗調息,同時沉聲喝道:“住手!”
纖長的手指握緊劍柄,彷彿又能感覺到長劍在鞘中振動。劍啊劍,你是不是蜇居得太久了?是不是又想發出龍吟?
所有人都停下來,滿天劍氣悄悄散去。
“屬下參見王爺!”五名影衛齊齊跪倒施禮,雖然看不到他們的表情,但低垂的目光中分明沒有半點起伏。
溫如玉輕輕擺手:“不必多禮,起來吧。”
“謝王爺!”訓練有素的人,說話、行動都那樣整齊,一起站起來,四下散開,但所站的位置分明依然將江天雨、江天雷的退路擋住。
江氏兄弟面面相覷,神情充滿困惑。上前一步,單膝跪下:“屬下參見公子。”
兩人都已受了傷,即使在月光下,也能看到他們身上血跡斑斑。江天雨走路的時候左腿有點瘸。溫如玉看到他腿上有血流下來,走出一步,腳下就出現一個血印。
溫如玉的心在隱隱作痛,但他知道,此時此刻,他必須忍耐。
他一步步走過去。一股寒氣從他身上散發開來,黑衣影衛冷漠的眼睛裡似乎有了些波動,但很快又恢復一貫的死寂。
“你們是誰?爲何出現在這兒?我不認識你們。”溫如玉看着江氏兄弟,露出迷茫的神情。
“公子!”江天雨大驚失色,聲音更加惶急:“我是江天雨,他是江天雷。我們是你的屬下啊,從棲雲山莊開始就追隨公子的,公子怎麼不記得了?”
“我已失去記憶,過去的事都不記得了。”溫如玉微微俯身,伸出左手,輕聲道,“你們先起來再說。”
兩人站起來。
江天雷看着溫如玉,又高又大的漢子竟然眼裡泛起了淚光,聲音哽澀:“自從你被蒼夜擄走後,我們到處找你,找到南宮公子,找到少林寺,請武林同盟幫忙。後來才知道必殺堂被雁兒帶領鯤鵬軍滅了……”
溫如玉湖泊般的眼裡有點點星光閃爍,脣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我們回到京城,得知你被紫熵王抓走了,用你要挾皇上割讓燕雲十六州。可皇上沒有同意。我們知道靠不了別人,便悄悄跟晏將軍打了個招呼,再次出京,來到紫熵找你……”
溫如玉暗暗嘆息,目光中略有嗔怪之意。二哥,三哥,你們不該爲我冒這麼大的風險。
江氏兄弟似乎看出了他目光中的深意,卻又不能確定,微微一窒。卻聽溫如玉歉然道:“謝謝你們來看我。我相信你們所說的話,可我……真的不記得你們了。你們不用管我。”
神情平淡之極,彷彿世上的一切都已激不起他的興趣。寧靜的雙眸象水一般清澈見底。月光下這個白色的影子蒙了一層柔和的光暈,看來幾乎有些不真實。
“公子……”江天雨怔怔地看着他,呆了半晌,“你真的願意……留在紫熵?”一句話說得好費力。
溫如玉點點頭:“子墨大王待我如上賓,我在這兒一切都好。如果你們是我的屬下,就聽我的話回去吧。”
“公子!”江天雷一急,聲音不覺高起來。
幾縷風聲掠過。
溫如玉苦笑,回眸,瞧見黑衣影衛的身後赫然又多出五人來。
是不是今夜要二十人同時出動?這些影衛的警覺性還真是高。子墨呢?這會兒已就寢了麼?睿王殿偏在王宮一隅,不會驚動他吧?
他回頭正視着江氏兄弟,面沉似水,眉目間不怒自威:“若你們當真是我屬下,現在立刻回去,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聲音不高,卻字字不容抗拒。
“公子……”江天雷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臉上的表情又震驚、又心痛,“你真的忘了,你忘了王妃和兩位公子,忘了雁兒,忘了我們,忘了長安有你的家,忘了皇上需要你定國安邦……你真的忘了……”聲音越來越低沉,慢慢轉過身去,疲憊、落寞、沮喪到極點,拉了拉江天雷,道:“三弟,我們走!”
“二哥!”江天雷嘶聲吼道,“我們不能就這樣走了!”
江天雨頓住,緩緩回頭,看了溫如玉一眼。
溫如玉的神情依然是淡淡的。
“走!”江天雨猛地一拉江天雷,“他已經不是我們公子了……”
眼前黑影閃動,十名影衛再次將他們團團圍住。
“你們幹什麼?!”溫如玉心頭一緊。
“王爺。”爲首一名影衛神態恭敬地道:“我們奉大王之命保護你,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疑之人!”
“他們說了是我手下,對我無害。”溫如玉的心再次下沉,莫非,真的要孤注一擲?
“可大王還有命令,任何康朝人只要出現在睿王殿內,沒有大王陪同,一律格殺勿論!”影衛的聲音中沒有一點感情,卻帶着金屬般冰冷的質感。
他們只知道服從命令,他們不問是非。
空氣突然凝滯,夏夜的風中充滿寒意。十二把劍一齊舉起來,凜冽的寒光照亮了一方夜空。
別無選擇。
溫如玉飛身掠起,人在半空,手中長劍如匹練般揮出。
一道絢爛的劍光劃過,一棵碗口粗的大樹被一劈兩半,向着睿王殿的屋頂轟然倒下。眼看要砸到屋脊上,白影一閃,溫如玉已衝過去,一掌推出!
這棵斷樹改變方向,直直地射入殿前的湖泊中,去勢猶如利箭!
所有影衛都呆住,死水般的眼睛裡終於有了表情,那是震驚、不可思議甚至恐懼的表情。
溫如玉,他只是憑劍氣劈斷了那棵樹。這一劍的威力,簡直驚天動地!
“王爺,你……妄動真氣,萬一毒發…….”微微發抖的聲音出自一名影衛口中,語聲中竟似含着關心與憂慮。
溫如玉看他一眼,那雙眼睛似曾相識,好象是他救下的那五名影衛中的首領。
“放他倆走。縱然我中了毒,你們也不是我的對手。若是大王怪罪,由我來承擔責任。”溫如玉一字字平穩地說着,暗暗壓抑住洶涌的毒性。他知道他撐不了多久,只能靠這種方式震懾住這些影衛。
影衛面面相覷,猶豫不決。
江氏兄弟呆呆地看着溫如玉,驚疑不定。
就在這時,所有影衛齊刷刷跪下去:“參見大王!”
子墨修長的身影一步步走過來,盯着溫如玉,雙眸中發出鷹隼般銳利的光芒。
“王爺,看來孤仍然低估了你,你真的是個神話。只是……你確定你還能撐下去麼?”低沉的聲音如同魔咒一般,聽在衆人耳朵裡渾身都起了顫慄。
所有目光都落在溫如玉身上。溫如玉的眉心已成赤色,渾身的血液似乎在奔騰衝突。劇烈的痛苦霎時滾過全身,五腑六腑、四肢百骸都彷彿被撕裂成碎片。
痛不欲生。
垂下眼簾,發現左手的皮膚已隱隱發紅。
不會的,不會的,已經練了三天“寒玉神功”了,毒素已排去三四成,爲什麼仍然這樣厲害?
拼命咬着牙,不讓自己申吟出聲,額頭冷汗涔涔而下,臉色霎時蒼白如紙。身子卻依然站得筆直。
子墨漠然地看着他,忽然回身揮袖,冷冷地下令:“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