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一場戰役, 關泠只知道結果,卻不知其過程如何。
這一場戰役,長安君反屯留, 秦國內亂, 趙軍乘機攻擊, 秦國氣大傷, 成蟜兵敗被殺。這是歷史的記載……
自成蟜出征日起, 關泠沒有一天不在擔憂着,即使知道自己的擔憂也是徒勞,可無法說服自己對一切都視而不見。
長安君成蟜一時又成了坊間茶餘飯後不絕於耳的話題, 幾乎所有人都意氣風發信心滿滿彷彿也走上了戰場披上盔甲握戟殺敵,而他們的國土在他們的奮鬥下得以保全擴張, 敵人在他們的驅趕下狼狽逃串。
可卻突然有一天, 整個咸陽城的氣氛都變得格外怪異。
當關泠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 削着水果的刀劃到手指,鮮紅的血液侵染的雪白的果肉, 觸目驚心。
嬴政握着她的手,關泠從來沒有見到他那麼痛苦又懊惱的神色,玄色的眸子裡還有着隱隱的驚恐。
“嬴政,你在怕什麼?”關泠回握着他的手,不管他未來會做什麼, 就算是殺了成蟜, 那即成歷史的事實也讓她覺得理所當然, 所以任何時候, 她都不忍看他傷心, 作爲一個王,他要擔負的責任已經太多。
“泠兒, 我到底是誰的兒子?”他的聲音有些顫抖,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又似怕極了事實如謠言所傳。
關泠擡手去撫他蹙起的眉峰,指尖的鮮紅也落在了那張俊美如刀刻的臉上,聲音無奈卻平靜,“這重要嗎?”
嬴政聽到她的問話眸光愈間黯淡下來,似被抽走了所有氣力,靠在關泠身上一動也不想動,就連說話都顯得十分賣力,關泠何曾見過這樣的嬴政,她訝異的看着他,指上的傷口從他的髮絲穿過,生生的疼。
“嬴政,這個答案,你要去問你的母后或者相邦了。”關泠也不知道到底事實如何,千古之謎,她也好奇。可如今生爲秦王,若被指責不是宗親血脈,被天下人唾棄恥笑,任誰心裡也是不好受的,更何況,這個人是嬴政,驕傲如他,怎會忍受這樣的流言。
“泠兒,你也相信謠言?”
關泠見他痛苦的望着自己,苦笑道:“是誰的兒子真的那麼重要,相邦一路扶持着你走向秦王之位,幫你掃除阻撓你的絆腳石,如果是他的兒子,你就真的不能接受?”
潛意識裡,關泠還是認爲嬴政可能是呂不韋的兒子,每每讀到史書,她會對呂不韋充滿崇敬,與已逝的莊襄王相比,呂不韋優秀太多。
嬴政推開她,不可思議的望着關泠,聲音痛苦冷然:“泠兒,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關泠霎時明白了,她跟嬴政的思想其實難到一處,她也不明白古時之人對於名譽的格外看重,她站起來,一步步走向嬴政,聲音輕柔,透着股溫暖:“嬴政,你是大秦的王上,贏氏嫡嗣正宗,你是先王的血脈,你將擁有天下,這些都是將有的事實,你不要去苦惱太多。”
嬴政再次將她抱入懷中,這一次,強勁而有力,他的聲音,也變得異常的溫柔:“對不起泠兒,是我想太多。”說完又擡起關泠的下頷,讓她也看着他,“泠兒,你總是信我,信我會統一天下,你究竟爲何如此信我,你竟會如此信我……”
關泠只覺心中苦澀,是的,我信你,只因歷史書上的白紙黑字。可是我多麼希望,事實並非如此。
拍着嬴政的背,手指依舊在流着血,而她卻恍然未知,心中的苦悶佔據了她所有的感官知覺。
“泠兒,你的手……”嬴政也恍惚回過神來,關泠望着自己血液凝固又有新的血流出來的手指,傻傻的笑了下,平時若她有個小磕小碰,嬴政都會緊張不已,顯然,謠言對他的打擊很大,大到他完全忽略她的傷,也難怪最後的呂不韋會落得那樣悽楚的下場。
太醫拿來藥箱,卻被嬴政拒絕替關泠敷藥,接過太醫遞來的藥膏藥粉,細細的擦拭着關泠的傷口,輕柔而專注。
如果生活可以簡單幸福,那該多好。
可爲何,心裡卻一直放不下那個白衣翻飛的絕美少年,明明那日,他對自己視而不見。
送走嬴政,簡安靜的站在關泠身後,一顆新葉飄落在她的發端,她卻全然不知,目光虛浮的看着遠方,簡隨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見到高高宮牆和威嚴的大殿。
“夫人,您在擔心王上嗎?”簡向前一步,悄然的撿去她發上的綠葉,指尖觸碰到冰涼的髮絲,惹得心中莫名悸動。
靈動的雙眼闔上,長睫在風中輕輕顫動,就連聲音也有些顫抖:“我在擔心成蟜,可擔心也無濟於事。”
簡手中的葉子飄落,心也跟着沉了下來,“夫人與長安君交情匪淺?”
關泠笑了笑,許是在外面吹了太久的風,臉色有些蒼白,“我欠他一命,可我如今卻救不了他。”
“夫人的話簡不明白。”
關泠擡起右手,左手摩挲着自己的指尖,少時的回憶接踵而來:“我初入宮時,得罪了華陽太后,她命人對我用刑,實則要置我於死地,若不是他,我十歲那年就已經死了,而且還會死的很難看。”回想着當時的情景,關泠又是苦笑。
見簡詫異的神情,關泠又補充道:“就是我第一次見你那年,那時我正從長安君府出來,碰巧在街上遇見了你。”
簡徹底的默然了,看着眼前溫和的俏麗容顏,老嬤嬤的話也尤在耳邊:當年阿梭聽太后命給一個姑娘用刑,後來被長安君撞見了,長安君帶走了那位姑娘,也帶走了阿梭。
而那個姑娘,竟是關泠嗎?
“夫人,爲何您說救不了長安君,如今長安君領十萬精兵攻打趙國,爲何夫人說救不了他?”
關泠苦笑:“有時候知道太多也不好,可是簡,我卻不知道你的一切,這樣真好,就不用每日爲你擔心。”
簡握劍的手指微顫,“夫人您擔心屬下?”
“自然,我擔心我關心的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