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高俊死後,歐陽離辰登基,皇太后一直沒有打消過除掉歐陽英睿的念頭,歐陽高逸多年來一直與她周旋,明裡暗裡各種鬥智鬥勇,直至生命最後一刻。
柳曼槐簡單說完,歐陽英睿沉默了,微闔了雙眼,一句話都沒有說。
“睿王爺,阿爹擔心皇太后和皇上會對睿王府不利,命我將右相府和衛將軍府的府兵各調三分之二前來相助。人雖不多,但若有事,也能抵擋一陣。這些府兵今夜會陸續前來,令牌我留下,王妃可差人查驗來者所持令牌是否相符。”
“調撥的人是我和阿爹親自選的,你們大可放心。睿王爺請安心養傷,我先回右相府了,父親的喪事需要打理。”衛汐雪可以想象歐陽英睿此時的心情,簡單說明來意,起身告辭。
“多謝南風夫人,我送你!”柳曼槐放開歐陽英睿的手,起身將衛汐雪送出驚瀾閣,又叮囑星一和華池華藏再次檢查王府的防禦,方纔返身回來。
牀榻上,歐陽英睿面無表情地躺着,長長的羽睫在他臉上投射出弧形陰影,他雖然一動不動,可柳曼槐依然從他身上感受到無邊的寒意。
此刻,他的內心一定苦澀無比。
“王爺,你要是不痛快就說出來,我在呢。”柳曼槐心疼他,上前坐在他身邊,輕輕握住他的手。
歐陽英睿的睫毛撲閃了兩下,依然不言不語。
柳曼槐就這麼拉着他的手,輕輕靠在他身邊,也不說話。
數個時辰就這麼悄悄溜走,直到天色暗下來,歐陽英睿終於開口說話,聲音低沉乾澀,“槐兒,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不但害死了母妃,還是害死父王的罪魁禍首。我壓根就是個不祥之人,我不該活着來到這世上。若是沒有我,大哥也許也不會死。”
以往在歐陽英睿看來,皇太后多年來一直針對逸王府,不過是忌憚歐陽高逸功高蓋主,想削弱逸王的實力。如今他才知道,其實,自己纔是一切的根源。他不但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更深深地恨上了自己。
“王爺,你不該這麼想。你何錯之有?要說錯,錯的人是先帝,是皇太后,而不是你!你若是自暴自棄、自怨自艾,如何對得起父王這麼多年的付出?”柳曼槐輕輕撫過歐陽英睿的臉,將他額邊的頭髮撩到一旁,“你若因此而消沉,不是正好如了皇太后的願?”
“槐兒,你不明白,我一想到父王,心裡就如刀割一般難受。”歐陽英睿睜眼看着柳曼槐,眼神如此脆弱,像受傷的困獸一般無助。
“從小到大,父王對我總是比對大哥好,我一直理所當然地享受着他的愛,卻從未想過,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兒子,更不知道,自己帶給母妃的竟是這樣的屈辱。”
“父王曾說,他已失去了大哥,不想也不能再失去我。還說他已經老了,江山社稷已經不是他關注的重點,他只盼着膝下兒孫滿堂,盼着逸王府能多一絲生機,盼着在有生之年有自己的孫兒喚自己一聲祖父。可是,我竟不知,大哥纔是他唯一的血脈。當他對我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他的內心到底有多疼?”
“父王傾盡一生,都在護我安好,卻疏忽了大哥,大哥和大嫂婚後多年一直沒有子嗣,父王心裡一定知道這都是皇兄在搗鬼,可是他還是將重心放在我的身上。大哥大嫂出事離去,他傷心吐血,一定異常自責,那是他唯一的兒子,他卻沒能護他周全。都怨我,若是沒有我,父王和大哥如何會走得這麼早?”歐陽英睿說到這裡,眼裡蒙上一層水霧。
柳曼槐心了一疼,伏身輕輕趴在他胸前,“王爺,你別這樣想。在父王心裡,你就是他的兒子,是他的血脈。他愛你,全心全意地愛你,希望你一切安好。若不是愛你,他又何需將一切瞞着你?倘若還有一點別的法子,星一也不會將一切和盤托出,我也不會將一切公諸於衆。”
“你不能怨自己,也不該怨自己,害了父王和大哥的,是皇太后和歐陽離辰,不是你。你帶給父王的從來都是快樂和榮耀,他從來都以你爲榮,從來沒有將你視爲他的負擔。”
柳曼槐的聲音帶着安撫人心的低柔,“你還記得當初我尚是莫尋雁時,父王曾爲了你我的婚事專門進宮去找皇太后麼?”
