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嘆息出自石應城之口，目光中沒有焦點地看向窗外的苦樟樹。
“告訴孩子又能怎樣？我石應城的孩子怎麼能夠只是凡境九重？即使宗族的一個下人都要強上很多......告訴他，不過一顆痛苦的心中徒然刺上一刀，我自己承受便好了......"
"你真的不打算回去？”
“回去？”石應城苦笑，嘴角抽動了一下，“就這樣？白白地給宗族中人添上一些茶餘飯後的笑料罷了，曉懷這個孩子表面上淡然沖虛，什麼都不在乎，但骨子裡高傲自尊，我不想讓......"
話音戛然止住，他慢慢轉頭，開着的門邊石曉懷端着茶杯正靜靜地立着，粗瓷杯子中的茶水已經沒有了熱氣。他忘記了此刻石曉懷的修爲已經達到了凡境九重的境界，能夠落地無聲......
"小子，你一直在偷聽？”石應城臉上換了一副笑容，語氣故作輕鬆，“不過沒有什麼......"
石曉懷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杯中的水清澈瑩然，竟然沒有泛起一絲漣漪。他不經意地說道：“爹，十年大比什麼時候舉行？”
“半年之後。”
"爹，我想去看看宗族中的十年大比。”
“什麼，你？手中仍有餘溫的茶水顫動了一下，他看向石曉懷。“沒有什麼意思的，不過是比武......"
“讓我見識一下吧，哪怕失敗了也沒關係，就算曆練一次也好，會對我有好處也說不定......"
父子雙方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石應城看到一雙平靜卻執拗的眼神，目光中他彷彿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母親看看一對父子，推門出去，準備早飯了。誰都沒有看到，她出門時悄悄拭去眼角的淚痕......
石應城並沒有衝動地答應兒子的要求，而是慢慢問道：“你可知道今天早晨遇到的兩個年輕人是什麼人？”
“石家宗族的人。”
石曉懷平平淡淡地說話，語氣平靜地令石應城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慨然。
“你這孩子自小聰明，果然猜出來了。他們應該便是青龍石家宗族之人，一月後便是宗族十年大比之期，這一段時間石家宗族的年輕人會頻繁出沒於天巫山脈，他們要狩獵魔獸，獲取魔核,採集丹藥，修煉武功......"石應城端起桌上微涼的茶水潤潤喉嚨，注視着石曉懷，沉聲道，“如果你參加十年大比的話，他們便是你的對手！”他的語氣很重，眼神在打量石曉懷的變化。石曉懷臉上更加木然，眼神甚至都沒有波動一下。只是微微仰着臉，在注意地聽着他說的每一個字......
石應城繼續道：“姑且不論石家宗族這些年輕人如何天才妖孽，你只要知道石家定下的規矩，便可以了......”
“如何？”石曉懷不爲所動，吐出短短的兩個字。
“修爲越高，宗族的丹藥秘籍就會得到更多，弱者無緣......"石應城目光晃動，彷彿想起以前的那些歲月，十年以前他便是這些丹藥秘籍最多的享用者。可是今天！
“好殘酷，這樣似乎有些不公平。”石曉懷用手撓撓頭，說道。
“嘿嘿，公平？”石應城聞言苦笑，沉聲道：“公平只是人們嘴中的美好願望罷了，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所謂的公平......只有強與弱，包括家人親戚朋友......誰都去扶竹竿，不會去扶一根豎不起來的井繩......”石應城情緒平復下來，說道:“這樣的後果每個人都知道，強者會更加強大，弱者只能甘於平庸。而你......"他頓了一下，旋即一雙凌厲的眼眸凝視着石曉懷，一字一頓地說道：“回到宗族，一無所有的你，面對的就是這樣高高在上的宗族強者。你——怕——嗎？”
石曉懷臉色木然，眼臉微微眨了一下，沉聲道：“ 有些——怕。”
“爲什麼還要回去？”
“有些事情總要面對的，父親，您說對嗎？”石曉懷慢慢轉過身去，從窗戶中，他看到圍着圍裙的母親越走越近，他抿抿嘴忽然笑道：“我們去吃飯吧，母親來叫我們了。”沉重的氣息消弭了去......
“也許有一天，他們會怕我的喲！？”石曉懷有些調侃的話語，卻讓石應城臉上的笑意驟然僵住。他凝視着那個笑着走出去迎接母親的石曉懷，喃喃自語：“孩子......"
