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陽裡的生活舒適而又愜意,特別是在肅清了潛伏在隊伍裡的特務之後,西陽裡幾乎都可以說是遠離戰火了。當然,前線傳來的炮聲和偶爾闖進幾架美軍飛機的騷擾,還是時刻提醒着我,這裡是戰場。
但我卻覺得這裡不是戰場,因爲我用不着擔心挨餓受凍,病房裡的坑頭除了晚上怕引來敵機而不能燒之外,其它時候都是熱呼呼的;我也不用擔心沒有子彈,事實上,在這裡就算沒有子彈我都不會心虛,步槍的子彈基本上都是練槍法消耗掉的;我更不用擔心自己隨時會丟了性命,自從那次僞軍特務被我們的埋伏給打得幾乎是全軍覆沒之後,就再也沒有什麼敵人敢打我們這個醫院的主意了。
再加上偶爾還有金秋蓮在身邊調……呵呵,用這個詞似乎不大合適。不過事實卻的確是這樣,或許是朝鮮女人更爲大膽吧,這時代的朝鮮女人甚至比起現代的女生都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這也可以理解,朝鮮男人少女人多,如果朝鮮女人還個個都含蓄害羞的話,那再過幾年,朝鮮只怕是沒有男丁打仗了。
金秋蓮做爲一個朝鮮女人,多少也會受點影響。這時代國內的女人就很小心,搞對像就像是搞地下黨,在公衆場合都要裝作不認識,私下裡也就是偷偷地拉拉手,最多就是抱抱……
可是金秋蓮呢光天化日之下,在很多在場的情況下也敢做出親暱的動作,有一次竟然還當着衆人的面問我喜不喜歡她,搞得戰士們有事沒事就會拿我們取笑一番,常常弄得我很尷尬。
所謂入鄉隨俗嘛雖說我做爲一個現代人,也不會那麼封建,但現在周圍的戰士在感情上還都處於“未開放”狀態,看着我們這樣影響的確不怎麼好。這還是我了,如果換作別人,不被說成是“作風問題”擺上政治的高度纔怪了。
不過好在前線上不斷有傷員送下來,金秋蓮大多數時間都在病房裡忙前忙後的,也讓我耳根清靜了不少。
“參謀長”
這天我正在河邊擺弄着手中的步槍,戰士王新合就來到了我的身旁。
有句話叫生於憂竄死於安樂,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雖說是一種享受,但我還是不斷地提醒自己不久的將來等180師入朝的時候,我就會再次上戰場。如果我安於現狀的話,很有可能會像上次一樣,又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戰場上的艱苦和危險。
在戰場上的事誰說得準呢?上次也許是我運氣好,在適應階段沒有讓敵人給崩了。下一回說不定就不會有這樣的運氣了。於是我在傷好的差不多的時候,就開始每天堅持煅煉身體練習槍法,偶爾還會在雪裡練練潛伏……
雖說護士和衛生員不同意我練習潛伏,說是這對我養傷不利,但我一往雪地一趴,誰都找不着
“參謀長”王新合給我遞上了一根菸,點上了後問道:“你那小媳婦呢?今兒個咋沒來?”
“老王,又在笑話我了吧”我不由苦笑了聲。
王新合是李連長手下的一名排長,因爲他是警衛連裡的一名神槍手,據說幾次在師裡組織的槍法比賽上都拿第一。他聽說我槍法好,就死纏硬磨的要跟我比試比試。他槍法的確很好,以至於打靜止的東西我和他都沒法分出高下。
從某方面來說我還佔了些便宜,因爲我的步槍是帶瞄準鏡的。直到我們改變了比試方式,我把一根在寒風中不斷搖擺的金達萊花樹幹給打斷後,他才輸得心服口服。這一來二去的,兩人也就成了朋友。
“哪是在笑話你呢”王新合咧開了嘴,露出了滿嘴的黃牙:“我覺得金同志人挺好的,可以考慮考慮人長的標緻,槍法也好,打着燈籠也難找啊”
“上頭不是有紀律嗎?”我隨口應道:“說是咱們志願軍不能跟朝鮮姑娘有男女關係”
“哼”王新合搖頭笑道:“你瞧着有哪個戰士因爲跟朝鮮姑娘有男女關係,就受到處分了嗎?”
聽着我不由一愣,還真沒有
“這事啊”王新合神秘兮兮地說道:“你就別做呆子朝鮮男人打仗都打得差不多了,人家金主席還鼓勵朝鮮女人找咱志願軍呢咱們部隊就有些人掉了隊,讓朝鮮女人給硬生生拖去生孩子了,上級難道不知道?你聽說有誰給處分的?”
也對在現代時我就聽說過這事,回國的志願軍老兵們也說了:“在朝鮮掉隊有三怕,一怕找不着部隊,二怕碰到僞軍特務,三怕讓朝鮮女人給抓去生孩子”,這朝鮮女人,還真有點如狼似虎啊
“所以啊……”王新合總結道:“要是真滿意就收了吧往後的事情就不用想太多,在這戰場上說不準哪天連命都沒了,還想那麼多幹啥?”