柳曼槐將星一告訴自己的事情說給歐陽英睿。
當時,皇太后看着歐陽高逸冷笑着,“你明知道他不是你的兒子,這麼多年來卻寧願戴着這綠帽,也要幫先帝護着他,哀家真的難以理解。難道,你對先帝的感情竟這麼深,他犯下這樣的錯,你也可以原諒?”
而歐陽高逸卻說了一段讓皇太后啞口無言的話,“你愛先帝,卻容不下他這個孩子,還一心只想毀滅英睿。而本王,愛自己的王妃,愛屋及烏,也會用盡全力去愛她的兒子!”
“本王敬你是皇嫂,也念當年的事情先帝有愧於你,方纔忍了你這麼多年。倘若你還要執迷不悟,本王不惜一切代價,都不會讓你得逞。說到底,英睿他是我們所愛的人的子嗣啊。”
“父王……”聽到這裡,歐陽英睿再也忍不住,眼淚從眼角慢慢滑落。
“王爺,父王他一直都在天上看着你,你要堅強些!”柳曼槐輕輕爲他拭去眼淚,“你若是恨,就恨皇太后吧,振作起來,養好身子,才能爲父王報仇,才能讓南風丞相死得其所。”
“槐兒,謝謝你。”在這一刻,歐陽英睿多麼慶幸自己的身邊有她。
“王爺,你能不能給我說說,你那日爲何會對歐陽離辰動手?”見歐陽英睿平復了情緒,柳曼槐開始打聽那日的事情,這一直是她心底最大的疑惑。
“我什麼都不知道。”歐陽英睿搖搖頭,“我只記得皇兄和我在御書房說着年節宮宴的事情,隨後孟錦修、元凱和元朗也都到了。後來我的記憶出現了一段空白,等我醒來,我已經在天牢裡,有人用鐵鉤鉤掛住我兩側的肩胛骨,我無法逃脫。”
“很疼吧?”柳曼槐心底一顫,握着歐陽英睿的手緊了緊,想到他走出天牢的那副模樣,想到自己脫開他衣衫時看到的情景,眼眶忍不住就紅了。
“已經不疼了,槐兒,有你在,我會好的,不是麼?”歐陽英睿好想將她抱在懷裡,可是卻只能這般看着她。
“嗯,你一定會好的,相信我!”柳曼槐深吸了一口氣,壓住自己上涌的淚花,輕輕摩挲着他的手,“如此說來,這次和你上次進宮醉酒的情形是一樣的。你被人下了藥,做了什麼,你自己根本不知道。”
“說起來還是怪我大意了,上次就覺得蹊蹺,卻一直沒能查出歐陽離辰到底對你做了什麼手腳。如今看來,那次他留你喝酒,醉宿宮中不過是在你身上試驗那藥的效果。他知道你修爲不錯,定力強,一定要先試驗後能控制你,纔敢在這次放心大膽地對你用藥。”
“我也覺得自己應該是被下了藥,否則怎麼可能一點印象沒有,整整一段記憶完全喪失。”歐陽英睿低嘆一聲,“怎麼都想不到,皇兄會用這樣的法子來害我。”
“在皇太后和歐陽離辰心中,皇權比什麼都重要,你一直都是他們最忌憚的人,他們對你哪有半點親情。”
柳曼槐也嘆了一聲,“先帝自以爲自己是愛你,自以爲留了一道遺詔可以護你,卻沒想到正是這遺詔,讓皇太后愈加恨你!”
“槐兒,若是皇兄有這樣的藥,我們豈不是會受制於人?”歐陽英睿頗爲擔心。
“沒事,即使我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藥,但從這兩次你的情況來看,一定是麻醉你的腦子,讓你產生幻覺並短暫失憶的藥,我這就和司空好好琢磨琢磨,配出能預防和解毒的丹藥來。”
柳曼槐說着拍了拍歐陽英睿的手,“王爺,你失血過多,傷勢太重,需要好好休息。我先餵你喝點藥膳粥,然後你什麼都別想,先睡一覺,我會一直陪着你!”
“好!”歐陽英睿點點頭。
少頃,歐陽英睿睡去,柳曼槐點了他的睡穴,喚來司空玉澤,兩人坐在那裡,研究起來。
正討論得熱火朝天,華池疾步走了進來,“王妃,厲王來了。”
柳曼槐愣了一下,隨即起身,取過大衾,看看尚在昏睡的歐陽英睿,留下司空玉澤看守,自己跟着華池走了出去。
驚瀾閣的園子裡,歐陽元朗站在夜色中,看不清表情,柳曼槐走上前福了福身,“厲王殿下!”
“不必多禮。”歐陽元朗心中苦澀,不過數日,因爲這一變故,兩人之間竟有生生多出一道鴻溝,似乎再也跨不過去。
“厲王夤夜前來,不知所爲何事?”柳曼槐直視着歐陽元朗,想從他臉上看出點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