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會捱罵那幾乎是一定的。
夜已經深了,小舟耷拉着腦袋從父親的房裡走出來,月光圓圓的一輪,高高的掛在天上,照的她的影子小小瘦瘦的一條,看起來像是一棵蔫了吧唧的樹苗。
沒走幾步,一擡頭就見磨盤那邊有細小的火星一閃一閃的。吳老爺子一把花白的鬍子,皺紋一堆,可是精神卻很好,夜裡天涼,他卻只穿了一件褂子,蹲在磨盤邊上,正在答吧答吧的抽菸袋。見小舟出來了,將菸袋在地上磕了磕,站起身就走了過來。
“五兒,餓了沒?”
小舟仰起頭,沒心沒肺的打了個哈欠,笑眯眯的說:“有點,三哥偷着給我留了。”
吳老爺子寵溺的摸了摸小舟的頭,說道:“三兒留的八成都涼了,走,去外公屋裡。”
說罷,牽起小舟的手就往前走。
小舟笑着仰頭道:“外公,你給我留什麼好吃的?”
老人故作神秘:“進屋你就知道了。”
月光下,一老一小兩個身影漸漸遠去,一邊走老爺子還一邊嘟囔着,滿心都是對女婿的不滿意。幾隻鳥兒從天上掠過,撲朔朔的小翅膀,一看就是年幼的雛鳥。
外公的手大而溫暖,小舟很快就把白天揍了的那個小子拋諸腦後,濃濃的香氣沿着關的不嚴的小窗戶透了出來,宋離泉隱約聽到那屋子裡傳出來的歡笑聲,只得無奈的搖頭一嘆。
看來剛纔長篇大論的一通道理,又是白費脣舌了。
今年,是大華夏氏當政的第八十二個年頭,除了西北邊關和東南沿海,其他各州府已多年無戰事。瀚陽深居內陸,佔據翰倉富庶之地,向來有大華糧倉之譽,今年風調雨順,集市上更是一片繁華錦繡之色。
如今的皇帝夏均帝,是夏肅帝的叔叔。七年前肅帝駕崩,唯一的兒子夏諸嬰殿下又在途中遇難,被妖人所劫,西陵太尉蘇水鏡派出重兵,終將妖人剿滅,可惜卻沒能救回皇儲,眼睜睜的看着他摔死在萬丈懸崖之中。消息傳回王域之後,朝野震盪,百官譁然。烈武侯當機立斷,改立肅帝的叔叔夏昔堯爲帝,並立夏昔堯的兒子夏璟爲儲君,以安民心。
沒想到,一年之後,瀚陽太尉李九青卻找回了失蹤的嬰皇儲,並一路護送着他返回京城。李氏乃是當年的開國功臣,世襲瀚陽軍省,歷代傳承,家族勢力極大,是朝野中唯一一個能與西陵蘇水鏡分庭抗禮的人物。就連武侯淳于烈和宗相杜明南,都要給他三分薄面。
在他的周旋之下,夏諸嬰終於得回皇儲之位,均帝之子夏璟被廢,而皇帝夏昔堯只是暫代皇位,只等夏諸嬰成年之後,便要退位讓賢。
李九青立下大功,朝野表彰,冊封其爲安霽侯,享一等公卿俸祿,成了大華立國以來的第二個異性侯爵。然而,表面上風光無限,實際上卻是將他禁錮在天逐王域,不得再回瀚陽。
李九青走後,烈武侯和杜明南全力插手瀚陽李氏的族長之爭,扶持傀儡,挑撥瀚陽內鬥。瀚陽李氏的家族勢力從新洗牌,各房正出子侄明爭暗鬥,死傷無數。然而,沒想到一番血雨腥風之後,名不見經傳的庶房之子李樑卻脫穎而出,成爲瀚陽的新任太尉,掌管瀚陽軍政大權。
此人心智堅忍,性格沉着,雖然與長房不算和睦,但是卻極具眼光智慧。他看出淳于烈等人的陰謀,便與之虛與委蛇,拖延時間,收攏家族勢力。待到大局穩定之後,便和李九青遙遙呼應。至此以後,由安霽侯代表的瀚陽勢力,與烈武侯所代表的西陵勢力,隱隱在朝野中形成了掎角之勢。
而此刻,瀚陽太尉李樑,卻遇到了一件極棘手的事情。
“讓我看看。”
李樑此人,能在短短几年內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李氏旁支,成爲如今統領整個瀚陽軍政大權的一品太尉,養氣功夫必然很好。可是此刻,看着少年那張鼻青臉腫的臉,他還是覺得眉心突跳,怒氣上涌。他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護衛統領莊浩,淡淡道:“解釋。”
莊浩面色難看,正要猶豫着開口。卻聽那少年突然冷冷道:“我的事,不牢李太尉費心。”
李樑看着少年,嘴角牽起一個淡淡的笑來。他似乎是個很少笑的人,可是笑起來卻並不顯得生硬,卻也沒有絲毫暖意可言。只聽他也用同樣冷冷的音調說道:“記得你的身份,爲了你活着,天逐每天都在死人。”
少年的眼睛突然一寒,斜斜的挑起來,惡狠狠的看着他,可是卻一句話都沒有說。
“告訴方羽山,讓他好好管教兒子!”
