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宋錚喚過祝伢,先打聽了一下成都的物價情況,從糧食蔬菜到馬匹牛羊,幾乎問遍了各行各業。從奉節一路行來,宋錚沒功夫做此事,現在纔算得閒。
祝伢很奇怪宋錚爲何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不過,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一些回答不上來的,便喚來其他幾個僕人。
都打聽了個遍,宋錚又問了一下哪裡可以看到蜀國邸報,得知懷來驛中央的會賢樓有最新的邸報出售。宋錚大喜,立即安排他將能買到的邸報都弄來,即使是舊的不要緊。
李伢更是驚訝了,邸報過了期便沒人看了,這位齊使要看舊邸報做什麼?懷着滿肚子的疑問,李伢去了會賢樓。
他哪裡知道,宋錚現在是兩眼一抹黑,最缺少的是情報,一切都靠自己蒐集。物價的變動,能反映出一個國家戰備的情況,特別是像蜀國這樣的小國,物價波動格外靈敏。一旦有戰事,軍需的採購能對物價的影響極大。
眼下,蜀國的物價平穩,近兩年來沒有大的波動。宋錚自然能推斷出,蜀國還沒有參加北方戰事的打算。
至於讓祝伢蒐集舊邸報,那是爲了把握朝政風向。宋錚相信,只有給他三天的功夫,他就能通過隱藏在邸報內的蛛絲馬跡,瞭解蜀國高層的人員派別,政治方向等等。
說到蒐集情報,恐怕這個年代還沒有誰像宋錚這樣,能通過細枝末節的信息,推導朝政演變,這完全來源於多了一千年的經驗。
對於宋錚來說,把握風向是至關重要的。這個年代不像後世的外交那麼專業。雖然國與國之間有專門的外交機構對接,比如蜀國和大齊都有禮房,但並不限制使節對非外交專業人員的拜訪。當初完顏章宗數度到相府拜訪黃元度,亦曾到王府拜會逄檜。而在後世,很難想像一個國家的外交部長或者大使,能隨意拜訪另外一個國家的總理或者軍委**。
他的打算是,先摸清蜀國的潮水,把握高官的政治主張,再重點接交。
宋錚正在琢磨如何開展行動的時候,護衛軍士前來稟報,金國使節前來拜訪,並送上了拜帖。宋錚一下子愣住了,現在金齊合攻關中,金使是如何來到蜀國的?
待看清拜帖上的名字時,宋錚大喜,忙讓軍士招呼金使進來。
片刻後,兩名金使一文一武,前後走進廳內。兩人均是穿着標準的金國官服。前者二十六七歲,頭戴四樑冠,身罩盤領橫襴袍,胸前一朵三寸繡紅花,腰帶金魚袋。人雖稍顯清瘦,卻文質彬彬,給人以滿腹詩書的印象。
後面的人年屆三十,身材高大,頭戴金花襆頭,一身緋袍,上有銀色護肩,腰扎烏犀帶,甚爲英武。
宋錚笑着站起身來,一拱手,“裕之兄,別來無恙乎?”
前面的金使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下宋錚,遲疑地叫了一聲,“宋兄弟。”
宋錚哈哈一笑,“元兄還認得我,小弟真是不勝欣喜,快坐。”
來人竟是宋錚在大金時結交的好友元好問。能在成都見到元好問,宋錚真是又驚又喜,而元好問的驚詫更甚於宋錚。當初宋錚在中都時,一直稱自己爲宋玉。
“小弟當初到大金,有要事辦,故不得不用宋玉的化名與元兄相交,還望元兄見諒!”宋錚含笑先致了一聲歉。
元好問苦笑道,“我說呢,以宋兄之才,怎會數年來再無音信傳出,原來宋兄就是當今名滿天下的宋小郎。文武雙狀元,亙古一小郎。”
“勞元兄掛念了。”宋錚歉然道,“實在是當初有難言的苦衷。”
元好問擺了擺手,“宋玉也好,宋錚也罷,你我兄弟能在成都相聚,緣分不淺。他鄉遇故知,不亦快哉!”
說罷元好問哈哈大笑,甚爲暢意。宋錚亦心懷大開。本來他準備在蜀國過一段苦悶的日子,沒想到第二天就遇到了故交,真是意外之喜。
笑罷,元好問連忙介紹另一人,“這一位是奧屯巴將軍,我大金副使。”
宋錚連忙招呼奧屯巴坐下,卻見其仍然呆呆地站在廳內,似乎遇上了什麼爲難之事。宋錚正感到奇怪,奧屯巴忽然雙膝跪倒,“臣奧屯巴拜見義王殿下。”
元好問大驚,屁股剛剛沾到椅子,便一下子彈起來。
宋錚卻好整以暇地坐下,“我現在是齊使,不是什麼大金義王。你我兄弟論交即可。”
“奧屯巴不敢!”說着又叩了一個頭。
宋錚笑道,“當年的事,玉生兄早就有令,不宜宣揚。你就不用多禮了,今天只有齊使、金使,只敘友情,別的就不要談了。”
“這……是!”奧屯巴猶豫了一下,這才站起來。
元好問已經驚得目瞪口呆,用手指着宋錚,“你……你……”卻說不出半句話。
宋錚笑道,“當初在大金,貴國聖上尚未登位,亦如你我般相知,彼此以兄弟相稱。”宋錚不願意多談,只能簡單解釋一句。
元好問木然點了一下頭,心裡卻在琢磨,即使是聖上當年好友,也萬萬沒有封王的道理。而且看宋錚那個隨意勁兒,好像沒什麼大不了的。這就更奇怪了,和皇帝當兄弟,還這麼雲淡風輕,這得多大的譜啊?
