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幾聲蟋蟀的“吱吱”聲。電話兵就朝炮兵部隊發出了開炮的指令。
這是我們和炮兵部隊約好的暗號,這些暗號裡包括髮射炮彈數量的多少以及發射的座標等信息。爲的就是在危急的時候,即能不讓敵人發覺又能準確地傳達作戰信息。當初我還以爲這些玩意沒什麼用,因爲我覺得既然都要呼叫炮火支援了,那還能不讓敵人給發現?但爲了以防萬一,還是讓負責聯絡炮兵的電話兵把這些暗號給記了下來,沒想到這時還真派上了用場。
接着我們就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說是漫長,其實也只是幾十秒鐘的時間。負責支援我們的炮兵部隊有一個炮兵營,他們早在我們進入潛伏陣地的時候就已經做好準備。只不過眼前的這幾名敵人越逼越近,時間十分緊迫,再遲些就算是有炮火打過來也來不急了,所以纔會讓我覺得這段時間十分漫長。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敵人的雙腳幾乎就在我的面前,就連敵人急促的呼吸聲都聽得清清楚。我趕忙屏住了呼吸,把頭緩緩地貼在了長滿雜草的土地上。
“What hell……”這時爲首的那名美軍右腳一擡,疑惑地看着他剛纔踩着的東西,那是一支志願軍戰士的手。
見此我不由暗道一聲要糟,果然那名美軍一愣之下,趕忙抓起步槍就對準了地上的志願軍戰士。
志願軍戰士也知道自己暴露了,但因爲戰場紀律,所以他在沒有接到進攻命令的情況下。還是沒有任何舉動。即使敵人的槍口就在他的腦袋上,即使他手中握着槍,即使他本可以先敵一步把敵人殺死挽救自己的性命……但是他沒有那樣做,他依舊紋絲不動地趴着!
也好在那名戰士沒有動,因爲這時天空中突然傳來了一陣炮彈的呼嘯聲……
“轟!”的一聲,一發炮彈在幾十米外爆炸開來,接着又是幾發炮彈在附近掀起了一片塵土和煙霧。
那幾名美軍想來也是老兵,一聽到炮彈的呼嘯聲就下意識臥倒在地上。但他們不知道的是,真正的危險不是來自於那些炮彈,而是來自於我手中的槍……
在炮彈爆炸的那一刻,我就迅速地調整了槍口,指向了那幾名剛剛趴倒在地上的美軍。
“砰砰砰……”隨着三聲槍響,三名美軍就毫無例外的腦袋中槍倒在了血泊之中,這其中包括了那名發現我們的美軍。
美軍的頭盔在這陽光下很好分辯,而且因爲他們都在山坡上,斜面的斜度讓他們十分明顯地擺在了我的面前,即使是半米多高的雜草也擋不住他們的身形。再加上他們離我只有十幾米遠,所以要一槍致命並不是難事。
我並不擔心在山上的其它敵人會發現我,炮彈的巨響已經完全掩蓋了槍聲。而且那些躲藏在碉堡裡的美軍,肯定也會以爲那幾名再也站不起來的美國佬,是死在炮彈的彈片之下的。
但當我把槍口轉向第四名美軍的時候,卻不由遲疑了下。第四名美軍把他的腦袋隱藏在一塊岩石後面,從我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的手臂和下半身。
我不敢開槍,因爲我無法將這名敵人一槍致命,無法一槍致命也就意味着他會發現有槍手朝他射擊……