對莊浩說了一聲,李樑頭也不回的就出了方府大宅,門外有清脆的馬蹄聲響起。方子晏手握着茶杯,只聽嚓的一聲脆響,杯子就整個碎裂,瓷片劃破手指,有鮮紅色的血滴滴答答的流了出來。
聞訊趕來的方羽山見了大吃一驚,急忙揮退了跟着自己後面的侍從,臉色蒼白,明明是面對着自己的兒子,可是卻滿臉卑微和緊張的神色。想要開口,卻仍舊不知該如何措辭,最後只是緊張的說道:“你、你怎麼樣了?怎麼傷的這樣嚴重?誰傷的你?”
方子晏一句話也不說,胸口一起一伏,漸漸平穩,漸漸閉上雙眼。
半月後,天逐王域傳來消息,皇儲嬰殿下在練武房被烈武侯的孫子毒打,若不是李九青大人及時趕到,差點就在大庭廣衆之下鑽了那還不到十歲的小子的褲襠。這則醜聞在有心人的傳播下,迅速傳遍整個大華。一時之間,大華皇室的軟弱再次赤*裸裸的被攤在世人之前,夏諸嬰也再次成爲了整個天逐的笑柄。
茶樓裡,販夫走卒競相談論,言語間那份毫不掩飾的輕蔑,更是絲毫不做掩飾。
“聽說璟殿下在尚野又和東越人大幹一場,以兩萬大勝對方五萬人,真是天縱英才啊!”
“比起這位嬰殿下,璟殿下真是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強有什麼辦法,嬰殿下是先帝爺的兒子,那可是正宗嫡出。如今的皇帝是先帝爺的叔叔,只是代任,只等小儲君一成年就要退位了。璟殿下是當今皇上的兒子,就算再出類拔萃,也比不得人家。”
“那也不一定,有武侯爺在,鹿死誰手還說不準呢。要知道,當今皇上那可是武侯爺扶上去的。”
“你可別忘了,如今朝廷上,除了武侯爺,還有安霽侯。那嬰殿下,可是他當年救回來的,有他在,就算那是一頭蠢驢,也輕易死不了。”
天高皇帝遠,這種在天逐王域只要隨便說一句就能以妄議朝政的罪名拘捕起來的話題,在這裡卻是隨處可聞。百姓們飯桌之上,總是喜歡對朝野上的大人物評頭論足一番,一個新鮮的話題,往往比半斤牛肉還要下飯。
莊浩眉頭緊鎖,氣的臉色發青,幾次忍不住想要呵斥下面的那些人,走到方子晏面前,皺着眉沉聲說道:“少主人,我們走吧。”
方子晏正在吃飯,一桌小菜精緻漂亮,香氣濃郁,可是他卻沒動幾筷子。一雙劍眉緊緊的擰着,一看就知他此刻的心情非常不好。
“少主人,別聽那些人胡說八道。”
方子晏低着頭,低低的說“哪裡是胡說八道?”
莊浩話音一滯,就聽方子晏繼續說道:“軟弱、捱揍,還要鑽人家褲襠。安霽侯真是有心了,真不知道他下個月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啪”的一聲,方子晏一把摔下筷子,轉身就下了樓。店小二見了他,連忙跟上來,點頭哈腰的說道:“方少爺吃完了?走好走好。”
奇怪的是,一貫揮金如土的方子晏大少爺今天不但沒給賞錢,還冷冷的瞪了他一眼。店小二頓時止步,暗暗擦了一下額角的冷汗,看來,方大少今天心情不太好啊,那臉上,還有淡淡淤青,難怪半個月沒見着他了。
今天的天氣極好,外面陽光燦爛,店小二訕訕的轉身回去招呼客人。一邊忙着還一邊想,也不知道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去招惹方家?真是天大的新聞啊。
湘然城西街是整個湘然最繁華的地帶,數不清的小商販在街頭吆喝着招攬生意,販賣煮酒菸絲、茶食衣物、胭脂花粉、傢俱器皿等物件,商品種類繁多,應有盡有,越往西去,東西越金貴,甚至還有彪悍的丹羯人的馬匹和藍眼睛沙地人的自鳴鐘表。
此刻,一家布店門口,正蹲着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小孩穿着一件碎花淺粉小褂子,梳着兩隻羊角辮,臉蛋胖胖紅紅的,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看起來機靈活潑,一看就是個聰明伶俐的丫頭。
“五兒,進來,別蹲在那!”
五兒娘突然叫道,她穿着一身青紫色的衣裙,因爲這幾年越來越胖,衣服穿起來明顯有些小了,看起來顯得非常臃腫。她站在店裡,地上擺滿了她買的東西,全都是油鹽醬醋等生活用品。店老闆正在遊說她買一塊上等的布料,老四宋翎容也在一邊叫着要做衣裳。見五兒進來,五兒娘對她說道:“挑一塊自己喜歡的,娘給你們姐倆一人做一件。”
其實也沒啥好挑的,一共就兩匹,一看就是店家賣剩下的便宜碎料子。一塊是桃紅色的,看起來很喜氣,光澤也好,另一塊是暗綠色的,落滿了灰。
宋翎容一把抓住那塊桃紅色的,虎視眈眈的瞪着小舟,大聲說道:“我要這塊!”
