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愈是忙於政務,關泠就愈是擔憂,彷彿他所在忙的都是在策劃如何對抗成蟜的叛亂。
而成蟜叛亂此時在宮中並未有傳言,一切也許根本就還沒有開始。
春日的空氣裡透着淡淡幽香,閒坐亭中,閉目養神,聽得身後腳步聲起。
彎脣輕笑,關泠轉過身來:“今日不忙了?”
暖陽下,俊美的輪廓柔和而溫暖,黑色尊貴長袍逶迤拖地,玄色眸子裡含着明顯的笑意,走至亭中,將坐於石凳上的關泠抱入懷中。
“你也不去陪我。”
想起昨日簡行刺之事,關泠下意識將嬴政打量了一番,見他沒事,心中鬆了口氣,卻也不去提。
“我是怕耽誤了你的政務嘛,天天看着你埋頭在一堆竹簡中,哪忍心再去打擾你。”
嬴政笑了笑,向四周望去,隨意問:“怎麼不見你的侍衛?”
關泠擡眼看他,並沒有什麼異樣的神色,笑道:“我想一個人靜靜,就讓他離我遠些。”
撫過關泠耳際散落的長髮,嬴政擁着她,許久沒有動靜,關泠輕輕掙了掙,“我累了,讓我睡會兒。”聲音溫柔而疲憊。
關泠點點頭,任他靠在自己的肩上,手輕輕的拍着他的背,意識到自己像在哄小孩子一樣,關泠情不自禁的笑了。
院中彩蝶翩躚,春花漸開,池中游魚歡快嬉戲,高高枝頭,綠意萌生,飛鳥也止住了鳴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關泠也好似睡了一覺,醒過來,只覺的腿腳發麻,不適的動了動,只聽得頭頂傳來溫柔的聲音:“泠兒,你還在,真好?”
關泠詫異的看着他,俊美的面容上除了溫和的笑意什麼也看不見,可這句話,爲何像針扎一樣準確無誤的戳中了她的痛處。
這麼久以來,她對他溫柔順從,可內心裡,卻時刻擔憂着他哪一天會變得殘忍,擔心成蟜的死,擔心他與姑姑的決裂,時時刻刻,她都有意無意的想從他那裡知道些什麼,試圖挽回已成歷史的悲劇。
這麼久以來,她只是裝作溫順,內心裡,卻是時時刻刻的防備。
可顯然,他不會傷自己。
背過身去,擡頭望着明媚蔚藍的天空,和煦的陽光卻也刺的人不由自主的冒眼淚,在嬴政看不到的地方,關泠苦苦的笑,蒼白而無奈。
“如果我不在了,你會怎樣?”轉過頭,關泠是笑着問的,她的眼睛有些紅,自己不知,卻被嬴政看在了眼裡。
將懷中之人攔腰抱起,往亭外走去。
脫離地面,懸空的感覺讓人心中不太踏實,關泠驚叫:“快放我下來。”
玄眸輕迷,嘴角也漾開好看的笑:“青禾說你最近嗜睡。”
“大白天的睡什麼覺。”
“春日好風光,早睡晚起。”
“謬論!”
關泠沒有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者說這本就是個不該問出的問題,這個問題,讓他折騰了自己整整一下午。
嬴政起身,注視着被中熟睡的女人,俯身在她已是殷紅微腫的脣上輕點,整理好衣衫輕輕的離去。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久以後,關泠才明白,他已時刻用行動警告着她:除了生老病死,他不允許她離開!
而在關泠曾經的妥協中,有些本就難以避免的感情讓人愈陷愈深,深到命絕也無法割斷牽連。
聽到腳步聲遠去,被中之人緩緩睜開眼來,溫熱的眼淚不期而至,滑入嘴角,苦澀且陌生。
喚來青禾準備了熱水,關泠將自己好好的梳洗了一番,今日的確一直沒有見着簡,他平時絕不會離開超過自己十步之外,難道?
關泠目光一黯,難道簡怕自己告密,所以偷偷的離宮了?
不對呀,如果走了,不是正好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麼,而且今天嬴政也沒什麼異樣,絲毫未提及刺客之事。
“青禾,昨日宮中可有發生什麼事?”
青禾舀起一瓢熱水從關泠背後淋下,眼珠子轉了轉細細思考,道:“應該沒什麼事。”
“恩,好,你先下去吧。”
“是。”
關泠納悶了,難到這就是傳說中的封鎖消息?
將自己打理好,遣散隨從,關泠朝簡的房間走去,敲了敲門,裡面沒人應。
“簡?”關泠小心翼翼的推着門,裡面被拴上了,根本就推不開,“簡,你在裡面嗎?”
