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晚膳時分,歐陽少卿進了院子的時候,身後魚貫而出的宮人們將珍寶都放在了一門裡的几案上,就都退下去了。這動作如行雲流水,顯然是熟悉十分。
膳食全都上來後,王公公與黃裳等人也都退了下去,臨走前囑咐膳食不能用上太多。
一個是苦悶,見了皇上後吃得更多。還有一位是高興,見到郡主後心情好了自然也就吃得多,可晚膳不必用上太多。很多人家一日只用一餐而已。
“如今皇兄您的年紀也到了大臣們最爲關心的時日,雖說是領了不少宮人進宮,還選了秀女,可這終究不能堵住他們的嘴。他們要的是一個美好的藍圖,想要江山社稷有人繼承,皇上您不能從不踏進後宮去。”清歌的嗓音如天籟一般動聽,珠圓玉潤得聽着就叫人舒心。
可是歐陽少卿的臉色一僵,笑道:“長安怎麼想起了此事,什麼時候延續香火是咱們自己的事情,前朝大臣總是拿這事兒堵我便罷了,長安你……”分明知道我的心意!
可是後面的話他卻是不敢說下去了,生怕將人給嚇跑,這些都不重要,只要長安總在他身旁就好。即便是一個不娶,一個不嫁,也總好於隔着一道宮牆卻用不得見。
“皇兄,實不相瞞,長樂能活的日子已經有限,若是您不能很好的接受,長樂以後走得也不安心。”清歌微微一笑,容顏如鏡花水月般美麗卻虛弱,“長安能活到今日實屬不易,之前已經服用了兩丸續命丸,再服用也無濟於事了。”
那東西歐陽少卿是知道的,父皇能撐着一口氣撐了大半年也正是因爲如此,他瞪大了眼睛,爲何太醫都說長樂的身子比他還要壯實,現在長樂卻這麼說?
自然,他相信長樂不會用這種玩笑嚇唬自己,可是這麼就相處想來,他也沒發現長樂有什麼舉動不對勁的!
“皇兄,無論您能不能接受,長樂也得和您說,知道還能吊着半年的命。雖然長樂願意留在宮裡,可也希望您能擺脫以往的念想,顧及江山大業。”她想說的分明就是她心悅他,想要和他長長久久在一起,看見那麼多秀女進宮她是擔心的。可是她不能太自私,於是忍着眼淚微微笑了。
她不能哭,父皇說過女人都是要頑強生存的,否則就會像秦婉一般香消玉殞,她不希望眼前這個全大楚最尊貴的男人落淚。哪怕是那麼一滴,她心頭都會疼得很不舒服。
“不好了!”院子
外頭突然傳來王公公的叫聲,他幾乎是衝進了屋子裡,一瞧見郡主和皇上的面色都冷寂得怕人,心頭一顫。可是想着方纔接到的捷報,他又不敢耽誤,只得如實相報:“啓稟皇上,奴才有事相報,死不足惜。只是外頭的劉將軍求見,說是慕容大將軍犧牲了,就在西南邊剛打敗了樑國的軍隊,就被偷襲致死了。”
“什麼!”清歌猛地起身,下一刻已經落進了歐陽少卿的懷裡,她的眼前一陣迷濛,她不敢置信道:“皇兄,您聽見麼?慕容風死了?”
那個邪魅卻正直的男人,光是說句話都不忍心苛責的男人竟然就這麼死了,而且無聲無息地叫人害怕。清歌不敢相信,當初她說希望楚國再無戰亂,邊疆和平,那慕容風聽了,竟然都不回京了。
眼見還有五年就是他們約定再次相見的時候,偏生還有五年,已經陰陽相隔?