小舟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心裡暗罵道:“死丫頭,什麼都搶,怎麼當姐姐的?”
“這位大嫂,您看這塊布料,這可是渝州蘇皖出的,全是上等蠶絲編織。多襯你的膚色,你要是穿上,那可不得了啊,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有錢夫人。”
店老闆誇張的說道,五兒娘似乎被他說動了,拿着那塊布料反覆的摩挲。其實說實話,這塊布料真的不襯她的膚色,常年累月在田裡勞作,又生了這麼多的孩子,五兒孃的臉色很暗,再穿這樣的水粉色,實在不好看。可是看她那表情,一看就是喜歡的不得了,小舟撇了撇嘴,在一旁說:“娘,喜歡就買了吧。”
五兒娘聞言一愣,手指微曲,輕輕碰了下腰間的錢袋。突然好像觸電一樣一把扔了那塊布料,然後磕磕巴巴的說道:“老闆,除了那兩塊,我還要剛纔挑的那兩匹青布。”
老闆還在做最後的努力:“這批蘇皖紗不要嗎?”
五兒娘戀戀不捨的看了那塊布一眼,然後很堅定的說道:“不要。”
直到出了那家店很久,小舟似乎還能感受到那店家勢力的眼神。她提着一大堆的東西,慢吞吞的跟在她孃的後面,一邊的宋翎容拿着布料喜氣洋洋的往身上比劃,恨不得現在就把那塊布披上身上。
“娘,還買什麼啊?”
“還得去墨文軒一趟,家裡的墨和紙都用完了。”
小舟小眉毛微微皺起,說道:“爹不是說讓你去買東記雜貨的散紙嗎?墨文軒的多貴啊!”
五兒娘走在前面,聞言說道:“東記雜貨的紙不好,墨也不流暢,你爹用不慣的。”
一個鄉下婦人,說起這些來,倒像是很在行的樣子。說着,就到了墨文軒,五兒娘大步走進去。很慷慨的買了一堆筆墨紙張,小舟算了下,這些東西足夠買三匹蘇皖紗了。
小舟在心裡暗歎一聲,出了文墨軒,她把東西一把堆在翎容的懷裡,在她發火之前遠遠的跑開,一邊跑還一邊喊道:“娘!我去東邊買糖人,待會咱們城門口見!”
五兒娘大驚,連忙叫道:“回來!城這麼大,你別走丟了!”
小舟也不吱聲,遠遠的招了招手,向着東邊就跑。五兒娘急了,在後面追道:“你有錢嗎?”
“有!外公給的!”
小舟的身影一閃就沒了,只剩下五兒娘着急的叫聲和翎容憤怒的聲音。街上人來人往,一片嘈雜,很快就聽不見了。
從那家布店出來的時候,荷包裡的銀子已經空了。小舟抱着那匹布料在街上慢悠悠的走,一邊走一邊想:“這幾年光顧着強化身體練習武藝了,看來也到了賺錢的時候,老這麼緊緊巴巴的過日子,真是折磨人。”
正想着,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突然在耳邊響起,兩旁的商販齊聲驚呼,想也沒想,小舟足下一蹬,一個側翻就倒飛出去。驚馬的雙蹄危險的停在眼前,雙足人立,嘶聲長嘶。
“靠!你會不會騎馬啊?趕着去投胎啊?”
小舟骨碌一聲爬起來,氣勢洶洶的叉着腰仰頭叫道。然而就在這時,那匹馬的主人卻微微皺起眉來,仔細的打量着眼前這個還沒有馬兒大腿高的小不點,眼中憤怒的神色越發加劇,然後,滿臉陰森的冷冷說道:“是你?”
“啊!有刺客!”
小舟突然滿臉驚慌的指着他的後面,馬上的少年下意識的一回頭,頓時意識到上當受騙,轉過頭來的時候,只來得及看到一個小小的影子,像是猴子一樣,跐溜一下就鑽進旁邊窄小的巷子。
“死丫頭!你給我站住!”
方子晏大喝一聲,騎馬就追了上去。
繁華熱鬧的西街上,到處雞飛狗跳,方子晏的部下急忙追在後面,揚起一地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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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天開始正式連載《軍火》了,說一下本文的更新時間,每日一更,更新時間爲中午十二點,狀態好時會有二更,時間另作通知。若是當天有事,會事先通知,所欠章節第二天補齊。每個月會請假四天,平均每週有一天,構思休息,時間不定。
這是冬兒的第三本書了,身體狀態不允許我寫的太快,大家工作的時候也是有周末的,所以這本書我給自己安排每週放一天假,不過分吧。
前陣子同時寫兩本書,導致本書出了很嚴重的問題,如今刪除後十五章,從第十章開始重新寫。感謝大家等了我這麼久,本書入V不會很早,我會盡量拉長公衆部分,請大家繼續支持冬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