還是沒有聽到聲音,關泠決定把門踢開,正要踢出去,吱呀一聲,門竟然開了。
“簡,簡,你怎麼了?”關泠扶着倒在自己身上的簡迅速鑽進了屋子,好在這處不常有人來,關泠四處望了下,才安心的將門關上。
“簡,你這是……”
見到簡蒼白的面孔和乾裂的嘴脣,就連平時執着黑亮的眼睛也變得毫無生氣。
“我……”簡捂着胸口,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使不出來,“我的傷嚴……重了。”
見他胸前纏的雪白紗布浸出血來,關泠也萬分焦急:“怎麼會這樣,難道昨天的藥過期了?”
簡無力的搖搖頭,關泠扶着他平躺在牀上,看着他的傷口,焦急道:“你先歇着,我去拿些藥來。”
看着慌忙跑走的身影,褐色的眼眸無力的閉上,手無力的聳拉下來,一時間彷彿被抽了所有的力氣。
可是,他不能死,他剛剛纔知道了自己的敵人,長安君,成蟜,他一定要讓他血債血償!
之前的藥關泠是不敢用了,可眼下自己好好的要怎麼去太醫那拿藥。
關泠邊走着心裡也跟着急,一不小心被石頭絆了一下,晃了晃纔沒摔下去。
石頭?
關泠回身看着地上的石頭,狠了狠心,用力的跪了下去。
“噝……”這也太特麼疼了,下次不能這樣玩了,關泠疼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艱難的爬起來,果然有侍女聽見動靜忙跑了過來,見夫人摔着了各個都驚慌失措,扶的扶,宣太醫的宣太醫。
關泠疼的額頭都冒出細汗來,以後沒經驗的事兒還是別衝動的好,想起簡的傷,關泠鎮定下來:“王上政務繁忙,此等小事不得驚動王上!”
衆侍女忙應聲答應。
太醫片刻便來了,關泠故作疼的不行,又問太醫要了許多藥,見太醫面露遲疑之色,關泠底氣十足的道:“這叫未雨綢繆,別以爲我不會用藥,總不能每次都麻煩您過來。”
太醫嚇得忙跪拜在地,不多時便送上了許多珍貴藥材來。
將衆人打發離開,關泠耐着性子在青禾的服侍下用了晚膳,只說自己要休息,不能讓任何人來打擾。
待所有人都離開,關泠才悄悄的翻着窗戶出去了。
輕輕的推開門,來到簡身邊,見他還是自己離開時的那個樣子,不免有些心疼,腦海裡浮出各種冷麪殺手,孤獨刺客的剪影,忍不住呢喃道:“簡,你真可憐。”
褐眸霍然張開,嚇得關泠退了半步,又迅速折回來,擔憂道:“簡,你好些了沒,我先幫你換藥,你躺着別動。”
簡艱難起身,阻止關泠拆着他紗布的纖纖細手,慌道:“夫人,這如何使得。”
“這都什麼時候了,保命要緊啊,夫人夫人的,有那麼大的芥蒂嗎?”關泠滿不在乎的輕柔的拆去他的紗布,待看到已經潰爛的傷口,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覺齒寒,“簡,疼嗎?”
“不疼。”看着身前專注爲自己處理傷口的關泠,簡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身爲有名的劍客,他所接觸之人大富大貴亦是不計其數,可眼前的女人,在他心裡,永遠都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第一次咸陽街上她用溫暖白皙的手握住自己時,他便覺得自己的手太多髒污,怕褻瀆了她的純淨。
“彆嘴硬了,疼就跟我說說,也許說出來會覺得好受些。”關泠咬着牙替簡擦拭着傷口,看着那處得血肉模糊,彷彿傷在自己身上,不忍直視。
“真的不疼,因爲有你……”
關泠轉過身去拿藥,沒有聽清簡的話,擡眼看他,問:“你剛說什麼……耶?你的臉怎麼這麼紅,不會是着涼了吧?”
未了,關泠又自言自語:“紅總比先前毫無血色的好,那樣子看上去太讓人心裡沒底了。”
簡嘴脣顫了顫,卻還是選擇了沉默,關泠塗好了藥,手臂繞過他的腰際,輕柔的幫他纏上紗布,溫熱的呼吸撲在他的胸口,絲滑的衣袖拂過他的肩頭,他沉寂的心不規則的跳動起來。
看到自己包紮好的完美傑作,關泠退開幾步瞧了瞧,拍了拍手,笑道:“好了,perfect!”
簡訝異:“夫人,您說什麼?”
關泠尷尬的笑了笑:“沒什麼?哎喲……”
“夫人您怎麼了?”見關泠捂着膝蓋,簡忙起身走了過來,焦急的看着她的腿。
“沒事沒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夫人出去時還好好的。”簡面有懊惱,彷彿關泠摔倒都是因爲他的緣故。
關泠擺手笑:“天有不測風雲嘛,小摔跤免大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