但我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想錯了,讓他發現有槍手朝他射擊又能怎麼樣?只要我最後能把他打死,只要他再也回不到碉堡裡去。那麼就算讓他發現了我們所有人也無所謂。畢竟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於是我當即乘炮聲還在響着的時候,朝那名美軍的小腿開了一槍,那美軍一痛之下,當即條件反射的從岩石後探出身子來抓住受傷的右腿。但他沒想到的是,他的身子剛從岩石中探出來,就有一發子彈射進了他的腦袋解決了他的痛苦。
就在我把槍口轉向最後一名美國佬的時候,炮聲突然停了,我的食指也定格在扳機上不敢動彈。
這時候開槍,也就意味着清清楚楚地告訴其它美軍我的位置,後果將不堪設想。
那名美軍的反應也不慢,炮聲一停當即從地上爬起來,頭也不回的就朝自己陣地跑。見此我心中不由一鬆,知道這一回又順利過關了。
剛纔我狙殺那四名美軍時做得很隱蔽,除了趴在我身旁的幾名戰士知道我有打過槍外,其它人根本就沒有察覺。所以我擔心的不是他逃跑,而是他會想辦法把戰友的屍體搶回去。如果他那樣做的話,美軍很容易就能發現那屍體上的槍眼。
但所幸這名美軍並沒有那樣做,他像是一隻受了驚嚇的小羊一樣沒命的朝自己戰壕的方向跑去。跑近交通壕時,就像見到自己的親孃般一個猛子就紮了進去,接着再手腳並用的爬進了碉堡。
五名美軍出來,只有一人活着回去。這似乎也更符合炮彈的命中率。隨後我就想到,剛纔如果我把這名敵人也解決掉的話,或許更會讓美軍起疑。剛纔那幾發炮彈的落點離那幾名美軍並不近,卻能一個不漏的把他們“炸死”,這的確有點讓人匪夷所思。
現在卻放了一個活的證據回去,就更能讓碉堡裡的美軍相信,在這片草地裡隱藏的不過只是少數的幾個炮兵觀察員而已。畢竟如果陣地前隱藏着大批的敵人的話,這名美軍根本就沒有機會活着回來。
不過我這麼做卻還是冒了幾分險的,萬一那名美軍發現了什麼異狀的話,那麼我這一放就是把所有的戰士都置於危險之中。
於是我就在提心吊膽地等着。
一分鐘過去了。
兩分鐘過去了……
當等到第五分鐘的時候,我那一顆懸着的心也就慢慢的放了下來。因爲我知道,如果那名美軍回去報告陣地前的草叢裡隱藏着大批敵人的話,那麼美軍的炮彈很快就會成片成片的傾瀉到我們頭上。而現在卻什麼也沒有,這就足以說明問題了。
美軍的確不缺炮彈,但他們還至於會奢侈到爲了打死一、兩個炮兵觀察員,就用炮火覆蓋這方圓三千米的平原。
正當我全身放鬆下來,準備再次應付身上傳來的陣陣麻癢的時候,天空中突然出現的幾個黑點卻讓我再次一驚——那是敵人的飛機,超音速飛機。
超音速飛機出現的時候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你在看見它的時候根本就聽到轟鳴聲。因爲它的飛行速度比聲音要快得多,飛機的轟鳴聲已經被它遠遠地拋在後面了。這也能爲這些飛機的到來起到很好的隱蔽作用,在戰場上就更是這樣。
這不?雖說我軍在前線上佈置有幾個防空炮團,但卻因爲沒有防備而根本就沒有發現這幾個悄悄靠近我們的殺手。
