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
薊城郊外, 初生的竹枝在風的帶動下發出清脆的響聲,自然奏出的樂章,最是沁人心脾的清爽。
然而, 空氣中瀰漫着濃濃的血腥氣息, 隨着風的帶動, 血腥味愈飄愈遠, 男子撐着劍吃力的背靠在被斬斷的竹枝上, 重重的揣着粗氣,一身雪白的錦袍沾滿了腥紅,遠處的竹林中, 十幾個黑衣人倒落在地,頸口處無一不留着汨汨的鮮血。
胡亂的解開衣衫, 看着身上錯綜複雜密密麻麻深淺不一的傷口, 男子美目輕闔, 濃眉蹙起,心中暗暗盤算, 下一次刺殺來臨的時候,該用什麼方式去戰勝。
шшш▲тт kдn▲¢ o
這已經是第幾次被襲了?
男子睜開眼,從懷中取出藥粉,塗在驚心觸目的新傷上,藥粉浸入皮膚, 男子目中滿是痛苦神色。
“泠兒, 嬴政派來的高手越來越難對付, 看來我真的要聽你的話去找姬丹了。”男子握着懷中精緻的匕首輕笑着喃喃自語, 陽光下, 藍寶石璀璨的光輝倒映在他晦深的目中。
“這個簪對我來說很重要,無論它在哪裡, 無論它離開我多久,我最終都會去尋它!”那張美麗清秀的臉彷彿就在眼前,一句一句重複着這句話。
“無論它在哪裡,無論它離開我多久,我最終都會去尋它……”
男子握住匕首,在那窄細的簪身上精心雕刻,神情專注,彷彿握着世間珍寶,不敢有一絲的疏忽。
“泠兒,在這麼細小的簪身上刻你的名字可真不容易。”絕美的臉上暈出溫和的笑容,繼而又自言自語,“不要怪我哦,我是覺得這刻紋太單調了。”
風吹動竹枝發出動人的清脆聲響,如同美妙的樂曲,縈繞整個清翠悠然的竹林,清風拂過男子面前的長髮,那張白皙絕美的面上終於有些難受之色,將匕首和簪小心翼翼的放入懷中,男子起身,捂住胸前用過藥後疼痛並沒能有絲毫緩解的傷口,步履艱難的往竹林外走去,背後黑衣人躺下處,鮮血蔓延,侵入土壤,泥土中盡是濃濃的血腥氣息,整個竹林彷彿因那某柔和的白色身影離去霎時顯得肅穆蕭殺。
蘄年宮內,關泠癡癡的望着連綿的厚重宮牆,嬴政殘忍的處死趙姬兩個孩子的那一幕一刻也不消停的在她腦中反覆上演,她的整個世界裡都瀰漫着廝殺哭喊。
終究是改變不了歷史,扭轉不了結局。
懲前毖後,殺一儆百!
這是嬴政給她的答案。
“可她是你的母后!”關泠曾苦苦哀求。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這就是嬴政,現在的嬴政,未來的嬴政,歷史上的嬴政!
原來,這纔是嬴政!
如今,留在這秦國,還有什麼意義?
舉目望向四周佇立的士兵,關泠的心底發涼,嬴政似是能猜到她的想法,竟將她當犯人一樣派人嚴密看守。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成蟜,我何時才能離開?是不是我原本就不該回來,可若不回來,我會遺憾終生,可回來了,回來了又能怎樣……
攥緊衣角,關泠轉身往殿外走去,果不其然,侍衛上前攔住:“夫人要去何處?”
