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童熙會跑出來攪局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此地又是湘然城的主街,離府尹衙門不過三五十步的距離,就是再囂張的人也不敢在這掐架。
宋小舟和劉玉樓對罵了一陣,隔着孟童熙互吐了幾口口水,然後撂下幾句場面話,就各幹各的去了。
這一幕,不由得讓圍觀等着看熱鬧的百姓們大爲失望,集體哄了一聲,還有人在人羣中小聲的罵罵咧咧的,滿心的不樂意。
孟童熙婆婆媽媽的跟小舟嘟囔了幾句,然後兩人約好晚上在夜店見,就分道揚鑣。還沒走上幾步,就見刀兒領着報社的一羣業餘打手氣勢洶洶的衝過來,見了小舟微微一愣,忙上前問道:“東家?劉玉樓人呢?”
“死了!”
宋小舟口氣不善的說了一句,悶頭就往銀行的方向去,所到之處人人都像是躲瘟疫一樣的躲着她,生怕招惹了這個明顯看起來火氣不順的宋老闆。
正走着,忽聽唰的一聲,小舟靈敏的頓住腳,就見一道水線從眼前落下。小舟怒氣衝衝的擡頭,剛想罵是誰這麼沒公德心,當街往下倒水。就見雙食居三樓的一處伸展陽臺上垂着一道珠簾,白衣的某人很風騷的坐在裡面。狗腿子方潛站在他身旁,正衝着自己含笑招呼。
大冷的天坐在外面裝蛋,也不怕凍死!
小舟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轉身就往銀行而去。
外人都道宋家老闆是因爲打架沒打成,所以惱羞成怒,閉門不見客。卻只有刀兒知道,宋小舟一踏進銀行的門,就立刻變了臉色。
“召集各位掌櫃,我有事要宣佈。”
小舟坐在椅子上,沉聲說道:“把虎子也叫來。”
內堂的大門關了一個下午,掌櫃們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大家的面色都有些難看。蕭雍走在最後,皺着眉對小舟說道:“小舟,你確定嗎?”
小舟略略一挑眉,嘴角掛着一絲笑問:“你不相信我嗎?”
蕭雍沉默片刻,然後吐出一口氣,沉聲說道:“終於來了。”
當天晚上,宋小舟的夜店又搞活動,說今天是大華上一任軍院上帥歐陽明澤去世二十五週年。爲了表達人民的哀痛之情,所以今晚的酒水一律打八折。就在滿屋子客人鬼哭狼嚎般的歡呼聲中,所有的果盆、菜餚、門票、乃至按摩、賭坊、開房等價格,都悄無聲息的提高了四層。
宋小舟坐在二樓的酒水吧檯前紅着眼睛跟人家拼酒,一邊喝一邊暗暗道:“奶奶的,看看到底是誰賠本。”
當然不可能是夜店賠本,視財如命的宋老闆豪氣萬丈的喝了兩大瓶葡萄酒,然後拍了拍已經喝趴下的孟童熙的肩膀,對一旁的夥計說道:“都算在孟少爺的賬上。”
然後,她這個摳門的老闆,就回房睡覺去了。
如此醉生夢死的過了七八日,宋小舟整日不是去李錚的府上打晃就是去晏狄家裡白吃白喝,日子過得風平浪靜。就在那件前一陣子鬧得沸沸揚揚的鹽場換金主事件好像就要這樣不了了之的時候,有些潛在的勢力,卻暗暗進駐了湘然的財貨市場。
在冷眼旁觀了半月之後,以淳于烈爲首的朝廷勢力,終於再也沉不住氣了。看這個樣子,西涼是決定了放棄尚野鹽場的銀票交易權,而和那位名不見經傳的鄉下土財主達成了什麼協議。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朝廷費了這麼大的勁,方方面面搭橋牽線促成此事,豈不是給他人做了嫁衣?
既然西涼如此沒種,那麼又何必便宜了別人?
於是,從十二月九號起,市場上就有人開始大量的高價回收人民銀行開出的銀票、銀單、保據,他們做的十分隱秘,甚至暗中調動了湘然的監察機構,動用了上百名朝廷密探。就連蕭雍等地頭蛇,一時之間都很難打聽出確切的消息來。
湘然銀貨市場看似平靜,實際上底下卻暗暗流動着看不清的暗涌,讓人便是坐着,都覺得脊背發涼。
這樣大的動作,就算是保密工作做得好,半個月之後,也有消息流了出來。一些湘然的商戶都察覺到了風聲,和宋小舟交情很好的辛老闆試圖提醒她,卻見她醉的一塌糊塗,靠在女人懷裡滿不在乎的說道:“放心吧辛老哥,兄弟我現在可是吃皇糧的人,在尚野鹽場立了腳,老子怕誰?”
