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般配的一對呢!”女子銀鈴般的聲音歡樂響起, 簡回過神來,視線離開望向人羣中緊緊相擁的兩人,轉頭望向身側輕笑着的女子。
女子碧綠的輕紗薄裙襯出玲瓏有致的嬌軀, 細手搭在一旁二十來歲的藍服男子臂彎, 望着遠處的關泠和成蟜笑得眉眼彎彎。
“沒想到還真有再遇之時。”男子聲音清潤溫婉, 目光落在遠處, 柔和似水。
“她便是王兄一直惦念的泠兒嗎?”女子聲音突然有些失落, “王兄如今可沒有戲了。”
男子輕笑,手拍了拍女子的頭,失落道:“王兄未能抓住所愛, 妹妹你可不能怯懦了。”
再次見到燕丹,他亦如少年時面色溫潤卻透着剛毅, 黑亮的眸光着盈着淺淺笑意, 和煦的暖陽下, 街邊的樹影落在他的肩頭,如蝶起舞, 玉冠冠起的長髮在身後隨風輕揚,那麼多年沒見,他依然可以輕而易舉的叫人過目不忘。
關泠突然不知道說什麼,攥着成蟜的手,腳步有些猶疑, 成蟜納悶:“怎麼了?”
關泠擡眼看他, 面色有些尷尬:“其實吧, 我跟他不熟。”
“呵……”成蟜輕笑出聲, 關泠低着頭亦步亦趨的跟着成蟜, 走至姬丹身邊,擡起頭燦然笑道, “好久不見。”
姬丹回笑:“能再見便好。”
關泠聽着他的話突然有些黯然,邯鄲的記憶不曾抹去,很久以前,也許是不久以前,唯有站在嬴政與趙姬的身邊,她纔會有歸屬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一切就那樣悄然的變了,亦或許一切本沒有變,只是原本還不夠深透的東西隨着時間慢慢深化,比如嬴政的殘忍,比如自己對成蟜莫名的執念。
隨姬丹回到太子府,靠在成蟜的懷中,關泠方想,歸屬感或許從來無關於時間,無關於地點,而是心中在乎的那些人,可陪在了你身畔?
原本陌生的古代有了牽掛,可遙遠的二十一世紀,還能不能歸去?
父母朋友,都是她心中所念。
若能歸去,可要歸去?
若無歸路可去……
必該有所取捨,只是有沒有機會選擇。
想起燕王喜因簪召見自己,成蟜將簪拿出,交予關泠手中。
關泠微笑着接過,燭光下,簪身突然多出的紋符讓她面色突變,驚坐起來。
老人的聲音猶在耳畔:“這個念‘泠’,三點水一個令字的泠”。
見關泠突然異樣的神色,成蟜關切道:“怎麼了?”
“你有沒有看到?”關泠將簪舉至燭光明亮處,手指摩挲着簪身多出來的篆體字,錯亂不
安,又有些激動,來到古代這麼多年,她怎會不識得這個字。
“你是說這個字?”
關泠點頭。
“我刻上去的。”
關泠注視着成蟜,半晌,才自言自語道:“沒想到那麼多年後都能完好無缺,或者只是恰巧相似?”
“其實這也沒有多少年。”成蟜看着顯然失神的關泠提醒道。
“不,很多年,你不明白的。”
成蟜心中亦有很多疑惑,將關泠拉入懷中,輕聲道:“燕王要見你。”
華貴雄偉的燕王宮中,殿中香菸裊繞,關泠無聊的站在大殿,等待着素未謀面的燕王的召
見。
打着呵欠,關泠揉了揉眼睛,這麼些日子來都在水上飄着,看來真是很累了,等回去了定要
好好睡上幾日。
珠簾碰撞鳴響,關泠循聲望去,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衣着華貴,眉宇間與姬丹有幾分相似,他的身後,是兩名侍者打扮的宮人,恭敬的將珠簾挑起。
這個人便是燕王吧。
關泠恭敬的行禮:“民女關泠拜見王上。”
薄薄的淡霧飄散中,殿中女子云鬟霧鬢,蛾眉螓首,一雙黑亮的眼睛如盈盈秋水,姬喜記得
這張臉,當年邯鄲城內紅袖樓中佳人一舞,刻骨銘心。這張臉,像極了阿袂。
“你叫什麼名字?”溫和的聲音響起,關泠皺了皺眉,仍是恭敬道:“關泠。”
討厭燕王喜,一直討厭,討厭討厭,那個將姬丹貢獻給敵人以求自安的人,關泠看着姬喜,
雖是華服加身,面色溫和,看起來彬彬有禮,她就是覺得厭棄,厭棄厭棄厭棄。
“到寡人身邊來。”姬喜坐在高高遠遠的王座那端,面色溫和目光含笑的向關泠伸出手。
丫的,可以不過去嗎?
