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議之事,比狄烈預料中的還要順利,曹吉很快帶來了夏國主李乾順的國書,表示接受天誅軍的“請和”。具體事宜,將由和議使曹價代表夏國,不日前來接洽相商。
“曹侍御使要來了啊!”狄烈搖晃着手中的國書,對曹吉道:“可惜,本軍主無緣與其相見,只能容待後會了。”
曹吉訝然失措:“狄軍主,你這是……”
“我很忙的。”狄烈用拇食二指捏着眉心,無精打彩道:“你知道我與我的天誅軍,主業是幹什麼的嗎?”
曹吉愣愣搖頭。
“是、打、女、真、人的!”狄烈一字一句用強齶音從齒縫中擠出來,無聲的冷煞之氣,令曹吉後頸颼颼發涼。
“河中的完顏婁室很不安份,石州的烏虎還等着我去收拾。你說,本軍主哪裡還有功夫陪你們父子倆在這咬文嚼字?”狄烈說到這裡,舉手拍了拍掌,侍衛應聲而入。
“去,請張都監過來。”
“遵命。”
還沒等曹吉琢磨過來這張都監是誰,門外光影一暗,一名身穿青色圓領官袍,年約三旬,留着短髭,神彩奕奕的壯年人邁步而入。向那狄軍主行禮道:“屬下張角,拜見城主。”
狄烈哈哈一笑,對曹吉道:“來、來,本軍主替你引見。這位是張角張子銳,官拜平定軍都監——不過,很快他就是太原府通判,可以換上緋袍了。所以,全權代表我天誅軍,與貴國和議使和談,絕對是夠格且對等的。絕無敷衍之意。這一點,你要向你家大人解釋明白。”
張角微笑着向曹吉施禮:“曹指揮使,還望今後,你我多多親近。”
曹吉看看張角,又扭頭瞧瞧狄烈。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但至少心裡明白一點,談判之事,這狄軍主是不會參與的了。這傢伙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戰爭狂人,剛揍完夏軍,又要尋找新目標,不知下一個倒黴的傢伙會是誰……
……
下一個目標。狄烈已經圈定了,就是石州的烏虎,這是太原左近諸州縣中最後一塊絆腳石。踢開這塊石頭,整個西北就與太原連成一片,其勢方成。石州金軍不多,烏虎也不過是個二、三流將領。打下不難。只是天誅軍自攻下太原及周邊諸多州縣後,地盤急劇擴大,不得不四處分兵駐守,兵力被攤薄,一時騰不出手來收拾這塊石頭。此次領兵返回太原,可順手將烏虎解決掉。
不過在此之前,狄烈還有一樁重要事情需處理。那就是晉寧軍與府州折家之事。
五月二十三,狄烈留下張立的第三混成旅,作爲與夏軍談判的武力後盾。然後自帶七百獵兵,戰馬一千五百匹,擎着獵獵大旗,鐵蹄如雷,掀起漫天黃塵,直奔晉寧軍。
五月二十四,申時,葭蘆寨東南三十里外的陳家峪。風塵撲撲的狄烈大軍。在這裡見到了擺案奉酒迎接的晉寧軍安撫使徐徽言、太原府路兵馬都監孫昂、天誅軍正使趙偲、副使趙梃,還有一位令人意想不到的人物——府州帥折可求。
在金色的夕陽下,兩撥人馬相向而迎……至此,西北局勢已定。
狄烈在葭蘆寨呆了三天,解答兩軍主帥的各種疑問。相互溝通,加深瞭解。同時提到皇后對晉寧軍與折家軍的期望:守土御賊,矢志不移。
只要兩軍能做到這八個字,天誅軍就一定是他們的堅強後盾。
狄烈並不需要、也暫時不能將晉寧軍或折家軍加入到天誅軍體系中。徐徽言經營晉寧軍多年,折家軍更是百年將門的子弟兵,這可不比太行諸寨的改造。要是強行將這兩家納入進來,只會打亂天誅軍固有體系,增加不穩定因素,而想完全消化,也將是一個漫長而曠日持久的過程。
狄烈要的,是這兩軍保持原狀,只要他們不投金、不附宋(建炎朝),與天誅軍保持一種聯盟的狀態,一起維護西北的穩定局勢,使得天誅軍可以放開手腳,南下北上,與宋金爭雄。
五月二十七,狄烈與徐徽言、折可求登壇殺牲,祭告天地,互結盟約。結盟完畢,狄烈率軍離開葭蘆寨,東返太原。
離開之前,狄烈留下一隊獵兵與五百匹戰馬。天誅軍戰馬甚多,但合格的騎兵來源卻太少;而晉寧軍與麟、府、豐三州,常年與夏軍作戰,治下軍民,人人能騎馬開弓,但極度缺乏合格戰馬。於是三方一拍即合,各取所需。狄烈贈送五百匹戰馬及繳獲擒生軍騎兵的鎧甲,給兩家組建更強大的騎兵隊;而兩家則全力從軍伍及民間招收善騎射者,經獵兵檢驗合格後,作爲天誅軍預備騎兵,奔赴太原,接受整編訓練。
滿載着多方雙贏成果的狄烈,領着近七百騎,離開葭蘆寨,於次日趕到定胡城。向原守軍傳達了撫帥徐徽言與府州帥折可求的聯合命令,定胡城軍心遂定。
