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往後的一段時間裡,我和陳忠遠幾個人就在龐師長的帶領下在各個城市、各個地方四處奔波。..工廠、學校、體育場、甚至是一些部隊我們也去過。
這讓我有種做了明星四處趕場的感覺。這不?每天不是在這個地方“表演”就是在那個地方見“演迷,每到一個地方,我們都會受到大批“追星族”的熱列歡迎;每次做完報告,都能在當地掀一番不小的波浪。掌聲、鮮花、淚水、歡呼、握手”以致於沒幾天時間,我們每個人的手都腫了,肩膀也酸了。
有一回我們在體育場做完報告,幾個人繞着體育場一週。所有的人都像瘋了一般朝我們揮手、歡呼,整整一個小時,我們什麼也看不見,眼裡只有一個個手臂、鮮花和淚水;我們什麼也聽不見,耳朵裡只有一聲聲的問好,一聲聲的口號。
人們瘋狂了,以至於後來當地政府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們,體育場的凳子足足被踩壞了一百多把,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場面,就是在比賽最激烈的時候也沒有。龐師長提出由部隊掏錢賠償這筆損失,但是工作人員拒絕了。
他感動地對我們說:“這情有可原,在這種情況下踩壞了凳子,我們心裡高興!踩壞得越多越好!壞的凳子越多,就越說明咱們中國人團結,就越說明咱們中國人的血是熱的”。
當然,有時候也並不是說只有淚水才能說明一切。事實上,在現代我採訪朝鮮時,朝鮮導遊就對我們聲淚俱下的講述着他們領袖的成長史。但我心裡卻沒有半分感動,母爲我知道,這裡面沒有幾分是真的。他們的教科書裡,還述說金日成用三八大蓋打下美國戰鬥機的英雄事蹟!
但是現在,我相信看到的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因爲我自己有體會,有時聽着聽着,自己的鼻子也跟着一酸,眼淚忍不住就要掉下來。
我也看過一些沒有流淚的,有句話叫“此時無聲勝有聲”或許也可以將其引申爲“此時有淚勝無淚”。
那是幾個老頭和老太,柱着柺杖,站在凜冽的寒風中。久久地看着我們一動也不動,任雪花飄滿了他們的肩頭,積成了厚厚的一層。他們沒有流淚,沒有歡呼,沒有上來跟我們打一聲招呼,也沒有向我們揮手。
但是我和其它的戰士們。都在他們眼裡看到了比眼淚和歡呼更珍貴、更深沉的東西。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半個月的假期就結束了。這一天坐在吉普車上,我對坐在身旁的龐師長說道:“師長,鐲團的戰士們就要回來了,你看我是不是該”
“唔,半個月就到了麼?。龐師長不由一愣,想了想就回答道:“用不着那麼急嘛!罰團有劉副團長打理你還擔心個啥?”
“啊?”聞言我不由疑惑地問道:“師長的意思是”我繼續這樣做報告?團裡的戰士都用不着管了?”
“你做報告的效果很好嘛”。龐師長回答道:“以前我也帶隊做過幾次報告,但能像你們這一批反應這麼強烈、效果這麼好的還是頭一回。你小子不賴啊!戰場上厲害,舞臺上也有兩手,還真像人家說的,是金子放到哪都能發光啊!”
“可是龐師被”。
“崔偉同志!”龐師長笑道:“你要充分認識到宣傳戰的重要性嘛!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們需要全國人民的團結和支持。仗是要打的,部隊也是要的,可咱們現在是在休整時期,首要的任務是宣傳,是在全國人民中樹立起咱們革命部隊的形像。在戰場上咱們對敵人要用步槍,在後方對自己的同胞就要用真情。在後方做好一個報告,它的作用完全不亞於在前線打一場勝仗喔!”
“這些道理我懂!”我回答道。
做爲一名記者,我當然知道宣傳和輿論的作用,但我卻覺得在這些報告中,更能發揮作用的是陳忠遠那些戰士們,我只是其中一個陪襯而已。更重要的還是,陳忠遠他們幾個人全都帶着這樣那樣的傷,身上掛滿了軍功章。而我卻是什麼傷也沒有,不”不應該說什麼傷也沒有,只不過要讓人們看我的傷勢的話,就必須把衣服脫掉才成。不過就算我這樣做了,也只能在身上找到兩個微不足道的槍眼,
所以我就遲疑着說道:“可是師長,你不覺得我跟那些英雄們有些不一樣嗎?”
“有啥不一樣?還不一樣的都是戰鬥英雄!”
“可,可我身上沒傷啊!”我有些無奈地說道:“我老覺得臺下的百姓每一回都用不一樣的眼神看着我!
“心理作用吧你!”龐師長笑道:“我怎麼就沒這麼覺得?沒傷又怎麼了?沒傷就不能當英雄了?沒傷就不能做報告了?咱在戰場上打生打死的,難道說爲了做報告,還要先把手朵了不成?”
