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丹推開成蟜的房門, 濃烈的酒氣撲鼻而來,屋中物品亂糟糟的零落在地上,用衣袖趕着面前酒氣過重的空氣, 轉身吩咐着侍從收拾, 踢開腳邊的茶具, 姬丹皺着眉, 走至成蟜身邊。
“不見了。”成蟜舉手輕揚, 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姬丹拿過他手中的銀壺,看了看他的臉色,因爲過多的飲酒, 雪白的面上浮起紅暈,細長的美目中, 卻虛虛浮浮毫無神色, 輕輕的嘆了嘆氣, 姬丹問:“何物丟失,我派人去尋。”
成蟜搖了搖頭, 閉着眼苦澀道:“她回不來了。”
姬丹低頭不語,與面前的人相比,他對泠兒的感情或許太遜色,本以爲自己那麼多年來記住一個人不容易,卻還沒有想過爲誰生爲誰死。
“她會回來的。”聽聞泠兒墜崖的消息, 他亦是震驚不敢相信, 可那麼久再無生還消息傳來, 他不得不信。
可此刻, 他願意騙成蟜一次, 也騙自己一次。
白皙絕美的面上突然浮出笑來,“我等她, 一年後她還沒有消息,我就回到秦國她跳下的地方……”
姬丹心中一震,望着嗔嗔癡癡的成蟜,執起銀壺將酒倒入口中飲下,最終沒有多言一語。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姬丹循聲望去,只見姬落慌慌張張的跑進來,氣喘吁吁道:“父王要見成蟜公子。”
姬丹訝異:“父王怎知成蟜在我府上?”
姬落搖了搖頭焦急道:“父王要見簪的主人。”
“簪?”姬丹轉而望向成蟜,霎時明白了。
“簪在何處?”成蟜站起身來,整個人突然也似有了精神。
姬落怔了怔,低頭輕聲道:“我是在亭子裡撿到了,本要跟着還給你的,母后喚我入宮,結果簪不小心掉出來,父王見了就拿走了,說要見簪的主人。”說完,姬落睜着大眼睛望着成蟜道,“那簪有什麼玄機不成,怎麼父王也拿了去?”
成蟜心下也有疑惑,“好,我隨你去。”
難得見到這麼正常的成蟜公子,姬落笑呵呵的轉了個圈,拉起成蟜的衣袖,笑道:“走吧走吧。”
見成蟜不動,姬落嘴巴一撅,悻悻然道:“也不知那位泠兒姑娘怎麼跟你處得來,完全就一化不去的冰山,涼颼颼的。”說着自己還瑟縮了一下。
姬丹見狀好笑道:“泠兒的心思跟這冰山一樣詭異猜不透呢。”
是猜不透,他還真不明白,當日邯鄲,明明時時刻刻都追隨着自己的泠兒怎麼轉眼間就跟變了個人一樣,活潑動人,且對他不理不睬全然是陌生人。
姬落輕哼了一聲不再理睬兩人。
燕國的王宮雖不如秦國的奢華,飛檐屋脊,迴廊百轉,殿宇密集,樑柱高偉,卻也是有着王家的華貴森嚴。
香籠中青煙浮出,在密閉的房中縈繞,淡淡的清香撲在鼻尖,舒緩着緊繃的神經。
望着坐中一樣望着他的燕王姬喜,成蟜心中的疑慮越來越深,僅僅因爲一支簪被燕王召見,而且還這樣久久的打量自己不發一言,成蟜很疑惑,泠兒究竟又有着怎樣的秘密?
“王上,不知……”
“不像,不像。”姬喜望着成蟜失望的搖了搖頭,打斷了成蟜的問話。
成蟜不習慣被人這樣打量着,可此時,他好脾氣的忍着。
“你叫什麼名字?”
“陳喬。”想了想,成蟜不打算給自己尋找太多麻煩。
姬喜點了點頭,拿起桌上的簪,“這可是你的?”
“故人所贈。”
“是什麼樣的人?”
成蟜笑了笑,那張絕美的容顏展現出來的笑靨,隔着嫋嫋輕薄煙霧望去,甚於女子的美麗妖嬈竟然在一個男子面上浮現,姬喜心中惆悵油然而生,阿袂,又是有幾人能與她媲美?
“草民之妻!”
“寡人可否一見?”姬喜站起身,隱隱的有些擔憂,又有些激動。當年他離開邯鄲之時,阿袂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成蟜走近姬喜身前,目中毫無畏懼,反而透着讓姬喜有些自慚形穢的高貴。
“可否將此物還我?”
姬喜頓了頓,望着身前男子透着寒意的美目,點點頭,將簪放在桌上,成蟜拿起,輕輕的握入掌中,低聲道:“內人現出遠門未歸,待歸來日必攜其來拜見王上。”
姬丹見成蟜眉頭微蹙神色疑惑的的出來,上前問道:“父王找你何事?”
