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逐城繁華依舊,寬闊的大衙上車水馬龍,店鋪林茨,酒肆戲院等娛樂場所的生意尤其好,隔了兩務街,還能聽到昇平院的小戲子在依依呀呀的吊嗓子,護城河的水波里泛着鮮紅色的胭脂,脂粉的香氣籠罩了整個都城,讓人剛一踏進城門,骨頭便已經酥了。
城西桃村林深處一處臨水的宅子,此時正處於一片安靜之中,那些葉家的西涼人快馬加鞭晝夜不息的趕來,競比南宛的斥候兵還快了一個晚上。可是縱然早就得到了這樣的情報,那個人似乎也沒有什麼舉動,他靜靜的坐在湖堤上,穿着一身煙青色長袍,身無華飾,只在衣襟的盤扣上綴着兩顆珍珠,在偏西的日頭下,散發着清冷的淡淡光澤。一杆竹子製成的魚竿放在一旁,魚線筆直的投入湖中,幾片桃花落在水面上,隨着細小的浪頭輕輕的打着旋,一下一下撞在魚竿上。
“二公子,容然剛剛傳信回來說,方羽山死了。”
李錚聞言沒有半點詫異,只是淡淡的問:“怎麼死的?”
“晚上吃酒回來驚了馬,墜馬身亡。”
“哦”,他緩緩點頭:“真是不幸。”
唐辰低聲回道:“是。”
李錚沉默良久,又再問道:“他幾時出城的?”
“大公子天還沒亮就走了。”
李錚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唐辰卻微微皺着眉,似乎有點擔心的問道:“二公子,葉家的信使還在外廳候着。”
“叫他走吧,這個時候他來我這,本就比較惹眼,這件事情既然已經交給李恪,我就不能再插手。”
唐辰皺眉道:“可是大公子和葉家的關係剮
“放心,他走不到南宛。”
一陣風吹來,捲起了幾片落地的殘花,他的目光靜靜的望着湖水,卻好似看到了整個風起雲涌的南宛戰場一樣。
“交接的是衛青寧的兵,整頓的是烈武侯曾經的嫡系,籌集的又是三省的糧草,這些功夫做完,就起碼要十天。再等趕到南宛,估計連黑蠻人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唐辰聞言一愣,問道:“那朝廷還如此大費周章幹什麼?”
李錚嘴角牽起,扯出一個淡淡的笑來,說不上是譏諷還是冷冽,淡淡道:“新帝初登大寶,總要給黎民百姓做做樣子的。”
唐辰點了點頭,隨即憤憤不平道:“可憐了南帝城外的百姓,就這麼慘遭屏戮。”
李錚嘴角笑意不減,眼睛卻逐漸鋒利了起來,過了許久,才說道:“怨不得別人,南宛是軍事大省,除了南野軍,省內還有兩隻大軍團。這種時候,他們不調自家的兵,反而哭哭啼啼的找皇帝救命,就是不想傷害根本。他們知道黑蠻人每次打秋風只待一個月就會回去,所以便不想和他們正面衝突。至於南帝城外的百姓?哼”
他冷哼一聲,將手中的魚竿一把擲在湖水裡:“誰在乎。”
知道主子動了氣,唐辰低着頭站在一旁,沉默不語。過了好一陣,才聽李錚說道:“跟葉家來的人說,這次之後,南宛內部要清洗一下了。雖然蠢貨容易掌握,但若是太蠢了,也是會壞事的。”
“是,屬下遵命。”
“下去吧。!”