說罷,她還很囂張的打了一個酒嗝,滿嘴的酒氣,薰的人腦袋發暈。
作爲朋友,辛老爺已經提醒過了。但是作爲商人,他回家之後,還是及時的將手中握有的人民銀行的銀票都賣了出來。生怕幾天之後,這些東西真的變成一堆廢紙。
小舟開的錢莊雖然名字叫人民銀行,但是和現代的銀行還是不一樣,其實說白了,也只是一家古代商行罷了。
銀行發售的主要有三種,銀票、銀單、保據。
保據幾乎相當於現代的存摺,不可以在市場上流通,只是將金銀交由銀行來保管。和存摺的差別只在於沒有利息,存款的人還要付給錢莊一定的銀子。而銀票和銀單則是等價面值的金銀,是可以在市場上流通的。只要錢莊的信譽好,財力足,市場上就會信任你的銀票。而你所開出的銀票面值的大小,也是有朝廷專門的銀貨衙門管轄,要通過你的錢莊規模,分號數量,黃金白銀儲備,來對你做出相應的限制。
比如西涼葉氏,他們的錢莊銀票最大面值爲一萬兩白銀,而小舟的人民銀行最大面值才只有五十兩,這就是差距。而小舟積極奔走,想要爭取尚野鹽場的貨幣流通資格,也是爲了提高人民銀行的信譽度,爭取更大的面值,進而爭取更大的用戶。
而如果錢莊經濟實力不足,開出了銀票,卻無法兌現,那麼就會被定性爲欺詐,朝廷是有權收回你的錢莊,歸於皇家內庫之中的。
這個,也算是對百姓的一種保護政策。只是有些時候,也可以作爲一種攻擊手段,來有效的打擊敵人。
半個月之後,也就是十二月二十四,開始有人在人民銀行大肆的兌換銀子。數量之高,數目之大,頓時讓整個湘然銀貨市場大爲震動。
人們都在暗中揣測,到底是西涼葉氏動手了,還是朝廷動手了。反正不管是哪方面的人物,總之那位張揚跋扈的宋老闆,這下子可算是徹底的踢到鐵板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連三天的銀票兌換,並沒有讓人民銀行關門倒閉,也並沒有銀貨衙門的官差上門封號。反而是兌換銀子的那一邊,漸漸的有些力不從心,顯露出了一分頹勢。
第四天太陽落山的時候,汪清池皺着愁眉苦臉的給京城去了信,淳于烈接到信的時候正在吃飯,一旁的親信向他彙報了情況之下,又分析起湘然的銀貨局勢和宋小舟目前的處境。
“侯爺,那位宋老闆,定是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屬下聽探子回報說,他已經在四處催促那些借貸的商號馬上還錢,暗地裡,還在變賣家中的祖宅。依屬下看,他的財大氣粗只是表面上的,只要我們再加上一把火,他的那層面子,就要被我們捅破了。”
淳于烈漫不經心的聽着,最近朝廷上有一件大事正需要他去處理。湘然那個小傢伙,雖然有些能耐,也有些錢,但是在他的眼裡,畢竟還是像只螞蚱一樣的弱不禁風,完全不能跟西涼葉氏相提並論,拿下他,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所以,不懂商業的烈武侯淡淡的點了點頭,說道:“你們看着辦吧,告訴清池,這事要抓緊辦,辦好了趕緊回來,我還有事要交代他。”
“是。”
連夜,一隻信鴿飛出了天逐城。三天之後,汪清池接到消息,縱然他已經察覺到不妥,但是還是百般無奈的硬着頭皮,繼續繞世界的回收人民銀行的銀票,想要通過大量的提取,在一時間清空宋小舟的金銀儲備,進而封了她的錢莊。
“算盤打的不錯,只可惜方法太笨。”
雙食居的閣樓上,李錚吃完飯,正在喝茶。方潛皺眉問道:“宋老闆真的這麼有錢嗎?汪清池背後的汪家也是京城的大戶,歸順烈武侯之後更是水漲船高,家族勢力不可小覷,難道以汪家的財力還掏不空宋老闆的底子?我聽說,她已經開始放出風聲,說所有的借貸商號,只要現在歸還,可以不要利息,而且也開始變賣家產了,”
“呵呵,”
很難得,李錚眼睛眯起,竟然輕笑了一聲。一身月白色長袍,儒雅清俊,高潔磊落。
“這麼簡單的障眼法,偏偏她使出來就有人相信,真是讓人嫉妒。”
李錚站起身來,正好店小二上來結賬,李錚一笑,說道:“記在人民銀行宋老闆的賬上,她最近發了筆小財,說要請我吃飯。”
說罷,就這樣揚長而去。
店小二愣了半天,沒料到這樣俊朗的公子哥也會吃白食。宋老闆?全湘然城誰不知道宋老闆都開始賣房子賣地了,還發財?