說實話,對於王新合的話,我的確是有些心動。如果是以志願軍戰士的觀點,王新合的這番話又會被定格爲“作風問題”了。但這卻是他心裡真實的想法,我也知道他之所以會這麼放心的跟我說這番話,是把我當自己人、當兄弟看了,這說的都是沒有隔閡的心裡話。聽着雖說有點不合紀律,但又很中肯。
不過我還是搖了搖頭,苦笑着拒絕了王新合這個“有花折時堪需折”的建議。不是因爲怕違反紀律,事實上我從來都是一個不守紀律的兵。封建思想就更不用說了,我這來自現代的人從小就沒體會過啥叫封建而是……覺得自己對金秋蓮也有了感情,不忍心“往後的事情不用想太多”這樣對她雖說現在還真像王新合說的那樣“說不準啥時候就犧牲了”。
“好好考慮吧”王新合拍了拍我的肩膀,站起身來把槍背到背上,就咯吱咯吱地踏着雪回房去了。
只留下我一個人坐在椅子上靜靜地想着,這是個問題,志願軍戰士也都是人,他們也有需求,別看他們個個都因爲紀律因爲作風沒有說出來,但其實無論是誰都會有這樣的想法,只要他還是個正常的人。
“參謀長,參謀長”正在我發愣的時候,一名通訊員一路飛跑過來叫道:“參謀長,有你的電話,說是180師的……”
“什麼?180師?”我蹭的一下就跳了起來,轉身就朝李連長的連部跑去。
“在這在這……”我一跑到連部,李連長就笑嘻嘻地指着桌上其中一個放着的電話,對我說道:“日盼夜盼,總算是讓你盼來了”
我也不回答,舉起電話對着話筒就氣喘吁吁的說道:“喂,我是崔偉”
“崔團長嗎?我是龐克昌”電話那頭傳來了龐師長的聲音。
“龐師長”聽着我不由喜出望外:“咱們部隊是不是入朝了?
“是啊”龐師長回答道:“因爲入朝是高度機密,所以我也不能提前跟你說。現在我們部隊已經在文登裡了,回部隊吧戰士們都很想你啊”
“好好……我馬上回去……”
還沒等我說完,電話那頭就傳來戰士們七嘴八舌的聲音:
“崔團長,同志們都在等着你呢”
“崔團長,一起回來打鬼子啊”
“讓我來,讓我來……到我了”
“別擠啊,我還沒說完呢”
……
聽着電話那頭一片亂糟糟的聲音,我不由啞然失笑。這些可愛的戰士,不管在任何時候都會做到秩序和默契,就算是面對強大的敵人要回坑道時也是一樣,卻在這時候搶成一片,結果所有人都沒辦法跟我說上一聲完整的話,我也沒有辦法跟他們說上一句話。
我苦笑了一聲就掛上了電話,接着迫不及待地對站在李連長身旁的張院長說道:“張院長,我可以出院了吧”
“不行”張院長嚴肅地搖了搖頭,正當身旁的戰士們疑惑的時候,沒想到他又冒出了一句:“得辦完出院手續才行”
哄的一聲,戰士們全都笑成了一團。誰會想到嘴裡一向愛說套話的張院長,今天竟然也開起玩笑來。
“參謀長”李連長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現在天也快黑了,正是出發的時間。去準備下行李,我給你找輛車,再安排兩名戰士送你一程吧”
“好的謝謝了”我也不推託,握了握李連長的手,轉身就回房裡收拾去了。
行李沒有多少,水壺、行軍被、乾糧袋,再加上一些彈藥,不過十幾分鍾就準備好了。軍人就是這樣,隨時都要準備好起程,準備好行軍。
把連着手槍的皮帶在腰間扣上,再把步槍往身後一背,轉身就要朝門外走去。猛然發現金秋蓮就站在面前,不由愣了一下。
“要回部隊了是嗎?”沉默了半晌,還是金秋蓮先開的口。
“嗯”我點了點頭。
“你說過的,要帶我一塊走”金秋蓮小嘴一翹,就瞪着我說道:“說過的話不能不算數”
我笑着搖了搖頭:“我好不容易纔把你弄到後方的醫院裡,現在你又要讓我把你弄上前線?過幾天你再要我把你弄回來?”
