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前兩回進攻被我軍打得太慘了,特別是第二次,那可以說是屍橫遍野、慘不忍睹。特別還是在美軍佔有瞭如此大的兵力優勢、地理優勢和裝備優勢的情況下,他們還在記者的面前打成了這樣,這不僅是讓範弗裡特面子上扛不住,我想,就算是一個普通的美國大兵都會認爲這是件十分丟臉的事。
所以下一次進攻,他們再也不敢大意,事先派了兩、三隊偵察兵在偵察機、戰鬥機的配合下,前前後後的偵察了好幾次,纔再次把衝鋒部隊派了上來。
後來我才知道,更讓美軍沒面子的是——範弗裡特瞞以爲憑藉着地形和強大的火力優勢,想要奪取我軍649.8高地猶如探囊取物,於是他得竟然得意忘形的事先印製好了一本精美的“紙板裝訂、三色精印”《進攻路線圖》和《作戰進程時間表》,在開戰時就把這兩份精心準備的東西發放到每一個看客們手上。
《進攻路線圖》的確是按照範弗裡特預想的那樣,因爲他完全可以指揮着美軍做到這一點,但很遺憾的是,我卻無法按照他寫的《作戰進程時間表》來做。而且結果似乎還恰恰和那張表裡寫的完全相反——被打敗的不是志願軍,而是他們自己。
從這一點來看,在範弗裡特的這場“表演仗”中,我的確是一個很不稱職也很不配合的演員。
這一回,衝鋒之前美軍只進行了短短十分鐘的轟炸。轟炸時間這麼短的原因,我想是他們知道炮火對我們構成不了多大的威脅,而且也知道我軍並沒有在山頂陣地上修築工事,所以炮火轟炸似乎已經沒什麼意義了,只是隨便丟幾發炮彈上來壯壯聲勢而已。
炮聲一停,戰士們就一個個地從坑道中鑽了出來,並在胡彪的指揮下進入了反斜面陣地。胡彪打反斜面仗已不是頭一回了,所以他很清楚該怎麼分配兵力,這一點完全用不着我擔心。
而這時的我,早已先他們一步帶着胡祖弟的冷槍部隊進入了狙擊位。
649.8高地的正斜面和山頂陣地,是我軍放棄的地方,那裡當然不可能是狙擊排潛伏的位置。否則的話,就算我們能夠憑着高超的僞裝暫時騙過美軍的眼睛,但只要我們一開槍,就會暴露位置而最終讓美軍給包圍。
每個狙擊手,在戰場如果戰死的話,都會希望自己死在敵人狙擊手之下。因爲那代表着一種尊嚴、一種價值,同時也是一種沒有遺憾的死法。如果死在一羣普通士兵的圍攻之下,那難免就會有一種虎落平陽遭犬欺的感覺。
做爲志願軍的神槍手,我自然也不可能會讓胡祖弟手上的這支精銳被當作炮灰一樣的去送死。所以,我不但沒有把他們安排在前方,反而把他們安排在了後方,在戰士們的後方,距山頂陣地足有四百多米的後方
四百多米這是在白天光線較好的情況下,戰士們能擊中目標的極限。當然,胡祖弟手下的這個狙擊排,他們的個人水平也有區別,比如我知道做爲排長的胡祖弟,他就可以輕鬆的在五百米的距離上擊中目標。
而我,因爲手中M1步槍射程的限制,最多也就是打到射程的七百米吧而且這還是在有瞄準鏡的情況之下,所以我就有些不明白,那在朝鮮戰場上被稱爲狙神的張桃芳張老,他是怎麼用沒有瞄準鏡的莫辛納甘擊中八百米外的目標的
對了張老現在應該還是個剛進入志願軍的小兵吧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他現在參軍纔不過三、四個月。據說他作爲一名新兵參訓的時候還打脫靶了,可沒幾個月,他就憑着自己頑強的意志在上甘嶺上打出了一個傳說,一個用442發子彈擊斃214名敵人的傳說。這其中還有好幾個美軍派來對付他的狙擊手,而且自己還毫髮無傷。
他打狙擊的地方,就是我曾經戰鬥過的上甘嶺537.7高地,那個與敵人陣地很近,又無險可守的高地。什麼時候我倒想回去故地重遊,並見見這位心中一直敬仰的老前輩。
渾身僞裝的趴在陣地上一動也不能動,於是我的腦袋就開始亂想了。我承認,這是我新發現的一個壞習慣。因爲在現代時我從沒有經歷過趴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所以也就從沒有發現自己這個毛病。
不過這似乎也很正常,有句話叫“此消彼長”,如果身體不能動了,那腦筋自然就會多動一些。於是我就在後悔了,我高中的老師總是批評我不愛動腦筋,我也一直沒有想到很好的解決辦法。如果那時我知道一動不動能讓自己多動腦筋的話,我就會一邊訓練潛伏一邊讀書。如果是這樣,那麼我想,高考的結果肯定不會是補習了一年還只考個名不見經傳的大學了
