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黃,日暮西沉。
空曠的原野上,兩隊人馬正在風馳電掣的奔馳着。
馬上的少年十六七歲,琥珀色的眼睛眯成一線,尖尖的下巴頗具女子的陰柔之氣,半伏在馬背上,身形靈敏的躲避着前方的流箭,穿着一身夜黑色的錦袍,衣衫上繡着銀白色的薔薇,在渾濁的日光下閃着暗淡的光芒。
“東家小心!”
身後突然響起隨從的驚呼聲,小舟眉梢輕輕一挑,眼看着箭矢破風而來,突然一個頓馬急停,腰肢軟如春水,整個人向後折去。戰馬人立,三隻流星般的箭矢噗噗噗的刺入馬兒的脖頸,鮮血噴涌,戰馬狂嘶,掙扎幾下,便倒了下去。
“好高明的箭術。”
小舟在心底暗自驚訝,面上卻不動聲色,一名正在奔馳的下屬見狀立時跳下馬背,小舟單手抓住馬繮,翻身就跳了上去。
曲臂,拉弓,瞄準,宋小舟拿起馬背背囊裡的長弓,一系列的動作沒有絲毫凝滯,手段嫺熟,渾然天成。巨型角弓赫然如滿月,彎折的弧度肆意張揚着一種或許可稱爲狂野的氣息。一身男裝打扮的少女眉眼凌厲,嘴角緊緊的抿成一線。
嘭!
第一箭破空而出,其尖銳的力量甚至在半空中形成一股小小的氣旋,聲音如金石般猙獰刺耳,向着奔馳在昏黃塵土中的影子呼號而去。
淒厲的慘叫聲頓時響起,如此同時,第二隻箭已經夾在兩指之間,弓弩再次被拉成一個令人心顫的弧度,箭矢流星般衝出去,激起一聲更大的慘呼。而這時,小舟手中的第三隻箭也已經追了出去。
“先生!”
漫漫黃沙中,有人在失聲尖叫。
明明穿着一身儒袍,看起來溫文爾雅的男子卻突然發力,在地上狼狽的一滾,差之毫釐的躲過了小舟緊追不捨的勁箭。而此時,他的坐騎剛剛倒在地上,一支箭射在了它的腿上,另一隻則洞穿了它的頭顱。
儒生站起身,左手的上臂被小舟的箭鋒劃破,正在不斷的溢出鮮血,衣衫也滿是灰塵,可是他整個人卻看不出有一點狼狽。他淡笑着看着小舟,似乎頗爲欣賞的說:“宋老闆好高明的箭術啊。”
“你也不差。”
遠處的蹄聲轟隆隆的逼近,熟悉的哨聲驚碎了曠野的平靜。天幕低沉,似乎有一場雨正在醞釀之中,莫言帶着大批隨從跟在小舟身後,上前一步低聲說道:“蕭公子到了。”
果然,儒生身後的隊伍一陣慌亂,顯然也發現了自己去路被堵。
儒生回過頭去,無奈的看着蕭鐵帶着人緩緩逼近,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轉過頭來,淡淡嘆道:“看來閣下是早有察覺,一直候在此處,心智高明,令人佩服。”
“誇獎了,”小舟說道:“城守軍和大司局出動了三千多人都能被你們甩掉,你們纔是真正的不簡單。”
儒生無奈一笑,似乎在說再不簡單還不是被你追上了?嘴角微微有些苦澀,淡淡道:“閣下是確定與我家主人爲敵了?”
“我是生意人,生意人都是和氣生財的,怎會無端樹敵?只是那位烈容是我大華的罪臣,有道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身爲大華人,遇到作奸犯科的違法亂紀之輩,自然是要管上一管。”
儒生聞言哈哈一笑,道:“沒想到一手策劃了西陵兵禍的宋小舟還是個忠君愛國的人,真是令人驚訝。”
小舟抱拳道:“多謝誇獎。”
“我家主人不與閣下見面,就是想爲彼此都留一點餘地。”儒生面色一冷,淡淡道:“既然閣下這般苦苦相逼,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小舟淡笑一聲,隨意的將弓箭架在肩上,目光輕蔑,挑釁的意味不言自明。
“季儒,”
邪魅的聲音懶洋洋的響起,人影散開,馬蹄聲聲,男子輕聲道:“火氣別這麼大。”
江風浩烈,吹起她披風的一角,似一隻枯萎的蝶。雨疏風驟,天色昏沉,好似有無數烏鴉的翅膀密密實實的遮住了天光,陽光被阻擋在了雲霄之外,一重疊一重的黑暗籠罩下來,似無邊的夜幕,黑暗的讓人沉淪。
他迎着風,逆着光,騎着馬,站在高高的原野上,欣長的身影因爲仰望而顯得越發高大,昏暗的光籠罩在他的周圍,彷彿隴下一道赤色的光輝。細雨如綿,斜斜的吹在他飄忽的衣袍上,深紫色的絲線絲絲縷縷迤邐編織,經緯縱橫間仿若織成了一張鋪天的網。身前的護衛流水般的向兩側讓開,露出他邪魅風華的面容,他笑着衝小舟輕輕的眨着眼睛,輕聲說道:“這麼大的雨,還要勞你相送,真不好意思。”
小舟微微皺起眉來,縱然早就猜到,可是這一刻還是覺得心下有些蒼茫,她默默的揚眉:“是你。”
這並不是問句,可是他卻很坦然的回答:“是我。”
心口突的一跳,莫名的味道一絲絲的蔓延上嘴角,她冷冷的仰起頭,不無嘲諷的笑道:“是了,是你,我早就該猜到。”
晏狄聞言灑然一笑,大河在他們不遠處奔騰東流,綿綿陰雨之中,兩岸的蘆花好似秋末的殘菊,隨風起舞,蜿蜒飄零。
“你知道我來是幹什麼的。”
晏狄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在這樣蒼黑的天幕下,仍舊能看到他眼底那絲邪魅的光,他嘴角輕扯,笑着說道:“我知道。”
小舟淡淡問道:“你放不放?”