“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我解釋道:“如果我是一名普通的戰士,那鄉親們也,一“想什我是個團長,個沒傷的團長!千是百斑譏心讓想啊,其它的功臣都有傷殘,就是你這個團長好端端的一個,這麼健全的一個人不上戰場打仗站在這幹啥來了?說不準還是什麼關係戶啊,啊什麼的,來這討掌聲來的小
“什麼亂七八糟的,,小龐師長聽着不由氣苦地拍了我的腦袋一下:“我說你這小子,腦袋裡怎麼就儘想着這麼多亂七八糟的玩意,咱沒做虧心事就不怕鬼敲門!咱就是一個堂堂正正的英雄,誰規定只有缺胳膊少腿的纔可以做英雄了?給我好好到臺上耍嘴皮子去吧你!”
龐師長這麼說,我也就不也敢再提什麼意見了!硬着頭皮上吧!反正我也不是很在乎那一小部份人的猜測。
其實我心裡很清楚,這並不是我的心理作用,還真有用異樣的眼先,看着我的人,有一回竟然還有人問我有沒有打過槍、有沒有上過戰場”
“吱!”的一聲,這時開在最前頭的一輛吉普車突然停了下來,我們這些跟在後面的車也跟着來了個急剎車。龐師長不由眉頭一皺。臉色瞬間就變得凝重起來。
我知道龐師長的表情是什麼意思。龐師長所帶的這幾個司機,都是從朝鮮戰場上回來的。他們以前在朝鮮的時候,不管多崎嶇的道路都走過,就連躲避敵人的飛機也不在話下。現在回到國內,在這一沒有彈坑二沒有飛機的公路上開,會這樣急剎車就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有緊急情況,而且還是分秒都不能耽誤的緊急情況。
果然,前面的吉普車剛剛停下,就有一名電報兵從車上跳了下來,一路小跑的在我們車外站定,飛快地敬了個禮後就把一封電報遞了進來。
“唔!”龐師長瞄了一眼電報,馬上就下令:“立即取消所有行程,馬上回安東!”
“是!”電報兵應了聲,馬上就把龐師長的命令傳達了下去,四輛吉普車當即掉轉車頭朝安東駛去。
吉普車在路上左搖右晃,車裡的人也跟着東搖西擺,龐師長眉頭緊皺,似乎是在想着什麼。我想問問是什麼情況,但最終還是忍住了。當兵的忌諱多嘴亂問,特別是下級面對上級的時候。當了這麼久的團長,我也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該告訴你的,上級自然會告訴你,不該告訴你的,問了反而會招來一頓臭罵!所以我現在也學乖了,強壓着心裡的一大堆好奇心,忍着一句話也不說。
“李奇微回國了!”過了好半天,龐師長才吐出一句話。
“唔!”聞言我不由一愣,吃驚地問道:“李奇微回國了?聯合國卓總司令回國了?”
其實,我臉上的吃驚是裝出來的。
之所以要裝作吃驚的樣子,是因爲我擔心被龐師長看出什麼端倪。龐師是什麼人啊,我可不敢在他面前露出破綻。
這時候也該是李奇微回國的時候吧!整個朝鮮戰場上,聯合的總司令一共有三個:第一個是高傲自大的麥克阿瑟,第二個是穩定了朝鮮戰局的李奇微,第三個,就是促成談判的克拉克。現在是盛年,也該是克拉克上臺的時候了!
“網接到軍部發來的電報!”沉默了一會兒,龐師長就接着說道:“李奇微已經被調任北大西洋條約組織武裝部隊最高司令。他在朝鮮的指揮工作則由一個叫克拉克的人接替。軍部擔心前線戰局會有所變化,命令我們做好入朝增援的準備!”
“哦!”龐師長的話倒讓我鬆了一口氣。
上級的擔是有道理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嘛!不管是誰上臺都會希望做出一番與前任不同的事業,也都希望用戰果和事實來說明他比上一任更優秀。在這一點上,李奇微做得很成功。因爲他把瀕臨崩潰的聯合重新帶回到了三八線上。這也使得他很順利的接替了艾森豪威爾的位置,成爲歐州盟軍的最高司令。
克拉克也是人,所以他也不會例外,他當然也會希望比李奇微做得更好。
但現實又是殘酷的。此時朝鮮戰場的戰線已經基本穩定,在任何一點甚至是海岸線上,雙方都佈下了重兵構築了堅固的防禦工事。雙方之間的作戰,已經由大部隊穿插、分割,轉化爲在三八線上的拉鋸。在這種情形之下,克拉克上任註定不會有什麼大的作爲。
“你好像並不怎麼擔心?。龐師長問了一聲。
我暗道這龐師長果然是火眼金睛,就這麼一個小動作也逃不過他的眼睛。於是我只得應了聲:“是”。
“說說原因!”龐師長自然不肯這麼輕易就放過我。
“這個”我想了想,就回答道:“這其實很簡單,克拉克網上任,他需要時間熟悉戰場上的形勢,同時也需要時間熟悉他的部隊。再說了,從去年八月的夏秋季防禦戰之後,雙方坐上談判桌以來長達八個多月的時間,美軍幾乎就沒有對我們發動過大規模的進攻,也不敢明目張腦”小…壞我軍後着泣段時間,我們線卜的同志凡紹御口入量的戰略物質,做好了充分的準備,貿貿然進攻只會讓聯合再次陷入困境。所以我認爲。克拉克雖說是新官上任,但還不敢這麼快就對我軍發起新的攻勢,就算他敢發起攻勢,那也只能鬧得個灰頭土臉!”