隨後狄烈帶着包括原駐守在定胡城,天誅軍三旅騎兵團某都百騎,合計七百騎,用了一天半時間渡過黃河,殺到石州城下。而這時,早已接到命令的太原總指揮部,急調第一混成旅一個車步混合營,以及一千輔兵及役夫,帶着輜重與糧秣,先一步趕到石州城下,爲狄烈大軍修築好了營寨及工事。
在此其間,石州金軍曾試圖攻擊天誅軍車步混合營。第一次試探進攻,被五十輛戰車圍成的簡化版車城一陣亂槍擊退。金軍受挫後賊心不死,第二次攻擊,這次火槍兵將敵人放近至三十步之內,火槍排炮齊發,聲震四野,結果金兵三百人出擊,活着回來不到五十人。自此,金軍再沒組織過第三次攻勢,一直到狄烈大軍到來。
石州城高牆堅,壕寬水深。若要強攻,非火藥不能破。因在太原之戰中,屢立戰功,並且第一個衝進太原子城的,使其本營獲得“太原第一營”榮譽稱號的都頭董先。此次被提升爲代副指揮使,率第一混成旅車步混合營,前來助攻石州。
董先的副指揮使頭銜之前的那個“代”字,是因爲此升職未得到天誅軍主狄烈的正式批覆(因狄烈在太原之戰後失蹤,未能主持全軍封賞),當然。狄烈迴歸之後,拿掉這個“代”字是沒問題的。
董先欲仿效天誅軍破壽陽之役,也來個炸藥摧城,爲此帶來了不少攻城挖壕器具,還有大量的炸藥包。一切準備妥當後,軍主一到。就可以發動驚天攻勢。
狄烈大軍趕到時,天色已晚,於是入營休整,準備次日攻城。這時有快馬送來急件,抽出一看,是第一情報司剛剛收集到的,關於石州守將烏虎的個人資料。
與任何一名敵將交手。都要想方設法瞭解對手的底細,尋找其弱點,這才能知己知彼,一擊而斃——這是狄烈一貫的戰鬥打法。對付撒離喝如是,對付設也馬如是,對付突合速如是,對付李良輔亦如是。
如今要對付這石州守將烏虎(又作烏古、烏谷),自然也得大量動用情報,將此人既往史查個底掉。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令人拍案大笑。這烏虎的資料實在太有趣。
金天會四年(1126年)八月第二次伐宋時。那個剛被天誅軍幹掉的龍虎大王完顏突合速攻取憲州(今山西靜樂縣),遇宋援軍,擊敗之,並生擒其將。隨後便開始在河東之地四處救火。金將濃瑰術魯攻保德軍,未下。突合速進兵助擊,梯衝並進,遂克其城。
剛幫濃瑰術魯料理完保德軍,又聽聞金將烏虎攻石州,屢敗,亡其三將,軍士歿者數百人,戰事不利的消息。於是,完顏突合速這位“消防隊長”再度殺到石州,一問之下,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出現了,以下是《金史》記載的二將問答:
完顏突合速問烏虎:“敵皆步兵,吾不可以騎戰。”
烏虎是這麼回答的:“聞賊挾妖術,畫馬以系其足,疾甚奔馬,步戰豈可及之。”
完顏突合速大笑:“豈有是耶?”乃令諸軍去馬戰,盡殪之。
彼時金軍將領大部分都信巫崇鬼,臨戰前都習慣讓薩滿巫師跳跳大神、殺牲祭天什麼的,祈禱戰事順利。比如當年完顏宗望率南略金軍與郭藥師的常勝軍,決戰於燕京城下時,因見常勝軍軍容整肅,實乃勁敵,宗望就曾率軍“望天而拜”。但是信巫妖之術到烏虎這個程度的,實不多見。在這一點上,與靖康年間北宋君臣將擊退金軍的希望,全寄託在郭京這個跳大神的傢伙身上一般無二。
在龍虎大王的幫助下,烏虎算是拿下了石州,併成爲本州守將。而在今日,他將要面對一位比“挾妖術,畫馬以系其足,疾甚奔馬”的原宋國石州道術師更加神秘莫測的天誅神將。
“不需要大動干戈了。”狄烈對董先、張銳、樑興等將如是說,“明日給我找兩個道士來,登壇作法……然後,就看看這烏虎的心臟有多堅韌了。”
五月二十九,天空中時陰時晴,不時有大塊陰雲從頭頂上方滾涌而過,是個登壇作法的好天氣。
天誅軍車、騎、步三軍二千餘人,擺開陣勢,逼近石州西門三箭之地。
城下大軍來勢洶洶,城上金兵如臨大敵,而在城池與大軍之間,竟堆了兩座高達二丈的土木臺。臺上幡旗飄飄,神案橫置,布幔捲揚,香菸繚繞,兩名頭綰高髻、身披杏黃八卦袍的高瘦道士,一手揮拂塵,一手搖降鈴,足踏禹步,口中哦吟,在高臺上大肆作法。
石州城門樓內的烏虎及城牆上的一衆金兵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過得半晌,一臉虯鬚,身材粗壯,頗有虎氣的金將烏虎才瞠目對身旁一金將道:“韓都使,你與天誅軍多有交鋒,熟知其術,可知這是在幹什麼?”
