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姐姐你天下無敵了
那太陽掛在西邊,是鮮血一樣的亮紅色。
白奕仰起頭,額頭被利箭擦破了皮,血流下來,糊住了眼睛。模模糊糊的,他發現靠近太陽的方向竟然掛起了一道彩虹,如今已是冬天,天並不會下雨,可是那道彩虹卻是如此豔麗,顏色絢爛的讓太陽都顯得有幾分卑微。
風從極遠處吹來,帶着寒冬的冷冽,如森冷的刀子,一寸寸的割在肌膚上。
曠野那麼空,一眼望去,連一棵樹都沒有,全是蒼茫的雪,厚厚的,踩在上面,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那些穿着黑甲的刺客躍下馬背,目光冰冷的望着他們,慢慢的走過來,不急不緩,那目光就像是一羣野狼望着兩隻待宰的羔羊。
年輕的戰士抿了抿乾裂的嘴脣,瘦弱的身軀有些顫抖,卻還是沒有退後。他握緊了手裡的刀,推開緊貼着自己的孩子,目光堅韌的說道:“殿下,屬下只能送你到這了,待會我攔住他們,你快跑。”
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對方足足有六七十人,他們的馬已經死了,在這樣的無遮無攔的曠野上,一個不到五歲的孩子又能跑到哪裡去?
夏諸嬰還只是個孩子,就算有那麼一絲超越年齡的成熟和聰穎,但到底只是一個年紀小小的孩子。一路逃亡下來,昔日養尊處優的皇儲累的面無人色,他握着一支小巧的匕首,眼神驚慌,幾乎站立不穩。
逃不掉了。
白奕在心裡低聲的嘆,也許,這樣死去也是好的吧,最起碼可以不用連累家人。
他沒有做逃兵,而是在長官和部隊逃逸的情況下獨自一人護衛殿下直到戰死。說不定,他的父母兄妹還會因此而得到朝廷的嘉獎和封賞。
這就可以了,他在心裡默默的跟自己說。
那些人越來越近了,他們冷笑着望着自己,眼神輕蔑,帶着毫不掩飾的殘忍和嘲諷。這一路上,他殺了多少人他已經不記得了,他的武藝和兵法向來是瀚陽軍司裡最出類拔萃的一個,幾年來,在軍中的演武大比上一直獨領風騷。所以,就算他是布衣出身,就算他家中父兄乃是出自商賈末流,但是他仍舊得到了瀚陽軍司司長的青睞,還沒出科就被派往邊疆,本想是歷練一番搏個好出路,不想,卻要死在此地。
白奕的嘴角有些鹹,鮮血蜿蜒着流下來,滑進了舌底,味道有點腥。
“白將軍,我若是能活下去,將來就封你做統領。”
夏諸嬰在一旁突然說道,他的聲音很大,可是仔細聽去,卻仍舊能感受的到那麼一絲絲的顫抖。
白奕微微一笑,低頭看着這個個頭小小的小皇儲。就這麼幾天,在這位殿下的浩蕩隆恩之下,他已經從一個小兵一路躥升,成爲將軍了。
這是個堅強的孩子,若是真能活下去,想必也會是個好皇帝吧。最起碼,不會讓臣子做大,不會讓鄰國稱雄,不會讓泱泱大國年年歲歲向蠻夷納貢朝拜。只可惜,他們都沒這個機會了。
“多謝殿下,嗯…只是,將軍的官職是比統領大的。”
小皇子顯然還沒搞清楚自己國家的官員編制,聞言微微一愣。
就在這時,對面黑衣刺客之中,突然響起一個短促的低喝,白奕甚至還沒聽清他們在說什麼,就見十多把雪亮的軍刀出鞘,黑甲刺客們冷喝一聲,齊齊奔上前來。
白奕長刀如雪,一把將夏諸嬰護在身後,挺身上前,目光犀利如鷹,所有的緊張和膽怯不翼而飛,他冷厲的舉起戰刀,面對着對面的森然刀林,絲毫不懼。
刀鋒肅殺,眼若寒星,濃烈的殺氣撲面而來,西陵行省大雪瀰漫,將這個天地裝點的一片肅白。沉重的腳步打碎了雪原的寧靜,森然的殺意驚走了盤旋的飛鳥,領隊的刺客望着持刀而立的年輕士兵,冷笑的說道:“幹掉他!”
白奕長眉一挑,錯步上前,雙方越來越近,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眉目可見,呼吸可聞,臉上的猙獰如同嗜血的蒼狼,閃爍着兇戾的寒鋒。白奕揮刀而起,腳下步伐靈活,大片的積雪飛濺而起,在身前揚起一道矮矮的雪霧。
然而,就在這時,只聽極遠處的盡頭,一聲尖銳的長鳴突然響徹全場,那聲音如此奇怪,又如此響亮,如同成年馴鹿,發出響亮的鳴叫,一聲接着一聲,刺破蒼穹,將這些眼看着就要拼殺在一起的人們,驚的呆住了。
刺客和白奕齊齊停住腳步,瞪大了眼睛轉頭看去。
什麼人?是敵是友?
