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白的月光映照水面, 波光粼粼的水紋盪漾出美麗的光彩,透着幾分神秘,又有幾許幽深懼人。
此時已入三更, 河道寬險, 河面上航行的船隻比比皆是, 側耳傾聽, 盡是嗚咽哭泣之聲, 聞着無不覺淒涼萬分。
拇指輕輕抵着劍柄,簡目光森冷的走至成蟜身邊,青色薄衫被晚風吹起, 透着讓人不敢靠近的森然寒意,這與船頭閉目悠然靜坐的成蟜形成鮮明對比。
“贏成蟜!”
細長的美眸長睫動了動, 嘴角勾出一抹笑來, 衣袖輕翻, 使來者凌厲的劍鋒被迫偏轉。
“你該回去了。”船頭的人站起,白衫隨風翻飛, 頎長傲然的身姿讓周圍逃難的百姓也不禁側目唏噓。
“簡自是要回去,等取了你的性命。”褐色眸中盡是恨意,俊秀的面上也因仇恨變得讓人不寒而慄。
成蟜搖了搖頭,嘆道:“泠兒向來識人無誤,到你, 卻也如此信任。”
簡不想多說, 他何嘗不想做她信任的人, 可家仇, 怎可不報!
一劍刺去, 又被成蟜輕巧躲過。
“我敬先生是楚國難尋的劍客,知恩圖報, 如今泠兒身陷險境,先生真要一直與我鬥下去?”
簡怒視着成蟜,冷聲道:“你如何得知我是楚國人。”
河面上的風霎時襲來,長髮被吹起,繞住了雪白的臉龐,水聲洶涌,臨近船隻上的人們睜大眼睛望向這邊,試圖聽清兩人的交談,所有的聲音都只被肅殺的風聲水聲捲去。
成蟜輕笑,那絕世的容貌,在月黑的夜晚,顯得夢幻不似真,“與泠兒相關之事,我又有何不知。”
“那你可記得曾處死了一位老婦。”簡咬着牙,聲音顫抖。
“自然記得。”
“那你可曾有不忍。”
“傷她之人,如何能留!”
任是這風輕雲淡的語氣,簡也不禁被那無形的冷情激的退後一步,心中愈發的覺着陰寒,攥着劍的手漸漸泛白,一躍而起,奮力向船中之人襲去,夜很黑,臨近人也看不清此處發生了什麼,只看着那似要被搖碎了的船,看着看着也跟着心驚膽戰起來,彷彿自己腳下的船隻也在劇烈搖晃,一不小心,便會被水吞沒。
一番戰鬥,簡氣喘吁吁的靠在船艙,一直以爲自己劍法凌厲,無幾人能匹敵,而此刻,看着那方依然悠閒的白色身影,他慚愧懊惱氣憤。
報仇,原來連這一點都還不足!
“既然你知夫人身犯險境,爲何還能自顧着逃走。”簡本想着快快的殺了成蟜就趕回去護送關泠回宮,不管發生什麼,他都會盡全力護她周全,即便要他奉上性命,他也心甘情願。
可是,他算錯了一件事。
成蟜的實力,他遠遠難及。
“如若我不走,就更令她深陷險境。”那張絕世的臉上,竟是讓人心疼的低落,後來船隻上的人口中惋惜着談論的長安君自焚而亡的消息早已入了他的耳中。
是的,只有他死,他才能滿意。
第一次相遇,祖母就告訴他:那不是你的兄長,那是爭奪你權利的敵人。
簡手撐着劍緩緩站起身來,一步步向成蟜靠近。報仇之心卻被打亂。
成蟜回頭,淡然輕笑,方纔的愁緒彷彿未曾出現,“先生,船讓給你,蟜先行一步,願蟜沒有看錯先生。”
船上一輕,成蟜已飛身掠向了另一艘船隻,繼而近處的船上傳來一陣驚呼。
划槳的船家轉身詫異的看着船艙,問:“還有一個人呢?”
“掉在河裡死了。”簡滿臉的憤懣。
船家只是笑了笑,繼續划船。
“船家,原路返回,我付你三倍酬金。”
平平凡凡的擺渡人早已見慣了來來往往的奇怪僱主,悶了口酒,調轉船頭,逆水而行,雖艱卻不停。
翌日清晨,趙高候在重兵防守的屋外,待聽得室內人輕喚,貓着腰推門徐徐進去。
“王上,派出去的侍衛回報夫人昨日已連夜趕往回宮的路上。”看了看嬴政眼色,趙高繼續小心翼翼道,“夫人身邊沒有侍衛。”
墨色長髮下半遮掩的冷眉蹙起,這小小的變化趙高也看在眼裡,忙道:“奴才已按王上的吩咐暗中派侍衛保護夫人,屯留之民已下令發配臨洮。”
嬴政撐着額示意趙高退下,他在思考,思考着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因果緣由,是不是,有太多事情他並不知情?