他淡淡的擺了搖手,唐辰就弓着身子退了下去,桃花林裡又陷入了一陣安靜之中,便是陽光炙熱,似乎也不能穿透這裡的冷寂。
那個人,似乎也是在南野軍中吧。
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人來,冷肅的臉上不由得些微的緩和了一點,可是,也僅僅是一點罷了。他沉默的看着一湖的殘紅,就像是看到了南帝城外的廝殺和鮮血,他緩緩的閉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天逐城仍舊是這樣的繁華熱鬧,絲毫不會因爲萬里之外的遠方有人哀嘬有人流血而有所消退,相反,這件慘事在衆人眼裡卻是一個契機,一塊可以暫時打破凝圄朝局的石頭。
於是,興師的興師,問罪的問罪,瀚陽李氏派出了長公子李恪,藉機奪走了掌握在衛青寧手裡的樞密大營兵權,杜明南自然不甘,便遣了衛青寧隨軍爲副帥。樞密大營中,上至將軍下至伍長,全是衛青寧一手帶出來的嫡系,即便李恪是主帥,這一路的紛爭也顯而易見的。而朝廷上,更是針對戰後責任問題展開了激烈的交鋒,除了尚野蘇帥,連喪家之犬蘇水鏡和好好老人百里千秋,都被攪了進來。
然而,南宛的實際幕後領主,被所有人關注的李府二公子李錚,卻在大軍出發第四日,才向皇帝上了摺子。
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他並沒有對戰局是非多說一個字,而是上了一個請功的摺子,請求夏諸嬰追封南野軍軍法處處長唐寧。直到此時,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纔有時間去看關注一下下層軍官們的情緒,赫然發現,這名名叫唐寧的女子,似乎已經在大華境內燃起了戰火的引線,被街頭巷尾的人爭相傳頌。
這時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若是能借着這個人再做一筆文章,那對自己這方的政局是非常有利的。最起碼,將會贏得下層軍方的好感。
於是,各派系又再活動了起來。
天逐城,永遠是這麼熱鬧。
李錚緩緩落子,黑白相間的棋盤上已是一片廝殺,坐在時面的容然靜靜道:“主子這一手真漂亮。”
李錚輕輕一笑,笑容清淡,卻美的令人炫目。
“朝野上總需要有個名目的,丟塊骨頭讓他們去搶,免得他們亂彈琴,給蘇帥拖後腿。”
容然笑着落子:“蘇帥親自出馬,定不會辜負主子的期望。”
李錚一笑:“但願吧。”
“~”
小舟早就猜到有人要鬧事,只是沒想到事情竟然鬧得這麼大,連自己都給波及了。那羣黑鬼大刀闊斧的攔在那,搞得他們現在有家不能回,只能像是一窩兔子一樣在南嶺大山裡橫衝直撞。然而更倒霎的是,他們的行蹤顯然已經被人發現了。
丫丫個呸的,宋小舟鬱月極了。
這座南嶺大山大的離譜,裡面少數民族衆多,因爲生活水平低下,平時也沒有什麼文休活動,所以幾幹年來一直把造反當做主要的娛樂項目。這個特殊的風俗習慣給小舟的日常生活造成了很多不便,比如眼下,她就遇到了點麻煩。
“伊拉古錳卡,嘶窩裡亞哥“&¥%x”
千辛萬苦抓到了個背後扔飛鏢的傢伙,小舟毫不客氣的將其五花大綁,拿刀子抵着他的脖子,不耐煩的喝道:‘會不會說人話?”
“小心!刀子!別傷到人!”
孟東平扛着一隻不知道從哪撿來的碩大狼牙棒,在一旁大呼小叫,完全忘了剛纔是誰差點被飛鏢送上西天的,小舟惡根狠的瞅着這個書呆子,暗恨自已怎麼這麼倒黴,竟被分配到和他一起巡邏。
“小宋,小宋,小心點。”
“閉嘴!”
宋小舟回頭狂吼,滿心的怒火幾乎壓不住了。要不是這個傢伙一路上大驚小怪,她能被人發現然後像是兔子一樣的被追了二十多裡?現在好了,連營地在哪都找不着了,好不容易抓着一個當地人,他還要求自已給予敵人人道主義的對待,他m的,他到底是哪夥的?
“說話!再裝死就閹了你!”
“伊拉古錳卡,嘶窩裡亞哥“撇…%x”
小舟抓狂了,使勁的在那人身上踢了一腳,罵道:“你他媽的在說什麼””
“小小宋………”
孟秀才羞答答的舉起手,像是小學生上課準備發言一樣:“我、我”,
小舟轉身怒吼:“你又怎麼了?”