很快在朝着太陽的方向上,天空中就出現了四架飛機的黑影。我不由皺了皺眉頭,看來這些飛行員是老手,他們不但利用速度隱藏了聲音,而且還巧妙地利用陽光隱藏了自己的身形。
它的速度很快,剛剛看起來還在很遠的地方,一眨眼的工夫似乎就已經在眼前了。從外形上我可以判斷出。那就是美國當代最先進的戰鬥機F-86。因爲它的外形很像一個又長又圓的桃子,所以志願軍們通常把它叫做“油桃子”。
防空炮這時才響了起來,天空中爆出了一朵朵黑色的磨菇雲。這是志願軍防守在前線的高炮團,因爲有了他們,敵人的飛機纔不敢在前線肆意的轟炸,纔不能像朝戰初期一樣像進自己家門一樣想來就來想去就去。但志願軍的防空炮似乎對這些飛機構不成威脅。
F-86的速度太快了,它是美軍第一代後掠翼噴氣式飛機,時速可達一千一百多公里,這使得防空炮發射出去的炮彈基本都落在了它的後面,還沒等戰士看清楚,這幾架飛機就已經飛到了我們的上空。
這時飛機的轟鳴聲才響了起來,四架“油桃子”不約而同的一頭紮了下來,瘋狂地對着草地就是一陣胡亂的掃射。它們在半空盤旋,輪番俯衝,隨着刺耳的呼嘯,機關槍、火箭炮一齊往下壓。伏擊圈上空立時就飛砂走石、塵土飛揚,黑煙一團一團的朝我口鼻涌來,我趕忙低下頭把口鼻掩在袖口上。
“油桃子”轟炸了一陣,見還是沒有發現什麼目標,在天空盤旋了一圈後,往下胡亂地丟下幾枚燃燒彈就飛走了。
飛機丟下燃燒彈倒是輕鬆,而且看起來還是那些飛行員一時興起隨手丟下的。但卻苦了我們這些潛伏在草地裡的志願軍戰士。只聽“騰”的一聲,汽油彈的臭味很快就瀰漫開來。草原上頓時燃起了大火,枯草迅速被點燃,到處都是濃白色的煙霧,空氣也像是着了火一樣熱得燙人。
即使我已經掩住了口鼻,但還是被嗆得喉嚨一陣發癢,又擔心咳嗽聲會暴露自己,只得拼着命的忍着。最後實在受不了了,就一頭扎進頭下的泥土裡……
咳嗽硬生生地被我憋在了喉嚨裡,過了好一會兒才覺得好過些。但這時,我臉上已經滿是粘乎乎的泥土,這些泥土中還混合着不少自己的鼻涕和眼淚。
但我也顧不上這麼許多。深喘了幾下粗氣後,就慢慢擡起頭來望向四周。還好,戰士們都很守紀律,一個都沒有起來。大多數燃燒彈的落點離我們都很遠,照想火勢不會波及到我們這邊。
不過當我慢慢回過頭時,才猛然發現離我十幾米遠的地方就有一處火頭,而更讓我震驚的是火勢還波及到了一名志願軍戰士身上……
紅紅的火焰慢慢的往上竄,很快就燒着那名戰士身上的野草。他沒有動,即沒有原地打滾,也沒有動手把身上燒着的野草甩掉。
這時的火勢並不是很大,他只要打一個滾就可以輕鬆地把身上的火撲滅,而且他身後兩米多遠的地方還有一條水溝,只要他往後退幾米,就可以利用水溝阻住背上火焰的勢頭。但是他沒有動……
如果說有動的話,就只是把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用盡全身的力氣把手指插進面前的土裡使勁地抓着、顫抖着!
我的心很快就揪了起來,小聲向那名戰士下令道:“打滾!打滾……”
但他還是像沒有聽見似的一動不動,牙齒越咬越緊,臉部的肌肉痛苦地扭曲着,豆大的汗珠不斷地從他的臉上流淌下來。
“向團部報告情況!”見那名戰士沒有反應,我當即對身旁的電話兵小聲命令道:“請求團部允許我們在白天進攻!要求炮兵部隊所有炮火朝敵人陣地開炮,擾亂敵人的視線!”
