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在山道上緩緩行駛。除了駕車的人高大些,這馬車烏色車窗,黑色簾幕,一路往北。如同任何想在新年趕回家的旅人一樣,毫無顯眼之處。
寒風在耳邊呼呼作響,滿眼盡是被白雪覆蓋的枯樹,更顯得蕭瑟料峭。駕車的黑衣男子表情淡然,看似無意卻時刻注意着周圍的動靜。
馬車厚厚的門簾被掀開,一個嬌俏的女子探出頭來,笑着遞給黑衣男子一個水囊,“長風,辛苦了,快喝點酒暖和暖和。”
“謝小姐。”長風接過,點頭道謝。“小姐還是快進馬車吧,外面冷,彆着涼。”
“好。”蕊初對他笑笑,放下簾子。剛把門關上,一雙大手伸了過來握住她的手。“我不冷。”她由他握着,心裡甜甜的。曲耘柏沒說話,只固執的給她暖手。
坐在一旁的李元吉——現在該叫他慕幽了——笑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生出一股羨慕。“大哥,我可曾娶妻?”
蕊初看着他暗暗嘆了口氣。據說齊王的妃妾皆被李世民納入後宮,依以往齊王的個性,知道此事不知會是什麼反應?史書中說太子建成桀驁難馴,沉湎酒色;齊王元吉喜怒無常,剛愎自用,誰會想到真實的歷史會是這樣?眼前的慕幽和初見時的李元吉一樣,依然不知世事沒有心眼,而太子建成分明就是宅心仁厚、溫文爾雅的君子。成王敗寇,操縱史官手中那支筆的,是朝堂上高高在上的那個人。
“你尚未婚配。”曲耘柏沉聲回答,“若遇到心儀的姑娘,跟大哥說,大哥去給你提親。”
慕幽苦笑一聲,“就算有,我也不記得了。”
“別擔心,”蕊初笑眯着眼,“小幽一表人才,想娶妻還不容易嗎?”
此話一出,慕幽的臉頓時黑了一半,說出口的話甚至有點咬牙切齒,“我說了,別,那,樣,叫,我!”
蕊初吐吐舌頭,對他做個鬼臉,“偏要!”
“你!”慕幽氣得臉都紅了,隨即轉頭看着曲耘柏,“大哥,管管你媳婦兒!”
沒等曲耘柏說話,蕊初搶白道:“我還沒嫁他呢!”再說,成親後誰管誰還說不準呢,呵呵。慕幽瞪着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馬車外寒風呼呼的吹,馬車裡卻很溫暖。除了門窗都關的嚴嚴的,而且裡外都加上了厚重的簾子。蕊初靠在曲耘柏身上,馬車又
一晃一晃的,時間一長就有點昏昏欲睡。她打了個哈欠,閉上眼正想睡會兒,卻突然想起盈袖知道他們要成親之後的反應,不由得心裡一沉。
那天回去之後他們把準備成親的決定告訴三位長輩,他們都非常高興,明一和尚直嚷着要開幾罈好酒慶祝。而盈袖依然不說話,那一瞬間眼中迅速閃過的一抹幽光讓她有點忐忑。盈袖在想什麼?儘管直到現在她也無法忘記那一劍怎樣穿透顧玉琦的胸膛,但現在的她既不是京城裡那個表面柔弱卻暗藏心機的盈袖,也不是幾個月前宛如修羅的盈袖,那雙眼不再只有冷淡,還帶着困惑。更多時候,盈袖眼中透出的是茫然,彷彿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這樣的盈袖,讓她恨不起來。好幾次她都想問她,爲什麼要做那樣的事,可她從不跟人交談,每次碰面她都是轉身就走。當她跟明一他們說說笑笑、談天說地的時候,盈袖總是在一旁面無表情的看着,可若有人跟她說話,她一語不發就回房間。
蕊初動了一下,睜開眼睛,無意識的用指尖輕刮曲耘柏的手背。總覺得,每當這個時候,盈袖是很羨慕她的。那眼神裡透出的隱隱約約的渴望,絕對不是錯覺。
算了,不想了,反正盈袖留在蓮姨那裡,就算真有什麼想法,也做不了什麼怪了。她仰頭問曲耘柏:“二哥知道我們去太原嗎?”