回到岸上,屯留恍如空城,難見一個人影,冷冷清清只餘隨處可見的滾滾青煙。昨日豔陽高照,今日卻是細雨空濛,似要洗刷一場惡戰後留下的濃重血腥,清除空氣中的厚重,然則,即便十日的傾盆雨也未必能洗盡戰爭留下的斷壁殘垣,遍野橫屍。
好在還有人們未能帶走的馬匹,回想着關泠待自己的種種,簡很難做一個抉擇。
他可以爲她陪上性命,可不能任自己置弒殺親人之仇於不顧。
既然無能親自手刃仇人,那就……
“泠,對不起。”褐色瞳仁縮緊,手握繮繩,更快速的向前行去。
對不起,我不能放過你一心想救的人。
然而,簡沒有追上關泠,也沒有快過嬴政。
回到秦王宮,關泠閉門謝客,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她無法想象自己居然一路不停的催促車伕抽着馬鞭,急速奔回咸陽,入得城中,車伕看着累死過去的老馬,老淚縱橫,待看到關泠遞過的豐厚酬金,才止了淚,卻依舊捨不得。
關泠另外拿出一些錢幣,嘆息道:“累死了您的馬實屬無奈,泠兒在此向您賠罪了,把馬兒厚葬了吧。”
戰亂年代,就是殺敵的將士,勝則衣錦榮歸,敗則馬革裹屍,甚至於只能曝屍荒野,車伕抹了抹淚,哀傷道:“老夫的馬勞累了一生,就讓它歇息吧。”
回想着這幾日的情景,關泠的心始終懸着放不下來。不知嬴政何時回宮,不知簡是否和成蟜安全離開,不知犧牲王雲製造成蟜自焚的假象是否瞞過了嬴政。
然而,等了好幾天,沒有等來嬴政,身邊沒有簡,看着爲自己準備晚膳的青禾,關泠突然覺得無比的孤獨,那孤獨感彷彿一個小小的黑洞慢慢擴張,越變越大,彷彿要將她吞噬,而在這樣迷迷幻幻的恐懼中,關泠又有一絲的期待,會不會被吞噬了“嗖”的一下就可以回到現代去了。
老爸老媽,女兒又過了個二十歲,遙遠的你們,一切可好?
安靜的吃着飯,關泠覺着秦王宮太靜,靜的仿若一潭深淵,讓人無從探知有什麼事在發生,或即將上演。
嬴政究竟回來了嗎?若是回來了,必定是生氣了,可要怎樣讓他不那麼生氣,若他一直氣着,自己就沒有機會救姑姑的孩子了。
“青禾,可有消息說王上何時回來?”
青禾倒茶的手頓住,支支吾吾不知如何開口,關泠握住他微微顫抖的手,關心道:“你要是不舒服就下去休息,喚子雨來吧。”
“夫人……”青禾眼眶有些紅,聲音透着委屈。
“到底是何事啊,說說看我能不能幫你。”關泠見她憋屈的樣子也有些擔憂起來。王宮裡太過平靜,平靜到她覺得自己都不真實。
“王上……王上他在您回來的第二日清晨便回來了。”
不好的預感如雲霧突的將關泠完全籠罩,她霎時腦袋裡只蹦了三個字出來:玩完了!
“恩,繼續說。”關泠儘量維持心中的平靜。
“趙夫人生了個小王子,王上這些天一直住在趙夫人的宮中。”
“王……王子……”關泠完全懵了,難道嬴政跟趙綺?“恩,我知道了。”關泠自嘲的笑了笑,又低頭安靜的吃起飯來,原來是自己高估了自己在嬴政心中的地位,原來一國之君又怎麼可能只有一個女人,可是,事實如此,爲何心裡會隱隱的覺得悶悶的堵。
至少,自己應該有所知曉啊,可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也許,早該踏上那隻船,就此隨成蟜離開,如今自身難保,要如何去救姑姑的孩子。
原本以爲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的人,卻是自己一點點都沒有了解。
青禾像是看穿了關泠的心思,小聲道:“夫人,您尋常不在宮裡走動,宮裡的事您都不過問,奴婢見您疲憊,自作主張讓隨侍的侍女對此事不提,還望夫人恕罪。”
關泠擺了擺手笑道:“不是什麼大事,弄得像我是多傷心似的,你們愛談就去談論吧,這秦王宮裡太安靜,我也覺着慎得慌。”
“在你的心中什麼算大事。”清冷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青禾慌忙的跪下,關泠擡眼望去,見門外侍女埋首跪着,好些日子未見,他依舊英氣俊朗,只那周身,多了讓關泠覺得寒心的冷然。
嬴政注視着桌旁女子百轉千回的表情,最後看她笑對着自己時,他的心中有些憤怒。
“您能平安歸來是泠兒心中最重要的事了,如今又喜添小王子,泠兒先在此恭賀王上。可惜泠兒平日不怎麼關注宮中的消息,未能備上厚禮,還望王上莫怪。”
眼見着身前女子提着裙襬款款而拜,甜美的笑容,得當的禮儀,他霎時又記起似乎眼前這個人曾經在他最失意的時笑着鼓勵他:大丈夫要能屈能伸。
如今,她自己也用上了麼?
而且用在他的面前!
可她難道不知道,她話語裡的稱呼就已無聲的將他疏離。
“你爲何離宮?”
關泠站起來走到嬴政身邊,笑道:“泠兒知王上不會放過叛變之人,可這叛變之人恰巧是泠兒的救命恩人,泠兒還不了長安君的恩情,只能趕去見長安君的最後一面,還望王上莫過多怪罪。”語調溫柔,句句有理。
濃眉蹙起,嬴政看着面前笑靨如花的泠兒,冷聲問:“那你可見着了。”
“見着了。”關泠突然斂了笑,神色落寞,語調哀傷,“只可惜,千古絕顏一朝滅。”
看着這張哀傷的清麗容顏,嬴政剋制自己去撫她的臉頰,森冷的笑了起來:“可有人告訴我他逃走了。”
關泠猛然擡起頭,看着嬴政高大的背影,低聲問:“誰?”
“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