在這個時候,這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像是一個鳴金收兵的戰鼓,將一觸即發的局勢瞬間膠着了起來。
“嘀!嘀!嘀嘀嘀嘀!”
一個,或者說是一頭墨綠色的龐然大物,穿過漫天蒼茫的大雪,就這樣,突兀的,驚悚的,毫無預兆的出現在了眼前。它的速度極快,一邊吼叫着一邊急速衝來,四四方方的頭臉,長着巨大無比的眼睛和巴掌大的耳朵,身體也是方方正正,看起來極爲兇悍。
如果說剛纔還是好奇,那麼此刻所有人已經傻了。他們何嘗見過這樣的兇獸,一時之間,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就那麼眼睜睜的看着怪獸咆哮而至,竟然連逃跑都忘記了。
怪獸一路衝到面前,突然停了下來,然後,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之中,獸頭的一側開了一個口,走下了一個人!
是的,是一個人,一個年輕美麗的少女,穿着一件稀奇古怪的衣裳,凍得小臉發白,一邊不成體統的跳着腳,一邊搓着手跑上前來,左右打量了衆人一眼,然後拉住白奕,語調清脆的開口問道:“喂,哥們,跟你打聽個事。你們這是什麼地方啊?不是越南邊境嗎?怎麼突然下起雪來了?”
靜,死一樣的安靜。
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的望着她,卻沒一個人搭腔。
少女皺起眉來,仔細又看了衆人一眼,突然恍然大悟,一幅瞭然的表情,指着刺客一羣人點頭道:“哦哦哦,你們幹活呢啊,不好意思啊,打擾了打擾了。”
還是沒有人答話,少女有點生氣了,這幫傢伙涵養太差了,咋不吱聲呢?
“那個,我就是路過,你們繼續。”
少女一邊笑着一邊說道:“臨走前問個事,你們知道離這最近的加油站在哪不?”
“妖……妖孽……”
刺客首領抖索着說道。
少女聞言眉梢一挑,皺眉道:“你說什麼?大點聲。”
“妖孽啊!”震耳欲聾的聲音突然響起,刺客首領手中的大刀唰的一聲毫無預兆的就砍了過來:“幹掉她!”
刀鋒如電,嗖的一聲就向着面門呼嘯而來,電光石火間,少女的身體猛的向左一偏,躲過了致命的一擊。反手從腰間掏出一塊黑漆漆的東西,指着刺客首領怒聲喊道:“你大爺的!講不講江湖道義啊!說動手就動手?”
“砰”的一聲悶響頓時響起,衆人甚至都沒看出她是怎麼出的手,那名首領的腦門上頓時出現一個大大的血洞,鮮血潺潺而出,隨着那具死不瞑目的軀體一起滾落在潔白的雪地上。
“妖孽啊!”
衆人立刻嘶聲狂吼,齊刷刷的揮舞着大刀衝上前來。
“砰!砰!砰!”
一連三聲,少女朝天舉着黑木頭,沉着臉怒道:“都站住!再往前我開槍了!”
“妖孽!殺了她!”
“媽的,還真有不怕死的?”
少女一邊罵着一邊接連出手,只聽幾聲悶響,就有七八人倒在地上,人人或腦門或心口或咽喉被刺,顯然已經不能活了。
“妖孽兇悍,大家先撤!”
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句,剩下的四五十人立刻回頭,爬上馬背,一溜煙的就跑沒了。留下地上十多具屍首,也沒人理會。
由始到終,白奕和夏諸嬰都傻傻的站在原地,直到此刻,仍舊張着嘴巴,一幅癡呆的模樣。
隨手之間,十數條人命,如此手段,就算是當今天下第一高手蘇秀行恐怕也辦不到吧。
就在這時,這個不知是人是妖的少女突然走上前來,一邊罵罵咧咧的踢着地上的屍體,一邊蹲下身子在那些屍首的懷裡摸摸索索,不一會,竟然摸出幾錠成色極好的黃金來。
“嘿,這年頭還有人隨身帶着這麼多黃金?”
少女愉快的打了個口哨,開心的說道:“不是都說越南國庫空虛嗎,看來這黃金儲備不錯啊。”
白奕和夏諸嬰站在一旁,一大一小傻乎乎的看着她在死人堆裡蹦來蹦去,像是一隻貓一樣,笑的眯起眼睛,彎彎的一條。
愛錢,那,應該不是妖精吧?
白奕心有餘悸的看了一眼不遠處沉默的巨大“妖獸”,斟酌良久,終於嘗試着清了清沙啞的嗓子,小心的說:“這位、這位姑娘……”
“李貓兒。”
少女突然跳起身來,身形靈活,笑容可掬的站在兩人的面前,伸出手來,白皙的手腕上沾了一絲血跡,她也不在意,徑直拉過白奕的手,用力的握了握,很是和氣的說道:“我叫李貓兒,來自中國,有道是五湖四海皆兄弟,相識就是緣分。剛剛呢,我也算是幫了你一個大忙,現在,作爲回報,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離這最近的城市怎麼走?還有,最重要的是,最近的加油站在哪?我的汽車快沒油了。”
她這一番話說的極快,白奕和夏諸嬰一時之間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他們就那麼半張着嘴,傻傻的看着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嗨!嗨!”