晏狄搖了搖頭,道:“不能放。”
小舟釋然:“以你的個性,自然是有所求才會在京中徘徊日久,是我大意了。”
晏狄仍舊是他那一貫孤高浪蕩的樣子,嘴角掛着一絲玩味的笑意:“我本不是衝着你來的,你察覺不到,也不丟人。”
小舟問道:“那你前往湘然,與我做生意,也是個幌子?”
晏狄哈哈一笑:“生意歸生意,這是私事,我向來公私分明。”
“你爲何要救他?”
晏狄道:“這是我的事。”
“好。”小舟默默點頭:“那我要殺他,也是我的事。”
晏狄無所謂的輕笑一聲,不無嘲諷的說:“小舟,我還一直以爲你也是一個有擔當有膽量的人,假儲君雖然死在他的手上,但是歸根到底,還是李九青造的孽。你想要報仇,爲何不去找正主?專撿軟柿子捏,可真叫人看不起。”
小舟仰頭道:“隨便你,我就是要殺他,誰敢攔我,我就送誰去見閻王。”
“那就是談不攏了?”
她朗然笑道:“可以用刀說話。”
晏狄眉頭輕輕一蹙,隱現一絲殺機,淡淡道:“我不想與你動手。”
“那就把人留下。”
晏狄無奈的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那就沒有辦法了,季儒,攔下她。”
一身儒生裝扮的隨從微笑着點了點頭:“七少先走,屬下隨後就到。”
呼嘯的利箭驀然間迎面而來,刀劍阻擋間,小舟和蕭鐵的人馬已經衝了上去。距離太近了,弓弩並沒有多大的殺傷力,近身的肉搏瞬間展開,刀劍碰撞,速度快的令人眼花。大蓬大蓬的血沫高高的飛濺,合着嗓子裡的尖叫匯成一股冷冽的殺氣。
小舟揮刀砍翻一名擋路的敵人,回頭高喊道:“阿鐵!給我開路!”
“好!”
蕭鐵厲喝一聲,身若游龍,已經竄上前來。一邊在喊殺中奔跑一邊拉弓放箭,小舟則是再也不看前方的敵人,只是一味的向前奔去。
太多的刀鋒擋在面前,但是她卻連眼都不眨一下,很多人見狀都衝上前來,想要將這個瘋子斬於刀下。然而每每那些刀鋒馬上就要砍在她身上的時候,後面都會有一隻利箭呼嘯而來,將所有的敵人一一放倒,默契的讓人害怕。
“小舟!快!他們要跑了!”
蕭鐵站在高坡上,大聲喊道,小舟自血雨中擡起頭來,果然只見晏狄等人已經到了江邊。大江奔騰,浪花翻涌,潔白的浪頭拍打着江堤,發出隆隆的聲響。晏狄的衣袍被江風捲起,翻飛如鷹翼,小舟見了眉頭一皺,一刀架開一人,身軀如靈猿,快至巔峰的竄上堤壩。
“宋小舟,我們後會有期了。”
晏狄邪魅一笑,眉梢輕揚,帶着一絲挑釁的望着她。
船槳一撐,巨船便已離岸,小舟站在江堤上,冷冷的望着晏狄欣長的身影,默默的握緊了拳頭。
使勁了渾身解數,動用瞭如此多的人力,最後竟然還是被他給逃了。
真是不甘心。
江風拂面,細雨如絲,小舟隔着濛濛雨霧,望着漸漸遠去的船隊,只見晏狄一身錦袍,仍舊是平日裡那副不羈的慵懶模樣,桃花一般的雙眼邪魅莫名,越過江面落在她的身上,極有毒蛇的冰冷,又有蒼鷹的犀利,更多的,還是狐狸的詭異莫測。
砰砰砰!
一陣木材的鈍響登時響起,小舟驚訝下望去,只見湖底的高草叢裡不知何時站起一羣青衣大漢,腰配厚背青鯊刀,手握長鉤鎖,鉤鎖的另一端,鐵爪死死的扣在晏狄的船板上,正在奮力的往回拉扯!
晏狄劍眉豎起,揮劍便砍在一條鉤鎖上,那鉤鎖本是精鋼鑄成,可是晏狄手中的這把利劍也不是凡品,竟然一劍就將之砍斷了。但是他的下屬們顯然沒有這麼好的寶劍,只是一個呼吸間,大船就被生生拉回了一個船位。
與此同時,那些青衣大漢的身後又走出一羣人來,幾隻小型投石機對準了晏狄的巨船,蓄勢待發,可以想象如果在這樣的距離下被砸中,那會是怎樣的一個結果。
晏狄面色冷然,終於確定自己是被人算計了,冷眼看着宋小舟,高聲說道:“果然好本事。”
小舟一驚,隨即滿心歡喜的開始幸災樂禍,笑道:“你別誣陷好人,這麼下作的手段,可不是我能使出來的。”
話音剛落,江水舒緩處的蘆葦叢中頓時泛起一輪漣漪,十多艘小船搖搖晃晃的使出來,中間一艘只有兩名護衛充當艄公,男子穿着一身素淡的青白長袍,迎風站在船頭,靜靜道:“晏七公子,多有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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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還是這個點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