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這驚人一爆,天誅軍歡聲雷動,許多輔兵將手中的鍬鎬土筐高高拋起。
最驚喜的要數邵興,一臉激動地對身旁的狄烈道:“如此一來,城中水源用度必定緊張……金軍,怕是坐不住了。”
狄烈搖頭,滿面遺憾:“金軍坐不住,我軍也一樣啊!若是與金軍熬下去,十天半月之後,金人缺水,我軍缺糧,而且九月之後,秋爽馬肥,正是金軍鐵騎四出馳援的最佳時機。”
長安必須是強攻而不是圍困,多拖延一日,就會令金東路軍多一分遲疑——究竟是繼續南略,追殺宋主,還是將大軍抽調回來,進攻潼關,解圍長安?狄烈必須斬斷金軍的念想,讓一切按原來的軌跡繼續。
“我軍等不起,必須速戰速決。”
這是狄烈與天誅諸將最後的決斷。
八月二十九,凌晨,天誅軍正式向長安城發動進攻。只是攻擊方式與金軍想像中的使用鵝車、飛梯、洞屋、攻城木樓……等等攻城器具,大軍列陣,蟻附攻城不同,天誅軍只出動了五百餘人,攻城器具也只使用了一種名爲挖洞車的掘城工具。
但是、但是,最讓金軍出離憤怒的是,這掘城的軍兵,卻不是真正的天誅軍兵,而是金人!
在搶灘登陸戰中,二千五百金軍被打垮,除了三百騎兵與少量步卒幸運逃生,上千人被炸死、殺死,俘虜超過八百人。這其中又有三分之一受傷甚重,熬不過多少時日,最終剩下能跑能動的,也就五百出頭。
經過甄別,其中有大半是契丹、渤海、及燕地漢人,只有少量女真人及關陝本地人。這倒不奇怪,黃河阻擊,金軍方面是下了血本的。除了輔兵,絕大多數正兵都是西路軍從西京雲中過來的老底子,遼人居多,燕地漢人也不少。
天誅軍沒殺這些俘虜,當然,也不能白養着,譬如前面掘土填河。他們就得出力幹,現在衝城挖洞,也跑不掉。
出戰之前,攻城副指揮張憲,當着五百餘俘虜的面,代天誅軍主狄烈傳達赦令:“……我軍糧食無多。也不想養無用俘虜,故此,爾等只要完成最後一項任務,即可獲釋,重獲自由!”
看着下面騷動的人羣與一張張麻木卻閃亮着希冀的面孔,張憲長吸一口氣,運起丹田之力。向長安城一指,大吼:“任務很簡單!在那城牆下挖出兩個大洞!只要活着回來,你們就自由了!”
在壁壘森嚴的敵軍城池下,挖出兩個大洞,聽上去挺殘酷,但比起蟻附攻城的十死無生,真是好太多了。這些金軍俘虜多是老卒,自然能掂量出這其中的好賴。只挖兩個洞。就能活命,這樣優渥的條件,反倒令他們不敢置信。
張憲也看到了衆俘虜臉上的疑慮,他隨手從箭壺中掂出一支白羽箭,高高舉起:“你們都認得我是誰?”
俘虜們當然認得張憲,因爲他們全是被張憲率軍所俘。
“我是張憲張景仁!天誅軍第一整編師第九混成旅車騎中郎將旅長,我所說的話。代表着狄軍主,代表天誅軍,若有虛言,便如此箭——”
咔嚓一聲。箭斷中分。
就在張憲錚錚誓言的承諾聲中,五百餘金軍俘虜,一個個揹負着盛滿泥土的竹筐,發狂地衝向預選戰場——長安城東南角。
做爲守城方的金軍,自然更明白自己城池的缺陷,在東南角這一塊,也做了重點佈防:砲車、牀弩、沸油、滾石檑木,一應俱全。負責這一塊的守衛軍兵,多達三百。
俘虜們邊跑邊不忘向城頭髮出哀求,也有大聲怒罵的——守衛城池的金軍,絕大多數是籤軍或是投降的新附宋軍。在平日,都是被這些被俘的老軍卒呼來喝去的,低了好幾個檔次。如今一見昔日對他們喝斥鞭撻的老軍卒這般模樣,當真是又驚又喜,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而俘虜們則藉着這個空檔,迅速拉近距離,將揹筐的泥土倒入乾涸的護城壕中……
長安城的護城壕算比較寬了,而且有內外兩層,每層寬三丈,深丈五。不過,五百人倒一次土方,足以將外層填上三分之一。也就是說,只要五百俘虜來回跑六趟,就足以填出丈寬的通道來,直抵城下。
守衛此處的三百金兵,一齊看向指揮他們的兩名謀克,那兩名契丹謀克面面相覷,怎麼都下不了殘殺族人的命令。