瞭解那段歷史和那樣一個悲壯的故事,關泠對姬喜的厭惡難以言喻,就像恨一個人,一個已
然離世的人,而你卻還是恨不得把他拖出來鞭屍。
現在,這個人就在眼前,關泠握緊了拳,笑着走過去,將手緩緩鬆開。
成蟜只告訴她姬喜因爲那支簪要見她,而她與姬喜素未謀面,不會秀逗了到以爲是這個懦弱
的燕國王上垂涎美色。
望着姬喜向她伸出的懸在半空的手,華貴的袖擺上繡滿了繁雜的花紋,在淡淡青煙中如幻境中龍騰虎躍的神物,關泠心中的厭棄又多了一分,她討厭這樣類似於嬴政服飾上的紋飾。
搭上他的手,隨着他的牽引,關泠挨着他在奢華的王座上坐下,以最爲可愛溫和的表情望着眼前這個自己心中無絲毫好感的男人。
“你的母親……可好?”姬喜的聲音輕緩,溫和的望着關泠,關泠覺着背脊發麻,卻在聽到這個問題時微微怔住。
“死了。”回答的雲淡風輕。
輕輕握住自己的那隻手微微顫抖,關泠感覺着那一絲顫抖,趙姬曾經那些她聽得雲裡霧裡的話也突地被一根線銜接起來,關泠不可察覺的點了點頭,是的,她明白了。
見姬喜目光悲涼的望着自己發怔,關泠低聲補充道:“民女自幼未見家母,只聽姑姑道母親服毒自盡了。”
注視着姬喜臉色的變化,關泠突然很高興,繼續輕鬆道:“姑姑說父親被狗咬死了,所以母親這樣的死法還不是太壞。”
姬喜的手驀地鬆開,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這個笑靨如花純真可愛的女子竟然道出如此話來。
關泠很滿意他的表情,無害的微笑道:“不知王上召見民女所爲何事?”
“你的父親……已故了?”姬喜問的有些恍然。
“恩。”關泠連連點頭,彷彿那是一件很開心的事。
姬喜接過侍者遞來的熱茶,遞與關泠一杯,認真的看着她:“你不傷心麼?”
手指交叉握住茶杯,關泠偏頭思考,而後低頭輕聲回答:“可我根本就未曾見過,我不知道
母親,更不知道父親,我是個從小就沒人要的孤兒,我已經習慣了沒有親人的生活。”
姬喜搭在大椅上的手滑落下來,他挪了挪,靠的離關泠近些,關泠訝異的看着他,退了退,
將茶杯放於案上,倏地站起來,故作驚慌道:“可是民女的夫君犯了什麼事?”
手搭在旁邊的空位上,姬喜坐直身體,溫和道:“無事,得知丹兒府上來了貴客,便想見上一見。”
關泠鬆了一口氣,故意拍拍心口心有餘悸的笑道:“原是這樣啊,民女還以爲是哪裡得罪了王上。”
姬喜也被她的笑感染了,年華悄然淌過,那時年少輕狂的錯只能儘量彌補,“既是丹兒的客人,若泠姑娘需些什麼,說與寡人便是,寡人定當滿足。”
關泠眨了眨眼,樂道:“王上可是當真?”
“寡人豈有虛言!”
“民女無所需,只求太子殿下喜樂平安。”
有時候,不動聲色笑顏拒絕一心欲給予你好處想要改變你生活的人,也是一種大快人心的報復。
可是自己絕對不能生活的不好,只是自己的好,要與他無關。
關泠很高興的回到了太子府,不知道的只當是她得了王上的賞賜,而沒有人知道戲耍一個自己一直討厭的人是多麼令人心中暢快,如果有機會,她將樂此不疲。
“泠兒姐姐,什麼事這麼高興,跟我也說說。”
關泠聞聲往後望去,姬落身着火紅的衣裳,嬌俏白皙的小臉也透着緋紅,而她的手中,握着
一把長劍。
關泠越過她,果然瞧見了一襲青衣的簡,只是他低着頭,並不看她,隨風起舞的長髮遮住他的面容,只依稀見得俊秀的下巴,一如初見他救她時的模樣。
那日她與成蟜相逢,他便打算即刻離去,迴歸洞庭,關泠也覺着心中愧疚,因自己而拖累他隨自己一路奔走,而自己卻無處可以回報。
微笑的望着身旁的姬落,關泠暖暖的笑了起來,她很喜歡眼前這個嬌俏美麗的女子,初次相見,便覺得她親切,可愛,溫順,完全沒有王室貴族女子的嬌蠻任性,更重要得是,她留住了簡,雖然過程比較艱難,可簡最終沒有離開。
像簡這樣一個人,就需要像姬落這樣可愛單純的女子,也只有姬落的美麗,才配的上玉樹臨風的劍客簡,關泠摸着下巴滿意的笑了笑。
“泠兒姐姐,你這樣看着我笑,太詭異了。”姬落躲至簡的背後,故作害怕只露出小腦袋出來眼巴巴的望着她。
關泠依舊笑着,樂呵呵道:“真是般配的一對呢!”
姬落眨了眨眼,這句話怎麼這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