宋錚詢問了一下奧屯巴的出身,這才明白爲何他知道自己了。奧屯巴乃當今大金禁軍都統奧屯魯的兄弟,所娶妻子,正是完顏章宗的女兒。當初,宋錚在大金宮中,救了完顏章壽、章宗兄弟,及完顏璟、韋妃等皇室人員,又一手扶完顏玉生上位。可以說,沒有宋錚,便沒有如今的大金朝。奧屯巴顯然知道這段舊事。
事情至此,場面顯得有些尷尬,幸好宋錚談笑風生,過了好大一會兒,元好問才恢復常態。
一番交談,宋錚才知道,元好問與奧屯巴三個月前便來到了成都,任務卻很簡單,無非是代表完顏玉生,向蜀國皇帝表達友善之意。
宋錚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大金與蜀國隔着老遠,閒着沒事派什麼使節啊。就算派,爲何偏偏趕在北方戰事爆發前兩個月。而且元好問在成都盤桓數月不去,肯定還有別的打算。
這涉及到本國機密,宋錚不便打聽,元好問自然也不會說。兩人同時避免提到國事,均把話題放在談詩論詞及蜀國風物上面。
閒談中,元好問忽然道,“宋兄,聽說西夏國使不日亦將抵達成都,這一下有熱鬧瞧了。”
“竟然有此事?”宋錚暗道,党項人終於坐不住了,開始派人來要援兵了,興許郎正淳躲到青城山去,與各國使節齊聚大有關係。
“這次來的人,興許還與宋兄有關係。”元好問大有意味地看着宋錚。
“哦?來的是哪一位?”宋錚暗道,自己認的西夏人可不多,除了李邕熙和李元震外,只有那一位樑大人了。
“西夏老國舅樑乙越!”元好問知道當初宋錚被聘爲西夏護衛的事,宋錚當時就在他家的院子裡。
“還真是此人!”宋錚呵呵笑道,“的確,這一下有熱鬧瞧嘍。對了,元兄能不能介紹一下,蜀國上下對你我雙方合攻關中,有何看法,是否有兵出漢中的打算?”
“說什麼的都有。有的主張置之不理,有的主張援助西夏,不過,援助方式有各有看法。有的說只援助錢糧,有的說直接出兵。有的說幫助李元慶,有的則只想幫助李仁智。反正說什麼的都有,不過,最近蜀國還沒有出兵的打算。這次樑乙越來,想必就是爲了此事。”
“樑乙越現在屬於哪一邊?”
“李元慶一方的。”
“李元慶?”宋錚心裡暗叫不好。李元慶佔據的是長安地區,而從哪裡到蜀國,必然要穿過大散關,然後南下進入漢中。大散關以西及漢中,那可是李仁智的地盤,而宗室大將李喜則是這塊地盤的實際統治者。李喜既然允許樑乙越通過,那肯定有與李元慶聯合的打算。若李喜兵出大散關,幫助李元慶,那大齊將更加麻煩了。
元好問知道宋錚擔心什麼,遲疑了一下道,“李元慶不但與北邊的李元魁勢如水火,與李喜更是不睦。李元慶在長安登基後,因李喜擁立李仁智,所以把李喜在長安的家人殺了個乾淨,只有跟隨在他身邊的兩個兒子得以保全。”
說到這裡,元好問便停住了,端杯喝起茶來。
宋錚稍稍鬆了一口氣。李喜既然讓樑乙越跑到蜀國來求救,想必另有一番謀劃。就算李喜爲了党項人的“大計”而請求蜀國援助,但萬萬不會輕易放過李元慶的。
“多謝裕之兄了。”宋錚誠心誠意道了聲謝。
“這些事宋兄早晚也會知道,有什麼可謝的。”元好問打了個哈哈,“宋兄,今天我可是來向你求教詩詞書畫的,來來來,這是在下的一些詩詞,你幫助點評一下。”
“在下可要好好拜讀一番。”宋錚知道元好問的不想多談,便也轉過心思,開始翻看起這本《遺山長短句》來。
翻開第一頁,便是元好問的成名作《摸魚兒·雁丘詞》,宋錚大爲激動。在原來的歷史記憶裡,元好問十六歲即作出此詞。而在這一世,宋錚在大金遇到他時,還未見到此詞,可見歷史已大爲不同。
在宋錚心目中,有兩首“情詞”每每讀之便欲垂淚,一首是蘇軾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另一首,便是這篇《摸魚兒》了。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碼字至此,又將兩首詞在紙上背寫了一遍,幾欲淚下。唉,可笑老古一大把年紀,還是有點多愁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