一直到城下俘虜都快在外層壕溝填出一條通道時,在北城督戰的高勇,完全沒聽到這邊有動靜,派人過來一看,真是氣不打一處來。當即將那兩名契丹謀克鞭撻一頓——這種情況原本按律當斬,但高勇也是故遼出身,不忍苛責。
隨後,換上了手下幾個燕地出身的漢軍謀克,這些人可不會買契丹人與渤海人的賬,當即下令,無差別攻擊。同樣的,守城的漢籤軍更不會買這些平日裡騎在他們頭上的遼狗的賬,一得到命令,立即將憋了多日的怒火,全噴發出來。
砲車、牀弩、箭矢,標槍,一時如雨而下,金軍俘虜,頓時慘叫震天,倒下一片。
金軍俘虜死傷數十,但在外層填出了一條可通行攻城器具的通道,待填到內層壕溝時,天誅軍給每個俘虜發了一面旁牌,大大降低了死亡率。當然,這旁牌也只是用於防禦箭矢,連標槍都防不了,至於砲石、弩矢……只能祈禱不要被擊個正着就好。
老兵卒就是不一樣,不僅面對死亡時,情緒尚能穩定,並不影響填壕工作,甚至懂得如何規避箭槍石矢,降低受傷機率。
正午時分,內外壕已填出一條寬達一丈,可行車過人的堅實泥石通道,而金軍俘虜,也傷亡了三分之一。如果是普通軍隊,傷亡達三分之一,就那不用打仗了,直接崩潰了事。但這是一支俘虜軍,不死剩最後一個,沒有資格崩潰。
中午,又餓又累的金軍俘虜,竟意外得到天誅軍提供的一頓飽餐。雖然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大餅稀粥,卻令這些不知下一刻生死之徒,感慨唏噓。更令他們想不到的是——天誅軍主,竟親自出現在他們面前,向他們訓話。
“你們心裡大概也明白,下一刻,未必有命在——但是,我要說,你們就算死了,我也要讓你們做個飽鬼!”狄烈毫不虛僞掩飾,直指遠處城牆,“你們只有兩個結局,做個飽鬼,或者再世爲人!選擇哪個,就要看你們的努力與運氣了。本軍主就站在這裡,所有活着回來的人,把剩下的食物打包,帶走,去你們想去的地方!”
沒有什麼厚賞誘惑,也沒有什麼活命承諾,但就是這普普通通的大實話,卻激起了金軍俘虜們的強烈求生渴望。
要生存,就要挖洞!最簡單不過的等價交換。
三百餘名金軍俘虜,以前所未有的激情,手持鍬鎬,揹負竹筐,推着唯一能讓他們保命的五輛巨型挖洞車,向付出了血與汗鋪就的狹長通道,進發。
到了這個時候,天誅軍也不會在一旁看熱鬧了,飽餐之後,開始集結,做好進攻準備。
同樣的,長安各城牆段金軍,也在翰魯的調遣下,向東南角集結。只是這個地段的城頭,實在容納不下太多人,五百已是極限,其餘近千金兵,只能分散兩側及城下,隨時候補。
通常攻城方很少有象天誅軍這樣,單單隻集中在一處進攻,別處連個佯攻牽制,分擔壓力的誘軍都沒有。
邵興也就這個問題詢問狄烈,狄烈的回答令這位陝州兵馬都鈐轄瞠目不已:“爲什麼要分散金軍?我就是要他們集中,越集中越好!”
唐宋時的長安城,均爲夯土牆——當然,有時夯土牆也是不能小覷的,那種以蛋清、糯米漿混合粘土韌草,千錘百打,層層壘壓築成的城牆,其實堅固度不比包磚牆差多少,只是有耐火不耐水的缺陷,這點比不了包磚牆。
唐朝時的長安城,牆城無疑是最好的材料與最堅固的方法築造的,但經過唐末五代戰亂摧殘,早就不是原裝牆體了。宋代重修,因長安地位下降,不再爲當朝統治者所重視,城牆的修築質量可想而知。
到北宋末年時,長安城牆又屢屢被毀,最近方由高勇倉促重修,質量再降一個檔次。然後,又因東南角的地質問題,被天誅軍盯上……
這一切所形成的結果,就是當金軍俘虜將手裡的鍬鎬重重劈下之時,城牆大塊大塊的土坷垃,呼啦啦砸下來。雖然被弄得似泥人一般,但金軍俘虜們卻開心不已,泥人總比死人好啊!
隨後,他們的開心就到此爲止了——城頭先是沸水淋下,燙得金軍俘虜渾身冒泡,皮膚一層層脫落,露出鮮嫩的粉肉……慘叫聲不似發自人聲,而似地底冤魂地長泣。很快,這令人發怵的泣叫,就被一桶桶滾油與數支火箭,變成狂舞的火人。叫聲陡然轉厲,然後,戛然而止……
第一批挖洞的金軍俘虜,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