“我是想說,我能聽懂南蠻語。”
霎時間,小舟幾乎想流淚了,她被氣得渾身無力,自己拷問了快一個時辰了,嗓子都喊啞了。她無限悲哀的望着這個羞答答的男人,幾乎想打開他的腦殼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什麼。
“你爲什麼不早說?”
孟秀才含蓄的一笑,一副纔不外露的謙虛模樣道:“你又沒問我。”
小舟捂住胸口,她感覺自已嚴重內傷,狠狠的咬着牙,才能剋制住不揍他一頓的衝動。
孟秀才低下頭,很和藹的說道:,“X蜘,“%x瑰……6”
那人愣了一下,隨即不太情願的回答:,“,%X犧心,“x
然後,蝕X,醞酪……”
“%……x酣“……
“%X,a……X”
小舟在一旁仔細的聽着,然後很遺憾的發現,她還是聽不懂。過了大約有一刻鐘,她推了推說的興高采烈的孟東平:“喂!他說了沒有?”
孟東平擡起頭來,臉上掛着一絲笑容:“說了。”
“說什麼了?”
“他說他叫辛塔,是白苗麻衣人,家住在白苗山裡。家裡還有一個老母親和兩個孩子,他的妻子前年得病去世了,很遺憾,我問了下病情,應該只是小傷風沒有及時得到醫治,若是在我們大華,這樣的病是不可能出人命的。哎,看來南嶺人的生活過的很苦,缺醫少藥,小病一耽誤就變成大病了。
小舟愣了,孟東平看她對自己所說的毫無反應有點不樂意,冷哼一聲道:“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麼,像你這樣冷血蠟殺的軍人,哪裡會體會百姓生活的困苦。”
宋小舟的拳頭握的咯咯直響,真想一拳把對面弱智揍成白癡,她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問:“你問了半天,就問出這麼點東西來?”
誰知孟東平卻哼了一聲,很是高傲的看着她道:“你讀過書嗎?知道什麼叫過刑訊手段嗎?一切都要一點一滴的入手,先詢問家長裡短,降低對方的戒備,然後才能問到關鍵問題。”
小舟幾乎要哭了,關鍵問題?我只想知道部隊駐紮的南關嶺該怎麼走
於是,孟東平轉過頭,接着聊天去了。
於是,宋小舟在背後暴走,卻不敢真的上手揍這唯一的翻譯一頓。
丫丫個呸的,這日子還有法過嗎?
於是的於是,警惕降低了,戒備鬆懈了,就在這時,兩隻標槍迎面而來。小舟嗖的一下趴在地上,孟東平倒是好運氣,另外那隻標槍幾乎是擦着他的臉頰射過去,一下子穿透了那名被捆綁的南疆人的胸膛。聽潮閣首發文字版
“小心!“
一把拉住孟東平,小舟的身手何其了得,對叢林戰更是瞭如指掌,以”之”字形急速前進,尋了一處隱蔽處藏了起來。就在這時,只見一名渾身上下插滿羽毛的南疆人揮舞着標槍衝了上來,小舟拿起刀子,隨時準備衝出去將這個背後偷襲的無恥敗類一刀砍了。
然而,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願的。
一隻利箭陡然射來,速度之快令人乍舌,瞬間就穿透了那名南疆人的胸膛。昏暗的村叢裡,男子矯健的身軀像是一面堅硬的山脈,銳利的雙眼在夜色中像是懾人的豹子,彎着腰以標準的潛行姿勢,幾個起落間就已經靠上前束
孟東平被嚇壞了,臉上還有剛剛那人死前噴濺的鮮血,握着那隻碩大的狼牙棒,緊張的瞪大眼睛,好像隨時都能跳起來一樣。
“別動。”
小舟眉頭一皺,按在了他的肩上,她雙眼緊緊的盯着對面的那個人,明白這不是尋常之輩。將直哆嗦的孟秀才推到身後,小聲說:“藏在這。”
就在此時,對方也停下了腳步,他站在不遠處,背對着月光,臉孔隱藏在夜色中,有些模糊不清。他側着頭,似手也在思考着,終於,低沉的嗓音緩緩響起,帶着幾分猶豫,幾分不確定,又有幾分希望的說:“是小舟嗎?