電話兵點了點頭,很快就搖起了電話向團部報告現在的情況。
由於炮兵之前就已經調整好了諸元,所以這一回炮聲很快就轟鳴了起來。一發發炮彈就帶着戰士們的憤怒朝敵人陣地傾瀉而去,霎時就在391陣地前打出一層濃濃的煙霧。乘着這個時候我朝那名被火燒着的戰士揮了揮手,示意他往後退入水溝撲滅火焰。
這個時候,我軍炮火已經擾亂了敵人的視線和分散了他們的注意力,這名戰士往後退入水溝接着撲滅身上的火焰,是很有可能不被敵人發現的。我以爲他會很願意按我的命令去做,但我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
他只是咬着牙望了我一眼,然後堅定地搖了搖頭。
那是一個下定了決心要犧牲自己的眼神,那是打定了主意把這條命拼了的眼神。我明白他這眼神裡的意思,他是不願意自己活命,而讓整支部隊冒着被敵人發現、在敵人的炮火下付出巨大傷亡的危險。
所以……他不會接受我的命令。
雖說我經常違抗上級的命令,但自從我當上“官”以來就很少有戰士會違抗我的命令。只是我沒想到的是,他們每次違抗我的命令,都是在這種情況下。都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爲代價的……
由此我不由想到了幾個月前同樣也是違抗了我的命令的黃四虎,他是爲了吸引敵人的注意力而不顧我的命令帶着兩名戰士朝另一個方向跑。眼前的這名戰士,就更是在我爲他創造了求生的條件後,依舊打定主意要犧牲自己。
火焰在他身上肆虐着,空氣中滿是皮肉燒焦的味道。我不忍心看向他,但目光又無法從他身上離開,因爲我希望會有奇蹟出現,我希望這時突然天空就會下起一場大雨,把這名可愛的戰士身上的火焰澆得一點也不剩……
甚至我還有一股衝上去把他推進水溝的衝動,但我最終還是沒有這麼做,因爲我知道如果自己這麼做的話,那麼這名戰士所有的犧牲都白費了。不僅如此,潛伏在這裡的兩個連隊的戰士還要爲我這個愚蠢的舉動付出慘重的代價。
“參謀長!”電話兵小聲地在我耳邊說道:“團部的意思是,做好攻擊的準備,如果這名戰士受不了暴露了目標,就改變原有計劃馬上發起攻擊……”
聽着這話我不由嘆了一口氣,聽到了這個命令我就知道,現在應該是我下令準備進攻的時候了。但是我卻什麼也沒有說,因爲我知道這名堅強的戰士是不會動的,任何一個看到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不會動的。
要動的話,剛纔在炮兵打出彈幕的時候他就該動了。我剛纔雖說是在給他創造機會,但同時也是在給他製造誘惑。炮彈打出的彈幕,還有他身後只有幾米遠的水溝,這對他來說是怎樣的一種誘惑啊!人都有求生的慾望,如果是我的話,不用想也會選擇求生,但這名戰士卻選擇了犧牲。
一個人死了,所有的東西對他來說就沒有意義了不是嗎?金錢、榮譽、利益、物質……所有的這一切他都無法享受也無法看到了不是?
所以我無法理解也無法想像一個人怎麼可能會做出這樣的犧牲。
紅色的火焰緩緩地掩蓋住他的雙手,慢慢地爬上了這名戰士的軍帽,接着再燎上了他的眉毛、還有他的臉龐……他不住地顫抖着,痙孌着,最後終於不動了。火焰在他身上整整燒了二十分鐘,他自始自終都沒有移動一步,直到喘出了最後一口氣……
我轉過頭,不敢再看身後那焦黑一團的遺體。
我害怕了。
在戰場上打了這麼久的仗,我也可以說是從屍山血海裡走出來的,什麼大場面都見過,可就是沒有見過這麼慘烈的一幕。
現在我能做的,就只有等待,等着天黑的那一刻,用敵人的血來洗刷我心裡恨、用敵人生命來償還他們欠下的債,用我們的勝利,來告慰這名戰士高貴的靈魂……
謹以本章,向志願軍戰士邱少雲致敬!45師135團9連四川籍戰士邱少雲在進攻敵人391高地時,不幸被燃燒彈引燃。爲了部隊的潛伏任務,爲了整體利益,他任烈火在身上燃燒了二十分鐘一動不動,最終獻出了寶貴的生命!那年他年僅21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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