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蠻人飄洋渡海的衝破了沿海防線,南野軍大營也被鏟爲平地,如今整個南嶺大山都在別人的掌控之下,宋小舟這個被充軍發配的小小火頭兵自然沒有什麼驅除韃虜爲國爲民的高尚情操,再加上如今人生地不熟的過着半“囚禁”生活,她更是嚴格信守了閒事勿管的人生信條了。總之,不管是被迫還是自願,她竟然就這樣安分守己的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住下來了。
說實在的,安分守己這個詞用在她的身上,實在是太難爲羣衆的想象力了。所以現在有人一腳踹開她的門,她一點都不驚訝。
孟東平看着眼前這個的女人,實在想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樣的父母能生出這麼一個東西來。佛祖原諒,他又嗔怒了,可是他相信,就算是大伏龍寺的有道高僧終日面對着她,也是會生出火氣來的。
宋小舟正坐在矮凳上磨刀,沙沙的聲音在夜色裡顯得十分的和諧,她仰起頭來,燈火照在光潔的額頭上,一雙眼睛漆黑明亮有如寶石,嘴角一牽,歪着頭說道:“三更半夜的,你這樣不打招呼就衝進來,不覺的應該對屋子的主人解釋幾句嗎?”
孟東平面色陰沉,也不回答她的話,徑直問道:“是不是你做的?”
小舟臉蛋紅撲撲的,嘴角彎彎,笑起來像是一隻偷腥的貓兒一樣,懶散的反問道:“做什麼?我怎麼了?”
“你還敢狡辯?”孟東平冷哼一聲,憤然道:“別人好意收留你,供你吃喝,你卻暗施毒手,忘恩負義。我大華乃禮儀之邦,素重禮教,有道是受人滴水當報之涌泉,你身爲女子,竟然毫無良善之本性,口蜜腹劍,陰險狡詐,實在可惡!”
宋小舟面色不變,低着頭擺弄着一隻銀光閃閃的小巧匕首,在身前輕輕的揮了兩下,一片竹葉唰唰兩聲就被削斷,整齊的像是牙籤一樣,只見她淡笑道:“真是大義凌然,只是有一點你說錯了,我可不是被他們救來的,而是被他們擄來的。而且不知道若是沒有我這個陰險狡詐的可惡女子,你此刻還能活生生的站在這裡侃侃而談嗎?”
孟東平冷然道:“你的確救過我的性命,此刻若是後悔,孟東平頭顱在此,你儘管拿去。”
“我要你的狗頭做什麼?”小舟冷哼一聲:“真有誠意的話,回去摺合成銀子給我吧。”
孟東平聞言,更是不屑:“心狠手辣,滿身銅臭。”
小舟眉梢一挑,面含幾分怒意的說:“你來這若就是爲了說這幾句屁話,那現在趁我還沒動手,趕緊滾吧!“
“我來這是要告訴你,多行不義必自斃。這次我可以幫你隱瞞,若是還有下一次,我定不會放過你!”
孟東平擲地有聲的扔下一句很爺們的說辭,調頭便去了,徒留小舟一臉鐵青的坐在那,喘了好一會粗氣,還是忍不住一腳踹在竹椅上。
這死秀才竟敢以這樣的語氣和她說話,真是太久不揍皮癢了。
那天和孟東平吵架之後,宋小舟滿心火氣的往回走,路上正好遇見被當地人尊爲神明的烏達乾婆。其實那不過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婆子,又肥又胖滿面紅光,渾身上下半點仙氣也沒有,小舟看見她的時候,她正穿紅戴綠哆哆嗦嗦的的給別人祛病做法。那個被她醫治的小孩不過七八歲,不過就是長了點癬,一隻小腳就被她燒的又紅又腫,卻還瞪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強忍着不敢哭。周圍烏壓壓的跪了一大羣人,一個個屁股撅的老高,連頭都不敢擡。
宋小舟這樣的人,你不去惹她她都要來招惹你,更何況吃了這樣的大虧。當晚就在那神婆的竹轎子上做了點手腳,然後一路偷偷摸摸的跟在後面見機使壞,等着看熱鬧。等那老太太掉進湍急的河裡時,還衝上去說什麼神婆定有大神通,定能騰雲駕霧踏水而飛雲雲,不許擡轎子的兩個轎伕下去搭救,若不是那老太婆命大在下游抓到浮木,險些就命喪於此了。
如今看來,她是生了病求到孟東平這個半吊子大夫的頭上了。
老東西,竟然也知道生病要吃藥,爲什麼不給她自己也燒上一把火?