“誰喜歡這樣折騰了?”金秋蓮不由笑道:“好了,放過你了不過我去找你的時候,你可不許不在”
接着她整了整我的衣領,順勢就靠在我的懷裡,輕輕地說了聲:“小心點,答應我,一定要活着回來”
“嗯”我點了點頭,幾乎都有點陶醉在她的溫柔裡了。
有句話叫“溫柔鄉英雄冢”,這句話說的還真不錯。在這一刻,我突然有一種不想再上戰場的衝動,只想着帶着金秋蓮有多遠走多遠,用不着再管戰場上的打打殺殺,用不着再時刻冒着生命危險,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去過着幸福的小日子。
但最後還是慢慢地冷靜了下來,輕輕地推了金秋蓮道:“我會回來的,你放心”
“嗯”金秋蓮眼裡含着淚水,默默地點了點頭。
等我擦身而過的時候,金秋蓮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在後面叫了一聲:“參謀長……”
“嗯”我回過頭來,疑惑地看着欲言又止的金秋蓮。
“那個……”金秋蓮遲疑着說道:“僞軍的特務在我們這裡受到了這麼大的損失,一定會懷恨在心,說不定就在外面的什麼地方一直臨視着我們,你出去一定要多加小心”
“嗯,我會的”我點了點,朝她揮了揮手,就咬牙朝李連長配好的汽車走去。
我強忍着回頭的衝動,一路朝汽車的車廂走去,王新合正和另一名戰士在裡頭等着我,看來他們就是李連長安排給我送行的人。王新合看着我的樣子,意味深長地笑着搖了搖頭,接着伸出一隻手來把我拉了上去。
“再見”
“再見”
……
西陽裡的傷病員和戰士們,紛紛圍繞在汽車的周圍朝我揮着手,這時我才忍不住回過頭去,在人羣中搜尋着金秋蓮的身影,但卻怎麼也找不着,不由讓我有些失望地低下了頭。
“後悔了吧”王新合露出一口黃牙嘿嘿笑了聲。
我只當作沒聽見,汽車隆的一聲啓動了,就搖搖晃晃的朝公路上開去。
西陽裡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寒風一陣陣的往車廂裡吹,有些習慣了溫暖環境的我,竟然感覺到痛苦了。只是不知道這種痛苦,是離別的痛苦,還是因爲寒冷的痛苦。
王新合探出身去把雨布放了下來,這才讓我們免受寒風的騷擾,不過車廂內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卻讓我扯下了那副強硬的面具,再也憋不住心裡的失落,整個人都有氣無力地靠在車廂上。
像往常一樣,爲了避免讓敵機發現,汽車的車前燈上蒙着兩塊黑布,司機只能在昏暗的光線中摸索着前進。再加上道路彎曲、路上又到處都是厚厚的積雪,所以汽車行駛得很慢。這也是爲什麼,我們在剛入朝的時候,用兩條腿都能追得上敵人的汽車、坦克的原因。
當然,這種情況只會發生在多山的北朝鮮,在南朝鮮的一片開闊地,想要做到這樣就不切實際了。
“吱……”的一聲,王新合劃燃一根火柴,立時就把車廂裡的黑暗驅趕得一乾二淨。接着王新合趁着火柴還未燃盡的時候,一人給我們分上一根菸,重新劃燃了一根火柴幫我們點着了煙。
在煙霧繚繞中,菸頭上的一點點火光依稀照亮了每個人的臉,讓車廂不再像先前那樣黑暗,話匣子也就打開了。
“參謀長,他叫林曉緒”王新合指着身旁的那名戰士說道:“他對你的本領那是佩服得不得了,聽說李連長要安排人送送你,他硬是要求着跟着來我說參謀長啊你這傢伙不但會勾女人,還會勾男人哩”
說着就嘿嘿嘿地笑了起來,那笑聲說有多難聽就有多難聽。
“參謀長”林曉緒被王新合的這一番介紹給弄得不好意思起來,趕忙給我敬了個禮說道:“俺來當兵的時候,俺爹俺娘交待着一定要在部隊好好幹,說啥也要混出點名堂來爲俺家爭光我,我就想當參謀長這樣的英雄”
“同志”我拍了拍林曉緒的肩膀說道:“你爹你母親的話說錯了,在部隊千萬別爭着當英雄,最重要的是‘保存自己消滅敵人’明白嗎?”
“明,明白”林曉緒似懂非懂的摸了摸腦袋,接着又好像真明白了似的,握着拳頭說道:“俺一定好好幹,保存自己的命爭取多殺幾個敵人”
我不由無奈地搖了搖頭。其實我是想告訴他,最重要的是能活着回去照顧家人,但我不能這樣說,這話在這時代是會犯政治覺悟上的錯誤滴於是只能用一句頗具深意的“保存自己消滅敵人”這句話來提點他,但現在看起來似乎一點效果都沒有。
汽車搖搖晃晃在路上顛簸,這段時間在醫院裡又養成了晚上睡覺的習慣,又因爲晚上不敢點燈沒有活動,所以睡意很快就來了。不一會兒就在汽車的轟鳴聲中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聲爆炸聲把我驚醒,還沒等我睜開眼睛,就是一陣天旋地轉。在這一刻,我還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完全搞不清是什麼狀況,只是無序也無法抵擋的隨着車廂翻滾,偶爾還會感覺到有什麼有什麼東西撞到了我身上生疼生疼的……
終於等這種翻滾停下來時,我意思到汽車已經四腳朝天,車頭着了火,濃烈的汽油味和焦臭味不斷地從駕駛室中涌了進來。在火光之中,司機和副駕駛早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參謀長,你沒事吧他的,有埋伏”王新合拉了我一把,但是沒拉動。
我動了動,才發現自己的右腳已經被變形的車體給卡住了。王新合往掌心吐了一口口水,握着那變形的部位使勁掰了掰,但還是沒有動靜……
“你們快走”我下令道。
因爲我知道,車廂外面肯定會有敵人朝我們靠近,再這樣下去,其結果除了我們三個人死在一起外,不會有其它可能。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