手掌展開,看着掌中的銀簪,成蟜目中滿是疑惑:“王上想見的人是泠兒。”
姬丹點了點頭,心中仍是不解。
又是乘船在水上前前後後上岸上船飄了十來日,關泠手腳癱軟的趴在簡背上閉着眼疲憊道:“簡啊,你說我這坐在船上一沒走二沒跳,完全沒使力氣怎就這麼累啊,跟虛脫了一樣。”
簡轉過身扶住關泠不可擦覺的笑了笑,溫和道:“你在船上可正常着吃了東西。”
關泠閉着眼晃着腦袋道:“不曾。”
“你在船上可有安心睡覺。”
繼續晃着迷迷糊糊腦袋:“路上風景太好,不曾不曾。”
“那你可知道原因了。”
“恩。”
簡微笑着點了點頭,將懷中女子半扶辦拖的帶着前行。只聽懷中女子囁嚅道:“就是暈船
了。”
兩人出了水雲寨就已換上了尋常的服飾,但兩人都相貌不凡,頻頻惹來路人注目,關泠迷迷糊糊的用手遮住刺眼的陽光,眼前全是徐徐晃晃的人影。
“成蟜!”關泠突然精神振奮起來,隨即又手足無力的靠在簡身上,“還沒到薊城吧。”
“這便是薊城。”聽的關泠突然說成蟜,簡四處尋去,着實看見了那個人羣中永遠也不會被埋沒的身影。
“什麼!”關泠精神再次振奮起來,“我剛剛不是幻覺?”
簡望着她吃驚的樣子,點了點頭。
“你看見了嗎?”
“我……”簡話還沒出口,關泠已跑入人羣尋去。
望着關泠的背影,握劍的男子在逆光的陰影裡,目光掩不住的黯淡。
明明見着了,怎麼又不見了?
關泠目光四處探尋,繁華的街道上人影憧憧,耳邊不絕的叫賣聲,嬉鬧聲,物品碰撞聲,聲
聲入耳,色彩繁多的服飾,身姿各異的人影,唯獨沒有那抹甚於冬雪的純白。
關泠失落的低下頭,一雙手無力的聳拉着,整個人傻傻的站在街道旁,任來來去去的人撞得她搖搖晃晃。
屯留一別,已近三年未見,誰又能料到,三年內會發生怎樣的變故?
“泠兒……”
關泠癡笑着望着自己的影子搖了搖頭。
“泠兒……”
關泠蹲下身抱住自己的頭,幻覺太嚴重也是病。
“泠兒!”
身前投下的陰影將自己的影子覆蓋,隨風翻飛的衣袂投影在板磚砌成的街道上翩躚若蝶。
關泠猛的擡起頭,愣愣的看着身前高大俊美的男子,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男子修長白皙的手指顫抖的撫上女子陽光下嫩白通透的臉龐,眼光一霎不霎的注視着眼前的
人兒,深怕一眨眼,眼前的一切就如日日夜夜縈繞在心間的夢在醒來時破碎。
掌心傳來真真切切的溫熱,男子細長的美目中盈出笑意,愈笑愈深,愈笑愈濃,長臂一伸,將還在呆愣中的女子緊緊抱入懷中。
“泠兒,你很守信。”
當聚集在身邊的人越來越多,關泠才恍然回過神來,去推將自己緊緊抱住的人,推了推,又
覺得自己好笑,秦國的長安君,又怎會在乎路人的眼光。
“不要動,這是你欠我的。”
依舊是冷冰冰的語氣,關泠聽着卻特別受用,望着和煦的日光,眯起眼睛笑了起來,兜兜轉轉三年過,他的心如果不曾變過,自己便要緊握他的手,白首不相離。
手絞着成蟜背後的長髮,關泠靠在他的肩頭,笑道:“成蟜,你怎麼變黑了。”
感覺到下巴抵住的肩頭一抖,關泠滿意的樂呵呵的笑出聲來。
“泠兒,你怎麼滿身的魚腥味。”
好,說到這裡關泠就來氣,手撐着成蟜的肩看着他的眼睛,惡狠狠道:“你知道我在水上飄了多少天嗎!”
他怎會想不到關泠所經歷了怎樣的事才能今日完好的站在他的身前,如今,只要她安好的回來,一切都不重要。
那些發生過的一切,回憶起來都已讓他心驚膽戰,是實不想再溫習一遍。
得知她墜崖,他不知去崖底尋了多少次,每一次看着那呼嘯奔騰的流水,他都匆匆離去,而
後,又會回來,如此往復,不知道過了多少時日,才欺騙着自己回到燕國,告訴自己,泠兒會回
來,定會回來!
在關泠的心中,成蟜都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完美如謫仙的男子,此時見他目光緊緊的望着她,臉上有些發熱的低下頭,一定是陽光太強,一定是的,握拳,關泠擡起頭微微一笑:“其實感覺也不是很壞。”
成蟜點點頭,再次將她攬入懷中:“你若再不回來,我便要去秦國了。”
“你去秦國幹嘛。”關泠詫異。
“你說呢?”溫熱的呼吸撲在她的耳根,關泠往旁邊縮了縮,“你想你祖母了?”
“去尋你。”
關泠怔住,心中慶幸幸虧他沒有去秦國。
“我說了那支簪對我很重要,無論離我多遠,無論離我多久,我都會回來。”
“有多重要。”
看着成蟜輕眯的危險目光,關泠頭往後仰了仰,笑道:“沒有什麼能比你更重要。”
“泠兒,你可知你騙人已成了習慣,這習慣不好,改掉!”
關泠對着手指,底氣不足:“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