小舟憤恨的甩上門,自己坐在房裡生悶氣。
就這樣又過了幾天,有外出打探消息的人回來說如今外面兵荒馬亂,南宛的軍隊仍舊縮在南帝城裡,不發一兵一卒,聽說軍部上層還搞了個名目,說什麼要堅壁清野,死守南帝城,餓死外面那羣蠻人。當然他們也不是說說的,果然是做到“堅壁”了,只是這“清野”二字卻是黑蠻人代勞的,人家自己動手在外面燒殺搶掠的時候,他們不過是夾着尾巴逃得比較而已。倒是尚野的大兵跨省而來,跟黑蠻子乒乒乓乓的打的幾場。不過也不知道爲什麼,南宛的軍隊並沒有對他們的戰友伸出友誼之手,尚野的兵馬萬里迢迢趕來,人困馬乏糧草不濟,人生地不熟的,一時間倒也奈何不了蠻軍。
當地人百思不得其解,小舟卻深諳這裡面的門道。其實說來也簡單,南宛這次損失慘重,定要向帝都搏個兵患救濟。天逐的兵馬錢糧不到,這仗他們是不會草草了結的。而且南野軍死傷了這麼多人,若是讓蘇秀行一來就把黑蠻人收拾了,那南宛軍人以後還要不要擡頭做人了?
可憐的南宛的百姓,竟然要因爲這樣蹩腳的理由而繼續遭受異族蹂躪,想來也實在倒黴。不過上面那些傢伙纔不會在意這些百姓可不可憐,而她宋小舟自然也不會在意。她此刻關注的是黑蠻人到底什麼時候撤兵,畢竟如今離往年黑蠻人退兵的日子不遠了,他們還在此徘徊,難道是不想走了,想要在這安家落戶不成?
孟東平治好了那個老神棍,卻應對方的要求沒有聲張。小舟知道後氣的牙根癢癢,滿心踅摸着怎麼再揍那老太太一頓,這天晚上聽說她又去了臨近的村子施法,連忙摩拳擦掌的準備出發。誰知剛一出門,就見不遠處的一片樹叢後,孟東平正在和一名南疆少女拉拉扯扯。
因爲是背對着的,所以看不見那女子的長相,只能見她身材嬌小,玲瓏有致,一頭長髮被銀飾挽成複雜的髮髻,動起來叮叮噹噹的,十分好聽。她似乎正在往孟東平的懷裡塞什麼東西,孟東平則在極力推辭,兩個人拉拉扯扯,行跡曖昧。
小舟見了,心中頓時無名火起,不由得停住了腳步,雙手交叉在胸前冷眼旁觀着。
這時,一名這幾日經常來糾纏小舟的年輕男子從自家窗子裡望見了小舟,忙不迭的高聲衝她打招呼。樹叢後的孟東平二人聞聲也轉過頭來,那女孩似乎也被老村長誤導了小舟和孟東平的關係,當下臉皮一紅,掩面便離去了。
孟東平有些尷尬的走過來,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道:“這麼晚了,你要到哪去?”
小舟卻冷笑一聲道:“怎麼,不想出家做和尚了,打算留在這當上門女婿?”
“你胡說什麼?人家是清清白白正經人家的好女子,你怎能這般口無遮攔,敗壞人家的清譽?”
小舟眉梢一挑,冷冷道:“這麼緊張幹嘛?我就不是清清白白正經人家的好女子了?那老頭說你我是一同私奔的小情侶時,怎麼不見你爲我分辨一句?”
孟東平聞言眉頭一皺,說道:“你怎能一樣?”
他這話本是順嘴就說了,說出來之後卻覺得不妥。擡眼看去,卻見小舟嘴角抿起,眼神輕蔑,他心知小舟這個人,越是生氣,臉上便顯得越不在乎。正想分辨一句,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就聽小舟冷冷道:“我當然不一樣。”
說罷,轉身就回了房。
孟東平站在門口,一時間不由得有些懊惱,可是又說不清究竟懊惱在何處。想要喚門,張開嘴,卻吐不出聲,站了好一會,只得悻悻的回去了。
小舟一個人坐在房裡,連去找老神棍晦氣這件事都給忘了。過了好一會,才發覺自己這股火發的實在有些莫名其妙。難道是自己太久沒男人,如今連孟書呆子的醋都吃起來了?悶頭想了好一會都不得要領,最後終於決定,今晚就去一把火燒了那個老妖婆,出出胸中的這股惡氣,也順便散散心。
不得不說,宋小舟的散心方式向來都很特別。
誰知,就在這時,突然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傳來,間中還夾雜着男人的呼喝聲。還沒等小舟拉開門,一股大力驀然襲來,門板碎裂,橫倒在地,孟東平手握一根大木棒,一臉凝重的衝進來,一把拉住她的手,連聲說道:“黑蠻人來了,跟我走!”