越是想越是心痛,清歌最終沒忍住,昏迷在了歐陽少卿的懷抱裡,也沒有瞧見歐陽少卿瞬間瘋狂的神色,和王公公嚇得直顫的身影。
“傳令下去,攻打樑國,不惜任何代價。我要他們舉國陪葬,當然,若是老百姓投降,那就發過百姓。”他面色深沉如潭水,眼眸卻陰狠得可怕。
過了些時日,隆冬天是越發寒冷了,大楚國內倒是沒有冰封的冷,只是樑國上下都是死一般的沉寂。雖說樑國是三足鼎立中的大國,可近年來怎麼也比不得楚國,而且還有皇位上那位的暗示。
白子安已經奄奄一息,卻是不忘清歌的曾經說的話。老死不相往來,希望可以忘於江湖永生不會有關聯,可是這個女人又希望舉國平安。
自然,她想要的是楚國的平安,想要的是天下的大一統,從此君王只有一個,全天下再也不用因爲國與國之間的壁壘而苦不堪言。
一個國家對於他這個身子殘破的人來說已經沒有什麼作用,錯就錯在有大將殺了慕容風。他永遠記得那個驕傲的男人,大敵當前總是衝鋒陷陣,身上什麼金貴的東西都沒有,卻有一串女人戴的首飾。
想來清歌也是惦記他的,只可惜他們都錯過了,在紛亂的戰火下根本沒有能施展開來的愛情火焰。
楚國錦繡宮。
“怎麼還沒醒!”歐陽少卿一下朝就匆匆趕了過來,踢開了太醫,坐在了牀邊,瞧着面色蒼白慘淡的長樂,連殺了王公公的心思都有了。
可惜長樂想知道的事情
總是能讓她發現蛛絲馬跡,從前桂公公死了都被發現了,還有很多人的血都流遍了他的手。清歌都知道,卻是有默契的不說,可不說不代表理解。
看着毫無生氣的女人躺在冰冷的牀上,他連樑國破敗,舉國百姓投誠的喜悅都來不及去品味,一顆心就像是跌進了冰谷底。
他記得曾經在懸崖下,他們一起泡溫泉,長樂不顧前嫌地救他幫他,她那會兒雖然身份普通,可勝在活得自由快樂,不必考慮太多沉重的事情。
“回皇上的話,郡主是怒極攻心,而且老臣……老臣……”
“有話就講,朕饒你不死!”
太醫悄然看了眼皇上看郡主的那眼神,心裡“咯噔”一聲,卻不敢隱瞞:“郡主的病是由心出發,因爲壓抑了太久,所以猛然爆發就會昏迷不醒。當然,郡主已經昏迷了五日,若是再醒不過來,大概也就再也醒不來了。”他又擦了擦汗水,卻是不敢說謊。
跪在錦繡宮裡的所有太醫都低低哭了起來,爲了一個郡主,他們的腦袋都別在褲腰帶上了。戰戰兢兢地做了這麼多的事,竟然要給一個郡主陪葬,簡直就是可笑。
可是他們不知道,他們厭棄的郡主,正是能讓楚國邊疆不受侵擾的最重要的人,也是樑國能這麼快就崩塌投降的最重要的人物。
每個人都是自私的,到了這種時候,誰都不願意爲自己的無能無力負責,他們都想找藉口彌補自己的醫術不精。
歐陽少卿倒是沒有生氣,只是淡然道:“都下去吧,回太醫院去。”他連頭都沒有回,沒有人能看見龍袍下他的手已經掐出了了血,眉頭都沒皺一下。
衆人都離開後,歐陽少卿的笑容就更加溫柔了,他輕輕撫摸清歌的額頭笑道:“朕知道你不希望看見那麼多人死,朕一直懂你。”他說着眼睛有些迷濛,突然伏在牀邊,哭得就像個孩子,喜歡的糖葫蘆不見了一般。
他知道病在心裡其實是無法好醫治的,而父皇提起過的那位神醫連父皇去世之前都未露面,現在想來是沒有辦法了。
就連子米花都不能延續清歌的性命,甚至不能喚醒她,而他整日裡都見清歌躺在牀上一動不動。
“皇上,夜深了,您還是回宮歇息吧。”王公公悄然走進來,頭垂在了地上,顫顫巍巍地勸了一聲。
燭火在風口下“噼裡啪啦”響得厲害,歐陽少卿卻是道:“不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