“虎子?”
小舟猛的站起身來,大吃一驚,撥腿就跳出掩護帶,還沒站穩,一個堅硬的臂膀突然攏過來,一把將她抱在懷裡。
“總算找到你了。”
小舟被蕭雍緊緊的抱在懷裡,熟悉的味道將她包圍,讓她的身體不由自主的放鬆下來。她也有些激動的回抱着這個自小便在一起的朋友,驚喜的問道:“怎麼是你?你怎麼來了?”
“聽說南宛出了事,我就來了。”
蕭雍放開手,笑着爲她戴好有點歪的帽子,說道:“良玉也來了,聽說你失蹤了,拿着綠林旗去搬救兵了。”
小舟輕笑一聲,乍舌道:“惹了我們的女土匪,這下黑蠻子有苦頭吃了。
“你怎麼樣?沒受傷吧?”
“我怎麼會有事。”小舟問道:“你們這麼快就得了消息,那天逐也該得到消息了吧,外面的情況怎麼樣?派了哪路兵馬來?”
蕭雍聞言冷冷一笑,道:“新皇剛剛登基,而且這位皇帝還是個不好惹的,瀚陽李氏剛州奪了權,自顧尚且不暇,你說他們能派誰來?”
小舟聞言一驚,說道:“這麼大的事,他們總不能不聞不問吧。”
“當然不會,只是瀚陽派系是不會損耗自家兵力來幫助鄰居的,淳于烈死了,西陵蘇水鏡之所以能活下來全靠着那點兵馬,也不可能來管這邊的事,更何況北邊青疆人還在虎視眈眈,皇帝也不敢從西陵抽調兵力。百理更不用捉,王域軍院更是在淳于烈叛亂中大傷元氣,現在能指望的只有尚野蘇秀行了。”
小舟皺眉道:“尚野距南宛不下萬里,遠水怎能解的了近渴?”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瀚陽百理等地就算不願意出兵,面子總要做一做的,聽說已經派了幾隻野戰師來支援了。”
小舟冷笑:“蠻人傾國力前來,幾隻野戰師頂什麼用。”
蕭雍卻笑道:“管他們呢,你沒事就好。”
“那你呢?明知道這邊危機四伏,還這麼莽撞就一頭撞過來,專長塊頭不長腦子,誰要你來救啊?”
蕭雍笑着聽小舟埋怨,也不還嘴。從來就是這樣,小舟總是喜歡教函他,一張嘴就是大篇大篇的道理,連貢院的先生都沒她羅嗦。他看着眼前這個比他矮了一個頭的女孩子,看着這張打小就印入腦海中的臉,只覺得心口的那根弦終於鬆了下來,一路不眠不休死裡逃生的辛勞突然間就不翼而飛了,似乎他穿越千里風火線只是爲了聽她這幾句牢騷一樣。
“小小宋?”
弱弱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蕭雍的眼睛在孟東平的身上淡淡一掃,就嚇得孟秀才微微退了一步。這個男人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即便是離得這樣遠,還是讓他覺得難受。
“這是我兄弟。”
見到了蕭雍,小舟的心情變得很好,對待孟秀才的態度也溫和了起來。
“虎子,這是秀才,我的跟班。”
蕭雍微微點頭,淡淡道:“幸會。”
孟東平斜了他一眼,見他像是展示所有權一樣站在小舟前面,心裡不免有點不是滋味。這位大哥,對自己兄弟的態度未免也太曖昧了一點,看他那樣子,倒不像是來找兄弟,反而像是來救媳婦。
不得不說,和伙房大院的痞子呆的久了,一心向佛的孟東平身上也有了點痞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