石應城終於答應石曉懷在十年大比之日，回到宗族。石曉懷每日裡還是如平常一樣，起早貪黑地做一些事情，貼補家中。蒺藜頭等人受了傷，再也不來尋他的麻煩，讓他少了許多煩惱。唯一不同的是，石曉懷漸漸變得清瘦，石應城看在眼中，心中知道，他一定在沒日沒夜地苦練......多年來修習的宗族功夫，適合孩子修煉的，他都已經傳給了石曉懷。行動不便，他只有默默地看着石曉懷身上發生的點滴變化。石曉懷自從功夫進步之後，身體變高了，瘦弱的肩膀上也漸漸有了肌肉。他狩獵變得厲害起來。獵來的野獸，皮毛賣了換些錢，肉便自己來吃了。石母的飯桌上卻變得豐富起來。石母不言不語，卻變着花樣做着食物。獵獸換來的錢都變成了丹藥，或者有營養的食物......
一輪圓月高掛天空，清涼如水的月光照射着周圍的一切，給天巫山的羣峰披上一層銀紗,更加透着神秘......
今夜正是十五月圓夜，紅色堅硬的石地上，石曉懷盤腿而坐，面向正東，運用自己改善了的金蟾吐納之法，貪婪地吮吸着天巫山的元力。丹田鼓盪，張口一吸，異象頓生，一股濃濃的月華，混着涼風直入肺腑......
月華仿若水流一樣向着石曉懷的紫府和丹田中衝來，他的經脈在靈力和元力的改造之下，發生着雙重的變化。石曉懷周身發出白濛濛的毫光，便如神祗一樣。如果這時候有人看到這種情況，一定會大驚失色，這正是傳說當中的魔武雙修者運用的吸納之法......
在極遠的一處山頂上，一道纖細的身影望着那處奇異的景象，輕輕“咦”了一聲，從山巔一躍而下，向着石曉懷練功的方向而來，身姿曼妙紅衣飄飄，宛如傳說當中的仙女......
就在石曉懷要凝結元氣，聚氣成丹的時候，紫府中的那顆小石球忽然發出一絲淡淡的吸力，吸入的元力和靈力，有一部分便改變流向進入了小石球當中。悶哼一聲，石曉懷徐徐睜開眼睛，苦笑浮上嘴角。
“還是差一絲絲，無法進入凝氣之境。這個傢伙的計算還真是精確，說給自己留下五成的分量，就真的絲毫不差......”
這時候，隨着石曉懷收功，空中匹練一樣的月華，頃刻間恢復了原狀。正急速奔馳的身影旋即停下身來，月光下，現出一張宜喜宜嗔的絕色容顏。目光掃視披着銀紗的林莽，自語道：“怎麼沒有了？究竟是什麼人施展這等高品階的功夫？這可是天階啊！青龍鎮上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大能者......我要快點兒報上去!"無有所獲，女子只好放棄尋找，飛鴻一般遠去......
傷腦筋的石曉懷揉揉有些發疼的太陽穴，無數修武者能夠輕易跨過的門檻。在他的面前卻成了一個難以逾越的鴻溝。
“嗯，還是試試！”石曉懷發狠地想到。這時候，他忽然聽到一種奇異的聲音。
確切的說，不是聽到，而是他敏銳的神識感覺到的。石曉懷把目光投向空空如也的腳下。
“嗨，小金這麼晚了，還不休息？”
石曉懷的神識清晰地傳遞了出去。藉着銀白清幽的月光，可以看到他腳下有一隻很大的螞蟻，約有火柴梗大小。與其他螞蟻不同的是，那隻螞蟻是稀有的金色，包括其背上生着的一雙翅膀都是金色的。這是石曉懷在山洞中交下的一個“小朋友”。說來也奇怪，從小開始石曉懷便能和各種動物昆蟲對話。這些蟲蟻走獸飛禽便成了小石曉懷寂寞日子裡的朋友......
在神武大陸上，能夠懂得蟲言獸語的大能者不在少數。可是如石曉懷一樣，天生如此便絕無僅有。因爲那顆小石球的原因，他的身上有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沉默寡言的他，從沒有向旁人提過......
“絲絲。”微弱的神識，傳入石曉懷的紫府之中。他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你是說你的家族遇到麻煩了？
“絲絲。”
“好，我就來。”
石曉懷起身，那隻金色的螞蟻忽然展翅飛了起來，金色的翅膀高速顫動着，向前飛去。銀色的月光下，他緊緊跟着前面的小金穿行在藤蔓林莽之間......
約有十里地的距離，前面出現一個高坡，是用亂石天然堆積，上面生滿雜亂的青藤和灌木，密不透風。那隻長着翅膀的金色螞蟻，對着石曉懷嘶嘶叫了兩聲忽然飛入灌木叢中消失不見了......
“嗯，我會小心的。”
石曉懷解下隨身的砍刀，悄悄割斷幾根粗大的青藤，露出一個空間來。順着縫隙，向亂石堆上看去，他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