一架美軍野馬戰機呼嘯着從我頭頂上飛過,帶起的塵土讓我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那種又冷又充斥着焦土的空氣被飛機這麼一帶,就直往我的口鼻裡鑽,使我有了一種窒息欲咳的感覺。我趕忙把自己的頭臉埋在了自己豎起的衣領裡,輕輕地咳了兩聲。
胡祖弟曾經也爲我們潛伏在這個位置感到疑惑,因爲他覺得我們潛伏在這裡似乎起不了什麼作用。就像我說的,美軍狙擊手都潛伏在對面的902.8高地上,在這裡我們根本就看不到902.8的一根草,就更是不用說對付美軍的狙擊手了。
但他不知道的一點是,我們看不到敵人,敵人自然也看不到我們。如果我軍一直都防守在反斜面陣地而不攻上山頂,那麼敵人安排在902.8高地上的狙擊手根本就發揮不了什麼作用。我想,就算那些美軍狙擊手有耐心在902.8高地上潛伏着繼續等着我們,但範弗裡特卻不會有那個耐心。
範弗裡特不是一名狙擊手,現在的他只能算得上是一名輸急的賭徒。輸急的賭徒,通常會輸得越厲害就越是痛下血本,結果就會輸得越慘
於是我就帶着胡祖弟的冷戰部隊在敵人發起進攻前就偷偷的進入了陣地潛伏。當然,在敵機的轟炸下人數顯然不宜過多,所以這次只出動一個班,包括我在內只有十四人。要在反斜面上做到這一點並不是件很困難的事,我們只需讓觀察哨確定下山頂陣地有沒有美軍偵察兵在偷偷地觀察着我們就可以了。
經過慎重的考慮,我選擇了距離山頂陣地有大約四百米的位置潛伏。不僅僅是因爲這個距離是戰士們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更因爲美軍的戰鬥機不會注意到這個地方,他們總是把炸彈和機槍子彈傾瀉到胡彪所帶領的那些戰士們身上。
所以,我們的另一個痛苦,就是必須眼睜睜地看着前方的戰士在敵人飛機的轟炸和掃射下犧牲受傷,而不能有絲毫的動作。甚至是敵人一隊隊的衝上了山頂陣地,在前沿架起了機槍朝我軍瘋狂的掃射並把手雷一個個往下投擲,我們也必段裝作沒看見
我們本可以把他們一個個射殺的,但我們卻不能這麼做。因爲我們等的不是他們,我們的目標也不是他們
於是,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交戰雙方在眼前打得如火如荼、難分難解。
從地勢和裝備上來說,志願軍是處在下風的。畢竟敵人居高臨下,而且擁有許多先進的現代化裝備。但現在的地勢與山頂陣地上被敵人上下兩面夾攻的情形比起來,又好得太多了。再加上戰士們的反斜面戰術又趨向成熟,與防守棱線的戰士遠近配合、進退有據,也和美軍打得難分難解。
可恨的是那些像蒼蠅一樣在我們頭頂上盤旋的敵機,它們總是在發現我軍的機槍火力點或是密集人羣之後,就一陣呼嘯着俯衝下來,要麼就是打出幾竄長龍似的子彈,要麼就是投下幾顆炸彈
很明顯,敵人擁有的這種制空權不只是會給我軍帶來傷亡,更會給戰士們造成一種強大的心理壓力。因爲它給戰士們的感覺,就是隻要打機槍、打迫擊炮,敵人飛機的子彈或是炮彈很快就會落下來了。
幾名機槍手從戰場中脫離了出來,架起了機槍就朝頭頂上呼嘯的飛機掃射出一排排子彈。就像電影裡拍的那樣,副射手肩膀上架着機槍腳架高高地站着,射手在背後瞄準射擊……這樣做或許會對敵機構成一定的威脅,畢竟野馬和海盜式戰鬥機飛行的速度還不算很快。但無奈的是,這樣做無疑會把自己暴露在敵人的槍口之下,山頂陣地上的敵人很快就組織起了火力朝這些戰士們射擊。不一會兒,這些英勇的戰士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我們還是隻能眼睜睜地看着,相對於胡祖弟他們來說,我所承受的痛苦和壓力更多一些,因爲眼前的這些戰士都是我的部下,都是我538團的精銳,每一名戰士的犧牲都像是在我身上割下了一塊肉……
很顯然,天空中那些對我軍陣地幾乎是不間斷的轟炸、掃射的戰鬥機,就是範弗裡特這個賭徒爲這場戰鬥下的血本。
以往戰鬥中不是沒有出現過戰鬥力空地配合,但從沒有這麼多,也沒有這麼持久。文登裡的位置處於朝鮮半島的中部,戰鬥機要從航母上飛到這裡要有一段時間。在油量有限的情況下,它們之所以可以保持持續的轟炸,是因爲範弗裡特把飛機分成幾個批次輪番使用,就像是用戰鬥機打車輪戰似的。
不過好在志願軍戰士們在這種完全沒有制空權的情形打仗也打慣了,所以並沒有被敵人這種陣勢給嚇倒。
事實上,志願軍的戰術從入朝尹始就一直朝避免美軍先進的現代化裝備發展,就像上甘嶺戰役中所使用的“添油戰術”,還有儘量與敵人絞在一塊的“絞殺戰術”,都是在美軍的飛機大炮下發展起來的。