小舟一愣,問道:“他們從哪來的?怎麼事先一點消息都不知道?”
就這麼一會,村頭方向已是哭鬧聲一片,孟東平衝進屋內草草的捲了幾件行李,拉着小舟就往後山跑。幾名村民見狀也跟在他們的後面,馬兒長嘶,堅硬的蹄子敲打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跑得的幾匹已經衝進了村裡,馬上的黑蠻人揮舞着大刀,看到男人就砍,一名大漢的馬背上還橫放着一名少女,衣衫襤褸,已經被撕的不成樣子,大片肌膚都暴露在空氣之中。
“大家跑!進了林子他們就追不上了!”
一段時間的辛苦逃亡,已經將當初那個文弱書生磨礪的不再文弱了。孟東平一邊跑一邊招呼着身後的村民,不時的去扶持老弱婦孺,另一隻手卻一直死死的抓着小舟不放。小舟甩了他兩次都沒甩開,只得罵道:“死書呆子,鬆手!”
誰知孟東平眼睛一瞪,很有威勢的訓斥道:“別胡鬧!都什麼時候了?”
“誰有時間跟你鬧?”小舟恨恨道:“這樣逃是逃不掉的!”
孟東平似乎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在這方面沒有眼前的小舟專業,鬆開手問道:“那怎麼逃?”
“笨蛋!”
小舟低聲罵了一句,左右看了一下地形,隨即手指西邊的一片矮樹叢道:“走這邊。”
說罷,小舟頓時像是一隻靈巧的山貓一樣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孟東平連忙跟上,還不忘招呼身後的婦孺軍團:“往這邊走!”
山風冷冽,夜路難行,剛剛還平靜安逸的小村寨,這麼一會的功夫,就已經淪入一片火海之中。炙熱的火苗在村寨上方高竄,像是昂揚的火龍,刺耳的慘叫聲和女子的哭喊聲在夜色裡越發猙獰刺耳。因爲無法衝進南帝城,轉而進入南嶺大山劫掠的黑蠻人漸漸也失去了追趕他們的耐性,回到村寨中,將目光對準了財物和沒來得及逃跑的女子。
孟東平雖然已不是第一次見到殺戮,但卻是第一次見到屠殺平民,他眉心緊鎖,面色鐵青,不時的轉過頭去看着那座小小的村子。
山坡不高,卻足以俯視整個山坳,只見臨近的幾個村寨全都沒能倖免,大片的黑煙在半空中盤旋,隱匿在濛濛的月光之下。那名身材嬌小的南疆少女站在他旁邊,懷裡抱着她的小弟弟,孩子不幸被箭射穿了胸口,此刻已經沒了呼吸。
孟東平蹲下身下,脫下身上的外套,蓋在孩子的臉上,將他小小的屍身包裹住。
旁邊有人注意到他中衣上的軍隊標誌,然而這些東西,在這種突如其來的災難面前,已經微不足道了。
宋小舟蹲在一塊大石頭上,面無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嘴裡叼着一片樹葉,手裡拿着一根柳條,一圈圈的打着轉。
夜色漸深,喊殺聲也漸漸止息了,零散的哭泣聲漸漸從四面八方傳來,那名苗疆少女終於接受了自己唯一的親人已經死去的事實,捂着嘴開始痛哭。
一心向佛的孟東平到底還是年輕熱血的,臉色越發難看,早已由鐵青色漲成了紫紅色。過了好一陣,他突然像是夢遊了一般,抓起一把苗刀,拔腿就往山下去。
“砰!”
一記手刀乾淨利落的敲在他的後頸上,小舟將他交給那名苗疆少女,語氣頗有些吊兒郎當的說道:“看着這小子。”
那女孩子愣住了,一時連哭都忘了,傻傻的看着小舟撿起那把苗刀,在手裡掂量了兩下,隨即不滿意的扔到一邊,慢悠悠的往山下走,戰戰兢兢的問道:“你幹什麼去?”
小舟迎着月光往前走,山風吹過來,她的袖子被吹得飄起來,像是兩隻大大的蝴蝶。閒庭信步的,好像走在自家的後院裡,聲音也帶着剛睡醒的隨意,飄飄蕩蕩的傳過來。
“宰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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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月就要交11處的出版稿了,又被調動工作,汗,掩面,大家寬恕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