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回來,關泠整個思緒不由自主的就充盈着那個傲然獨立,白衣飄飄,美眸輕闔的妖孽男子。
他怎麼會那樣做,在嘲諷自己嗎?
關泠撅着嘴,想不明白成蟜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竟然會吻自己。
這太不可思議了。
一定是在嘲諷自己,關泠自顧自的點頭下着最後的定論。
回宮之時已是夜幕微垂,關泠習慣性的朝趙姬寢殿走去,一路行來沒見着幾個宮人,停在門口,擡頭去望那飛檐雕龍,在昏暗的傍晚裡看不真切。
趙姬已經去了雍城的大鄭宮,不願看到的一切就快要發生了,緊攥衣角,閉上眼,試圖將心中各種擔憂一掃而空。
“回來了。”
關泠轉身,笑道:“恩,姑姑才走不到一天,我就開始想念她了。”
看着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任他將自己擁入懷中,白天的事情從腦中一掃而過,無奈的笑了笑,關泠始終也沒有去點破。
每天生活在權謀的爭鬥中,本以爲不變的終究是變了,其實是該變的,只是自己在這幾千年前居然還跟不上這個時代的腳步。
原本就是沒有交點的兩人相遇,不過是一場時空的失誤,何須在意太多,任嬴政將自己抱回殿中,關泠這一次沒有拒絕,正如他所說,她沒有理由。可當兩人身體交融的時刻,明明是被填補了空虛,關泠卻莫名的覺得失落。
靠在嬴政的懷中,聽着他均勻的呼吸,關泠仰頭看着他,整整一夜未眠,他的懷抱很溫暖,他的手緊緊的環着自己,可爲什麼,一點安全感也沒有。
擡手撫上他溫暖的臉龐,俊美的輪廓如刀刻,第一次回首相見,那張臉,那倔強深冷的眼神,就足以讓人一生銘記。
何其有幸,能爲你所愛!
將手放入被中,又想起了榻上斜臥的白袍男子,淡漠如你,誰會入了你的眼?
秦王宮內,一切依然平靜,或者可以說,從來都是這樣平靜,在表面上,嬴政日夜宿於關泠寢殿,看似親密,可關泠知道,緊緊相擁的身體兩顆心卻已漸行漸遠。
既然不信任,又如何奢求別人的坦誠相待。
“泠兒,近日宮中不太安定,宮中在招募侍衛,你去挑一個做爲自己的近侍吧。”指尖梳過關泠柔順的髮絲,貼在她的耳邊,明明是關切的話語。
關泠只是微笑着點點頭:“謝謝!”
玄色眸中目光黯然:“泠兒,爲何我會覺得你越來越疏遠我了。”
手臂勾上他的脖子,關泠歪着腦袋思考,“有嗎?是你多慮了。”
黯淡的眸光始終沒有浮出笑意,注視着眼前依舊笑靨如花的泠兒,心裡卻慌張了起來。
“泠兒,梳洗一下隨我去吧,母后走了,你可是從來沒在午時之前起來了。”
關泠癟癟嘴,大學的時候,上午的課可都是一個勁兒的找機會翹呢!
誰說生前不必就睡,死後自必長眠,若天天等死或等着看自己在乎的人死,那日子,還能激奮的起來?
自是知道嬴政要爲自己安排近侍,除了保護自己,怕最多的是想要監視自己吧,只是不知,爲何兩人的信任危機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他到底在防着自己什麼?
隨嬴政走到大殿之上,居高臨下的看着殿內的侍衛,關泠緩步走下,從他們身邊一一走過,其實,不過是個形式而已,隨手指向正中的侍衛,擡眼間卻見旁邊的青衣男子,那日街上救自己於馬下的人,亦是一襲青衣,可惜未能瞧清他的容貌。
在青衣男子面前停下,看向他的臉,光潔的皮膚透着健康的麥色光澤,褐色的眼睛此時也瞧着她,關泠暗吸一口氣,這執着而堅定的眼神似在哪裡見過?
手指偏移,指向青衣男子,懶懶道:“就他吧。”
蓮步輕移,擡腳走向嬴政,靠在他的懷中,不再去看殿中之人。
“泠兒向來識人準確,今日也不列外。”
關泠輕笑:“此話怎講?”
“泠兒可知他是誰。”
關泠絞着頸間長髮,滿不在乎:“不知。”
看着這樣的泠兒,敏銳的眸光盯着她,卻看不出是何緣故,薄脣輕揚,溫柔笑道:“泠兒不知也罷,可要多挑幾人?”
關泠不耐煩的揚揚手:“一個就夠麻煩了,你真當我是柔弱之人了,要不我跟他們單挑一下。”
殿下青衣男子眉心微蹙,褐色的眸中卻有淺淺的笑意,如此哭笑不得的樣子卻被關泠瞥眼間納入了眼中。
在如此深嚴肅穆的秦王宮內,他居然能有這般坦然的表情,再看看他身旁的幾人,對比之下,關泠才發現這位青衣男子站立其中,身姿挺拔,不卑不亢。
於是,關泠回頭問嬴政:“他是誰?”