現在538團防禦的方式也不例外,同樣是上甘嶺上的“添油戰術”,也就是反斜面陣地上的兵力並不多,而是犧牲一個就從坑道中補充一個。這樣做雖說對戰場上的戰士有些慘忍,但卻可以有效的避免敵人飛機、大炮對我軍部隊的大面積殺傷。
再加上538團的戰士是全軍的精銳,所以不但沒有後退半步反而越戰越勇。一名戰士倒下了,很快就有另一名戰士從坑道里補充上來,我幾乎就沒有看到有哪個戰士因爲受傷而退回坑道的,他們即使是被炸彈炸斷了腿、被子彈打中了胸膛、被彈片傷着了眼睛,或是被燃燒彈點燃了棉襖,還是不停地朝山頂陣地上的敵人射擊,直至戰鬥到最後一刻。敵人始終被阻攔在山頂陣地上無法前進一步
直到……一批端着步槍的美國大兵進入了陣地
終於等到他們了
他們身上的軍裝和其它美國大兵一樣,而且臉上也沒有塗油彩,乍一看上去他們就跟普通的美國大兵沒有什麼區別。但我就是能把他們認出來,不只是因爲他們手中的步槍。事實在,在四百多米的距離上,即使我在瞄準鏡中也無法分辯出他們手裡拿的是M1C還是普通的M1步槍。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只從他們的動作上就可以看出他們不是普通的大兵。所謂“貌由心生”,說的就是一個人平常保持着怎樣的心態,時日一久,就會反應到人的長相上。但我卻覺得,一個人平常的心態,更能表現在他的行爲舉止上。
就像美軍這批進入陣地的狙擊手,他們經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的訓練強化了他們的心態和耐性,使得他們不知不覺的在行動上,就會表現出更多的成熟和冷靜。
他們會一邊前進一邊分析敵人機槍的彈着點,然後在該停的時候停,該跑的時候跑;他們會一邊貓着腰小跑,一邊用一雙銳利的眼睛觀察着敵人陣地,以便在第一時間就找出對他們有威脅的槍手;他們會有意無意的隱藏在其它的戰友中間,或者是爲了躲避子彈,或者是爲了不暴露目標……
這也讓我輕易的就把他們找了出來。一共有十個,我把目光緩緩轉向了臥在不遠處的胡祖弟。他稍稍向我點了點頭,表示已經準備好了
我身他打了個手勢,告訴他把命令傳下去,各自尋找目標,以我的槍聲爲號開槍。胡祖弟點了點頭,很快就用特有的手勢把我的命令一個個傳了下去。
我把目光朝瞄準鏡裡湊了湊,不敢有太大的動靜。因爲我不敢保證那個高手是不是在其中。如果有在的話,我想他上來的第一件事,就該是尋找我的位置。同時我也是這樣,因爲我們的存在,都是對對方生命的最大威脅。
但我的視線在美軍陣營裡來來回回的尋找了兩遍,始終也沒有發現一個能讓我覺得比較特殊的人。
“砰砰……”
美軍那批潛伏進陣地的狙擊手開火了,一發發子彈精準的射向我軍戰士,霎時就給我軍部隊造成了一種強大的壓力。
一名志願軍機槍手,正操着郭留諾夫重機槍對着美軍陣營掃射,突然一發子彈飛了過來,他腦袋一歪就倒在了機槍上,鮮血很快就染紅了槍把和機槍下的輪子。
郭留諾夫重機槍裝有一片巨大的防盾,這使得敵人很難打中隱藏在其後的射手,這一槍無疑是美軍狙擊手的傑作。
一名守在棱線上志願軍戰士,拉燃了一枚手榴彈正要朝敵人陣營甩去,卻有一發子彈精準的打在了他的手腕上。冒着青煙的手榴彈掉在了地上,那名戰士想也不想,整個人就撲倒在手榴彈上將它緊緊壓住。
“轟……”的一聲,戰士被手榴彈的衝擊波拋到了一旁,重重地撞在了石頭上再也沒有活着的可能。
我眼角的餘光看見臥在身旁的胡祖弟動了動,轉頭朝我投來了不解的目光。
我知道他爲什麼會有這個舉動,其實那些美軍狙擊手個個都在我們的槍口之下,他在奇怪我爲什麼不下令開槍,而任那些狙擊手這樣殘殺我軍的戰士。
他不知道的是,這時的我們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是掌握了主動,但實際上卻是處於被動。因爲我可以肯定,美軍的那名高手正躲藏在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正觀察着我們。
讓我們處在被動境地的,是因爲我沒有及時把對手找出來
一旦我們開槍射擊,就會把自己的位置完完全全的暴露在他的槍口之下。然而……如果我們不開槍,就意味着要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戰友一個個犧牲在美軍狙擊手的槍下。
說白了,那些美軍狙擊手就是誘餌,是那個高手用來誘殺我的誘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