說着,就追出門去討債去了。
李錚說的不錯,這障眼法的確簡單,只可惜,宋小舟使起來,就是有人肯相信。
有的時候,越是簡單的東西越是能引人上當。更何況,那些傢伙本來也就沒將她看在眼裡,對於一個剛剛發跡沒幾年的鄉下土財主,大家很容易就相信了眼睛看到的——這傢伙,在死要面子的硬撐着呢!
對於這個結果,宋小舟樂的做夢都能笑出聲來。
感謝主,感謝政府,感謝英明的皇帝陛下,感謝偉大的武侯大人,感謝他派了這麼多的二百五來跟自己扯皮。短短的半個月,就讓她賺了過去七年都沒賺來的巨大利益。
“小舟,那幫白癡還在市場上回收我們的銀票和保據呢。”
“給他們!”
宋小舟立刻笑眯眯的說道:“跟丁掌櫃說,他們要多少我們就給他們多少,有人願意照顧我們生意,自然要滿足他們。”
是的,就是這麼簡單。
這幾日,汪清池回收的銀票,七層以上,都是小舟偷偷放到市場上的。汪清池爲了提高效率,打出高價回收的幌子,卻不想這錢一轉手,就回到了宋小舟的手裡。然後第二天,汪清池再派人來銀行兌換銀子,加上手續費,一來二去還要扣上一些。而這些錢,自然全都流進了小舟自己的腰包。
於是,宋老闆白天賣房賣地賣車子的繞世界呼喊着我窮困我潦倒我要破產了,晚上卻兩眼放光的數着那嘩啦嘩啦的小金幣,每天的心情都好的光芒萬丈。
“古代的銀行家們真是太幸福了!”
小舟一邊啃着豬蹄一邊嘟囔道:“存錢不用給利息,貸款還有回扣拿,滿世界都是二百五,生活真是太開心了。”
二百五也是有腦子的,早就察覺出不對的汪清池這天早上再次被一個消息擊昏了頭——宋家的祖宅終於賣出去了,可惜買房子的人竟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而且名字聽起來特別土氣,那人叫吳春花。
他後來一打聽,竟是宋小舟的親生母親!
當汪清池嘔血的收回所有的人手,停止了這樣自殺性的愚蠢舉動之後,他才發現他帶來的二百萬兩白銀,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十萬兩了。
第二日,宋小舟帶着銀行的三位掌櫃去了湘然城的銀貨衙門,出示了他們剛剛存在西涼葉氏的一百七十萬兩的銀票保據。
銀貨衙門雖然叫做衙門,實際上卻是大華各大錢莊組成的一個聯盟,葉氏自然是其中的主要話事者。也就是說,大華的經濟,除了朝廷內庫之外,一大部分是掌握在這些人的手裡的。朝廷對他們的約束力,也是相當的有限。
一百七十萬兩白銀,作爲人民銀行財力上升的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三日之後,宋小舟的銀行銀票最高面值被迅速提升爲二百兩。宋小舟也因爲這一場商戰而迅速走紅,成爲湘然銀貨市場的新貴,瀚陽軍省的新一代銀貨大亨。
這天下午,是夏均帝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在雙食居的頂層閣樓裡,一場小型會議靜悄悄的召開。出席會議的人有,北越的錢瘋子晏狄,天逐的錢簍子李錚,還有湘然的死要錢宋小舟。
會議通過一系列脣槍舌戰的討價還價,終於決定今年的尚野鹽場由三家主導。在宋小舟的堅持下,他們在席間就簽訂了合約,約定必將通力合作,精誠聯盟,本着一切爲人民一切爲百姓的高尚情操,努力操辦此次鹽場盛會。達成造福百姓,爲國盡忠的光榮使命。
“爲我們合作愉快,乾杯!”
小舟站起身,笑眯眯的舉着杯子。
李錚和晏狄對望一眼,然後全都掛着蒙娜麗莎的微笑,起身碰了杯子。
“合作愉快!”
合作……真愉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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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似大家都很着急讓小舟談戀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