那位韓都使,是一個帶着眼罩的獨目人,此時手中正擺弄着一把獨一無二的摺疊匕首,不時將匕刃彈出、折回。聽到烏虎的詢問,淡淡道:“天誅軍勇悍,其軍主兇頑,他們的戰法總是層出不窮,韓某還是真猜不透。”
烏虎還想再說什麼,城下二百步之外的法壇上,突然傳來兩名道士用捲筒喇叭聲嘶力竭的呼喊:“兀那金賊,本天師爲龍虎山第二十三代張天師嫡傳,秉承我天帥道除魔衛道之大任,今日下山降魔除妖。且看我與師弟共施‘掌心雷’秘法,滅爾等妖魔!”
烏虎嚇了一跳,急忙問身旁一名軍中供奉薩滿師:“神師,這‘掌心雷’是何秘術?”
那一臉褶子的薩滿師嗤笑道:“不過是南蠻的煙火小術,便如前日那如雷震響,雖能殺敵,卻不及遠,以黑鴉血可破之”
“黑鴉血?黑狗血不成嗎?”烏虎一臉爲難之色,這附近雖然也有黑鴉,但一時半會到哪裡捕去?
“黑鴉血?”獨眼龍冷冷一笑,見那薩滿師一臉不悅瞪過來,嘿了一聲,扭過頭去。
就在石州守將與他的薩滿師,正躲在門樓窗後討論用什麼血破除道法更好之時。二百步外,兩位“天師傳人”並指如戟,口中大喝一聲“疾!”兩股帶火的煙霧從手中噴出……
正當石州城上至守將,下至兵丁,以爲看點就是這兩道煙火,而瞠大眼睛目不轉晴時。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卻令所有人眼珠瞬間呆滯。
啪!一聲巨大炸響,石州城門樓旁,高高豎起,代表着守軍的精神、士氣、意志與本城歸屬的黑紋白底的巨幡城旗,咔嚓折斷,轟然倒下,砸死砸傷了三、四個來不及閃避的軍兵。
城旗一倒,四下一片驚叫,尤其是其他三門的守軍,遠在數百步外,根本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想當然認爲敵軍已攻上西門,砍斷大旗,否則水桶粗的旗杆如何會倒下?這麼一想,恐慌蔓延,連敵軍的影子還沒見到,各門守軍已是大亂。
烏虎驚退數步,差點沒一屁股坐地,駭然變色,語不成聲:“完了……完了……城旗摧折,軍心必潰。如此可怕的道法,哪裡能打得過……”
那薩滿師更是不堪,之前的自信滿滿早不知拋到哪裡去了,驚駭欲絕,渾身篩糠,癱坐在地。
獨眼龍金將見此情形,長嘆一聲。將無戰心,軍無鬥志,這場戰鬥還沒開打,就已經輸了,而且輸得如此可笑、可嘆、可恨!甚至如果不跑快些的話,還會大敗虧輸!
“狄烈!下一次、下一次再相遇,我一定會將這把匕首還、給、你!”獨眼龍惡狠狠低吼,奪地一聲,將匕首深深插入窗框。
二百步外的高臺幔帳後,狄烈抱着大狙笑吟吟鑽出來。軍陣後方的董先、張銳、樑興諸將,雙手齊揚,不斷向他們的軍主挑起大拇指。然後令旗向前方一指,獵兵、步兵、火槍兵,一齊發出山呼海嘯般地吶喊,向石州城下衝去……
金軍全城大敗逃,烏虎僅率十餘騎得脫,向南逃至河中府後,被完顏婁室囚繫。此戰上報上京之後,作爲首位未接戰即敗逃的金將,烏虎此舉,可謂影響極壞。金國朝廷本欲嚴懲,但不知爲何,兜兜轉轉了好幾個月後,最後拿出的處理結果卻是:“以石州戍將烏虎棄城喪師,杖之,削其官。”(金史)
直到若干年後,有天誅軍某旅書記官,在查抄金上京會寧府的宮中文檔之時,無意發現一份奏摺,其中有這樣一段:“與天誅軍、與狄兇靈交手,無論怎樣的失敗,都是可以接受的……”
奏摺署名:完顏訛裡朵(宗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