“知道。他會在太原等我們。”
“哦。”她點點頭,重又靠回他胸前,從身前的小几上拿了顆糖球丟進嘴裡。曲靖司在關外已經安頓好,只等他們過去。不知道淨顏和寶兒還好嗎?這麼久沒見,真的好想他們。等過幾天跟他們重逢之後,就可以像在金陵時一樣那麼快樂的生活吧?
淨顏身體沒事吧,還適應北方的天氣嗎?她身體那麼弱,可別一到北方就生病了。小寶兒有沒有很想她呢?幾個月前,離開金陵去京城的那天,寶兒明明很想跟着一起去,卻強忍着眼淚,懂事的什麼也沒說,一直把她送到城外。走出了老遠她回頭看,發現寶兒還是站在那裡。那個傻瓜,真是可愛的讓人心疼。回去之後一定要抱住她好好親幾口!
本來明一和尚是跟他們一起去太原的,走到半路被一家客棧的酒給勾走了魂兒,硬是在那客棧住下,說等過足了癮去追他們。拿他沒轍,只得先行上路。
而蓮姨和薄雲天則說在山上住慣了,不想下山,就
不隨他們去太原了。臨走前一天晚上,蓮姨把她叫到房間,送給了她一對兒玉鐲。雖比不上曲耘柏的玉佩澄淨,但一看即知是上品。推脫着不要,她卻說:“丫頭啊,你在這兒沒有親人,你若不嫌棄,往後跟耘柏成了親,我就是你娘,蓮姨這兒就是你的孃家!若耘柏欺負你,你儘管告訴蓮姨,蓮姨給你做主!”
一番話說的蕊初一陣鼻酸。自從父母去世後,這是第一次重新體會到母愛。她收下玉鐲,抱着蓮姨流了許久的眼淚。待嫁的女兒離開母親的心情,她提前體會到了。從今以後,再也不是母親膝前撒嬌的小女兒,而要爲人妻爲人母了。雖然曲耘柏是個可以託付終生的人,但心裡的忐忑還是讓她十分不安。以後,她會是個好妻子嗎?
她擡起手腕讓曲耘柏看她腕上的鐲子,“你看。蓮姨送我的。”
他看着那露出藍色衣袖的一截雪白手臂,碧綠的鐲子在她腕間微微晃盪,更顯得雪瑩滑膩。
“好看嗎?”
“好看。”他握住她的手,手指緩緩撫摸鐲子上的花紋。
“蓮姨說,我在這兒沒有親人,以後蓮姨那兒就是我的孃家。以後蓮姨若跟雲叔成了親,他們就是我的爹孃。你慘了,”她調皮的點點他的肩膀,得意洋洋道,“以後你若欺負我,我就告訴雲叔去。”
曲耘柏看她一眼,又看看一邊合上眼假寐的慕幽,低頭在她頭頂落下一吻。蕊初甜笑着坐直,湊到他頸邊輕咬一下,低聲說:“你真的學壞了。”
他摟住她的肩,淡淡說:“不喜歡?”
這句話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什麼時候曲大少爺會說出這種近乎調情的話了?“喜歡!喜歡極了!”她揚起嘴角,轉身撲進他懷裡,“不過,就只有這樣嗎?”只在頭頂親一下,也太小兒科了!
他揚揚眉,“你忘了慕幽在旁邊嗎?”
“你怕了?”她高高仰起下巴,細指一字一頓的點他的胸膛,“膽、小、鬼!”
話音未落,車門傳來幾聲敲擊,“主人,客棧到了。”
“嗯。”曲耘柏應了一聲,打開車門下了車。
這算不算是落荒而逃呢?哈哈。蕊初忍住笑,下車時看見站在車廂邊等着扶她的曲耘柏,忍不住又在他耳邊輕聲道:“膽小鬼。”然後在長風和慕幽不解的目光中帶着笑意進了客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