貓兒將手在兩人面前晃了晃,叫道:“怎麼了?嚇傻了?沒事,那些人已經被我趕走了,我最看不上這些不遵紀守法的人。”
“這個、這個李姑娘,”白奕小心的遣詞造句,向來被人稱讚的大腦今日怎麼都有點遲鈍,嘟囔了半天,才緩緩說道:“在下白奕,這位是我家少主。此地乃是西陵,是蘇水鏡大人的管轄之地,離此地最近的城鎮乃是夔水城,距此大約八十里,至於姑娘所說的加油站,在下實在不知是何物?”
李貓兒的眉頭越皺越緊,上上下下打量着白奕,最後說道:“你耍我呢吧?”
雖然不太明白,但是僅從字面上,已能理解一二。白奕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說道:“在下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欺騙姑娘。”
李貓兒似信非信的瞅了他兩眼,突然轉過身就向裝甲車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小聲的罵道:“兩個土鱉。”
從來都知道越南窮,但是也不至於窮到這個地步吧,連加油站是啥都不知道?
算了,流年不利。本來在叢林裡走的好好的,到了指定地點,拿到了自己從華西軍火倉庫搶來的軍火,也換了更適合遠距離行駛的裝甲車,可是纔開了不到兩個小時,竟然就迷了路,再原路返回去,已經找不到原來的叢林,氣溫驟降不說,竟然還下起了雪?
NND,人要是倒黴,喝涼水都塞牙,穿道袍都撞鬼。也沒有防凍劑,不知道發動機能不能凍壞。
“等一等!”
李貓兒正要上車,忽聽身後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她回過頭去,就見那個小孩掙脫開他旁邊年輕人的拉扯,邁開小步子跑上前來,氣喘吁吁又有點害怕的指着她懷裡的金子說道:“你很喜歡金子?”
“幹嘛?”李貓兒謹慎的往後一退,說道:“想要啊?我可沒有見面分一半的習慣。”
“不是,”孩子連忙搖頭,很是誠懇的說道:“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如果你將我安全送到家,你要多少金子,我就給你多少。”
李貓兒一笑,頗感興趣的看着這個不大的小孩,笑呵呵的說:“人不大,口氣倒不小,還要多少就給我多少,看樣也是個富二代啊。”
夏諸嬰很低調的點頭,含蓄的說道:“我家中頗有些錢財。”
“滾一邊去!”李貓兒突然罵道:“騙誰呢?連加油站都不知道是啥,還頗有些錢財?”
一把拉開車門,說道:“愛哪玩上哪玩去,我忙着呢,沒工夫和你們瞎混。”
“這位姑娘!”白奕大步從後面追上前來,從自己的懷裡掏出幾錠金子和一些碎銀子,夏諸嬰也拿出隨身帶着的一塊玉佩,送到李貓兒的面前。
“我家少主說的不錯,如果姑娘能將我們安全送回去,我家主人必有重謝。”
看着一大堆的金子,李貓兒不由得有些愣了,從上到下仔細的打量着這兩個看起來傻不拉唧的傢伙,她感慨道:“不簡單啊!”
“姑娘可否考慮一下,我們惹了一些仇家,正在追殺我們,不過以姑娘的武藝,他們定然奈何不了你。”
李貓兒頗有些心動,費了好大的勁才遏制住這光閃閃的誘惑,搖頭道:“不行,我還有急事。”
“姑娘可否再考慮考慮?有什麼條件你儘管提。”
話音剛落,李貓兒和白奕同時皺起眉來,兩人齊齊轉過頭去,只聽馬蹄滾滾,遠處的雪霧之下,黑壓壓的黑甲騎兵呼嘯而來,人頭涌涌,數也數不清。
“是蘇水鏡的人!”
白奕和夏諸嬰頓時大驚,李貓兒也來了火氣,怒聲叫道:“好啊,有沒有天理王法啊,一羣土鱉掄着把破刀也敢來綁我的票了!”
“姑娘……”
“上車!”
李貓兒一下跳進車廂,坐在駕駛座上揮斥方遒,雙眼放光摩拳擦掌的叫道:“就讓你們這羣土老帽見識一下什麼叫軍用裝甲車裡的蘇聯大野豬!”
白奕和夏諸嬰坐在駕駛室的後座上,目瞪口呆的看着李貓兒手握一隻大輪子,也不知道下了什麼口令,只聽身下的野獸頓時發出低沉的嘶吼。下一刻,野獸猛的衝了出去,果然如她所說,像是一頭彪悍的野豬一樣,瘋狂的向着那些黑甲騎兵們猛衝而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青天白日下,充滿了西陵守軍和白奕夏諸嬰二人驚恐的嚎叫聲。
————分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