我完全不用擔心自己會猜錯,因爲現實的資料已經告訴我,在克拉克任期發生的下一場戰爭,就是聞名中外的上甘嶺戰役,而這場戰役離現在大慨還有四個多月之久。
我更知道,對上甘嶺的作戰計劃早在李奇微在任時範弗裡特就提出過幾次了。但李奇微是一個注重戰略全局的人。他很清楚在這種形勢下,朝鮮戰爭的最終出路就是談判。所以在戰線上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攻佔一、兩個小山頭,對結局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所以他一直都沒有同意範弗裡特的這個計劃。直到克拉克上臺,他在戰場上做了幾個月的精心準備後,終於在範弗裡特的建議下發起了這場最終令他大失面子的戰爭。
“嗯,你說的也有道理”。龐師長點了點頭,臉色稍微好看了些:“我還以爲,戰士們這才才纔回來馬上就要再次上戰場了。聽你這麼說。我們至少還有幾個月的準備時間!”
“不過”隨後龐師長又補充道:“話雖然是這樣說,但我們還是要做好準備,不能讓戰士們過於鬆懈,不能讓戰士們在這和平的氛圍裡過於享受。否則當祖國和朝鮮人民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就已經變成一支沒有戰鬥力的惰兵了!”
“是!”我點了點頭。
這一點是勿庸置疑的,所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打仗其實也差不多。如果在和平的世界裡過於享受,哪怕只是短短的幾個月,也會讓一名優秀的戰士在戰場上失去了奮勇拼殺的勇氣。
另一方面,與前線脫離太久,也有可能會讓戰士們與戰場的形勢脫節。就像剛剛接替我們的的軍一樣,他們是第一批就入朝的部隊。可以說是朝戰的元老。但當他們回國休整一年再次走上戰場時,卻發現朝戰已經是在以他們完全陌生的方式在打了!
“所以,我們今後的重點,就是要回到如何讓戰士們保持旺盛的戰鬥力這個方面上!”龐師長接着說道:“我們一定要做好準備,隨時等着響應祖國的召喚並且能迅速進入戰鬥狀態。另外,我還了解到我們的隊伍中有些同志對新分配到手上的蘇式武器還不是很熟悉,對現在的戰場形勢還不是很適應。
現在正好乘着這個時間,讓同志好好學習一下。這個工作關係到我們部隊再次上戰場時能不能打硬戰、打漂亮戰的問題,所以一定要做好”。
“是!”聽着龐師長的交待,我不由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一聽到克拉克上任,我首先想到的是不用着急,還有四個多月的時間快活呢!而龐師長想到的卻是怎麼爲將來的戰鬥做好準備。他說的內容雖然不多,但卻是句句都說到我軍部隊的缺點。如果這幾個月能做到他說的這些,那戰士們再上戰場時就不會有什麼消極問題了。
這也許就是龐師長能當師長,而我卻不能的原因吧!
“小子!”緊接着龐師長又放緩了口氣說道:“一旦上級命令我們入朝增援,最先開進的肯定就是你們甥團,沒什麼意見吧!”
“沒意見!”我想也沒想就回答道:“甥團是咱們師的主力團,主力團不先打那還有誰能先打!”
“嗯!”龐師長見我這麼幹脆,不由高興地點了點頭。
不過龐師長不知道的是,我之所以會這麼幹脆,完全是因爲我知道史上的勸師要一直到朝戰快結束時纔去打了幾場翻身戰,離現在還早着呢!所以我覺得自己根本就用不着擔心。
但我不知道的是,事後證明我這個想法大錯特錯,以至於我都在後悔爲什麼會這麼爽快的就一口應承了下來。
聊了一陣,龐師長也許是覺得有些困了,就拉了拉身上的大衣,把手插進寬大袖筒裡,靠在旁邊的車窗上就睡了過去。
看着龐師長臉上的蒼桑,我不由感慨萬分。誰說站在臺上贏得百姓的歡呼和掌聲的就只有我們呢?像龐師長這樣的領導幹部又何嘗不是一個英雄?他們雖然沒有直接在戰場上與敵人拼殺,但卻指揮着千軍萬馬與敵人鬥智鬥勇。如果沒有他們的盡心盡職,如果沒有他們的睿智,我們又怎麼能在朝鮮那個小小的戰場上,與聯合十六個國家的現代化軍隊平分秋色。
突然間,一種自豪和驕傲就在我心裡油然而生。
這個世界雖說沒有高樓大廈,也沒有香車美酒,但卻能讓我感覺到萬衆一心的力量,也能讓我感覺到了做爲一名中國人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