“洛劍閣最有名的劍客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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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歲月悄然過,漫步迴廊,從此隨時隨地背後跟上了一名握劍寡言的青衣少年。
池中錦鯉歡快遊走,園中春花燦爛,枯枝嫩芽輕吐,本是萬物復甦春風送爽的怡人季節,然隨着時間的一天天過去,關泠再也笑不出來。
今年,239年,那白衣勝雪的絕美公子,可聽懂了自己的勸言,想起那日發生的事,關泠只得無奈的嘆氣,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怎麼會把自己放入眼裡,更何況是莫名其妙的勸告。
今年的嬴政,21歲,卻始終未行冠禮,只依稀記得,那些事,幾乎發生在同一時刻,關泠此時多想有一臺電腦,查找確切的記載。
“簡,你也坐會兒吧。”透過輕薄的衣衫,石凳上的涼意清晰傳來,望着站立在身側不遠的青衣男子,關泠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男子行過,面沉如水,褐色的瞳仁中不帶任何情緒,“夫人有何吩咐?”
關泠指了指對面的石凳,“坐。”
男子依言坐下,關泠滿意的點點頭:“我想睡會兒,你可以走開,當然,我知道你不會走開,所以,你坐會兒吧,園子裡的景色很美,喜歡嗎?”
男子抿脣不語,關泠又失神道:“也有這麼一個人,跟你一樣,總是把自己的話語當金子似地,愣是不肯多言一句。”
沒有聽到回答,關泠頭枕着手臂,聞着滿園花香,閉眼小睡。
見石桌旁女子安然睡去,青衣男子起身,步入女子身旁,注視着那張白皙清麗的臉許久也沒有移開視線,微風吹散她本就隨意綰起的長髮,男子脣角勾起,伸手欲將她髮絲理好,手卻在觸碰到那冰涼柔順的髮絲時如觸電般猛的縮回,疾步退回石凳上坐下,連目光也不敢再看往那處。
夢中一次次出現的嬌顏近在咫尺,卻又早已遠隔天涯,若放任沉淪,會有怎樣的後果?
男子閉上眼,臉上難掩痛苦神色。
泠,我們隔的如此之遠,你可還記得,許多年前,咸陽街上被你救助的落魄少年?
園中有小鳥喳喳樂鳴,和煦的暖陽緩緩升起,照的人愈發懶散,可關泠根本就睡不着了,無時無刻不擔憂着將要發生的一切,睜開疲憊的雙眼,關泠懶聲道:“簡,王上是要你來監視我的嗎?”
簡見關泠突然醒來,又注意到她的疲憊之色,心中也有些無奈,王上對關泠可以說是萬般寵愛,卻又提醒自己注意她的一舉一動,那高高在上雷厲風行清冷睿智的大秦之王,爲何又會將萬千寵愛集一個不信任的人一身?
點點頭,簡沒有否認。
他來此處,只爲兩件事而來:還一份情,討一份債。
身爲楚國之人,大秦的王上大秦的國法與他無關。
本以爲關泠會生氣,卻只見她清淺一笑:“多疑也是沒錯的,這就是他的性格,或許還是天生的呢。”
簡不語,他看不懂王上與關泠之間的感情,一個百依百順,一個乖巧溫柔,可真如表面麼?
“簡,不知爲何,我總覺得你會幫我。”
聽着心心念的女子一遍遍喚着自己的名字,簡再次點點頭。
就算窮其性命,他也會爲她做事,沒有她,簡早在多年前就餓死街頭了,沒有她,如今又怎會有一個楚國有名的劍客。
對於簡的點頭,關泠很是詫異,就連臉色都變了,坐直身體認真的問道:“爲什麼?”
簡只是微微一笑:“簡是夫人的侍衛,不是王上的。”
明媚的陽光灑在他俊朗的臉上,那褐色的瞳仁中充滿執着堅定,清風吹拂着他垂下的長髮,側臉看去,那俊秀的下巴似也有些熟悉。
“公子曾救過我?”
“夫人曾救過在下!”
華陽宮外,本是生長在南國的翠竹此時鬱鬱蔥蔥,林中劍氣掃過,竹葉飄落,落在明晃晃的劍上,停在雪白的衣袍間,轉身起,劍劍凌厲,長袍飛舞,青絲長髮繞過眼眸,寒光映照在清亮的雙眼之中。
“啪啪……”婦人步態威儀緩緩而來,不惜斷裂的新竹,拍掌讚揚男子的劍法精湛。
男子轉身,手臂輕揚,劍身穩穩的插入竹中,美眸眯起,薄脣微勾,明媚的春日下,那張絕美的臉挑不出任何缺陷,美得動人心魄。
在婦人身前躬身行禮,擡頭微笑:“祖母,孫兒全聽您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