關泠心中憤怒,冷聲道:“去見王上。”
“夫人請。”侍衛讓開,關泠走出去,一衆侍衛緊隨其後。
關泠在心中冷笑:嬴政啊嬴政,你何不向對付姑姑那樣把我也幽禁了,何必派這麼多人跟着我。
嫪毐被捉,呂不韋逃步掉干係,嬴政靜靜的聽着百官的建議,冷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官員們有些膽顫,如今即將大權在握的王上他們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生怕一個不小心,下一個受車裂之刑的人,就會是自己。
官員們等着答案,高位上靜坐的王上突然擡起頭,目光柔和的看向殿門外,隨後,一陣急促細碎的步子踏入殿中。
關泠心中煩躁,闖了進來,殿中安靜到詭異的氣氛讓她後知後覺的感到突兀,看了看嬴政,關泠下意識的轉身退去。
“泠兒留步。”聲音不急不緩,不冷不熱,“衆卿家先行退下吧,諸多事宜待回到王城再議。”
衆人散去,就連跟隨而來的侍衛也悄悄退下,整個大殿只剩關泠和嬴政二人,看着那個身姿頎長面容俊美的殘暴君王緩緩向自己靠近,關泠一路想好的話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泠兒,你想通了嗎?”溫柔的聲音,讓關泠覺得虛假陰森恐怖,她相信歷史,她再也不相信嬴政。
關泠提着裙襬在他身前恭敬跪下:“王上,泠兒自小由姑姑撫養長大,今王上欲將姑姑幽禁於棫陽宮,泠兒不求王上饒了姑姑,可否求王上准許泠兒去棫陽宮陪着姑姑。”
看着眼前如今事事知禮的泠兒跪在自己的身前,嬴政皺眉,他還想跟她說說現在朝中的局勢,想告訴她自己的成就,他還希望她可以向以前一樣爲他高興,爲他出謀劃策。
現在,竟變得這樣生分了!
“不行!”嬴政轉過身,寬大的衣袖帶起一陣冷風隨着質地涼薄的袖擺掃過關泠溫熱的臉龐,關泠擡起頭,怒道,“嬴政,你不要欺人太甚,你這麼恨姑姑,這麼恨我,爲什麼不乾脆也殺了我們,這樣你不就清淨了!”
“你!”嬴政憤然轉過身,手上青筋突起,關泠揚起頭,準備受他的拳頭,然而,關泠等了許久,也沒有想象中的疼痛,睜開眼,只見嬴政背對着自己站在自己身前,這樣的背影關泠有些熟悉,很多個白雪傾落的夜晚,他就是以這樣的姿態站在自己寢殿門外的紅梅下,落寞而孤獨。
可他這樣殘忍,這些都是他自找的,關泠憤然道:“反正不能見姑姑了,我唯一的親人也沒有了,還不如死了算了。”
“不要再拿死來逼我。”嬴政突的蹲下來,那張冰冷的俊臉離的關泠很近很近,近倒關泠不敢呼吸,一呼吸,便全是他的氣息。
“泠兒,你明知我不會傷你。”他的臉上有隱忍的怒氣,關泠下意識的後退,卻發現動彈不得,原來,他又一貫的將她的腰身鉗制住,不容她有絲毫的反抗。
關泠不相信嬴政的話,也許今日他不會傷她,可明日,以後,誰知道會怎樣,她總有不如他意地一天,她也不想如他意,許多年前,還在邯鄲的時候,他也曾說過,不讓她和姑姑受到任何人的欺凌,如今,將姑姑送到地獄的,除了他嬴政,又還會是誰,又還能是誰!
嬴政,我恨你。關泠在心中一遍遍的強調,可爲什麼要強調,關泠想不明白,也許是怕忘了他的殘忍相信他短暫的柔情。
嬴政,我恨你,我真的恨你,可我不能死。
不能死,她還要回到成蟜身邊,那個宛如謫仙的白衣男子,那個讓她第一次見面就似曾相識的絕美公子,她答應過他,只要活着,她就會去找他。
因爲不能死,所以……
關泠擡眼去看嬴政,放鬆自己的身體,倒入他的懷抱,雙臂攀着他的肩,哭泣着哀求道:“對不起,我不該這樣的,可是,可以讓我去見姑姑一面嗎,明日就回咸陽了,我想去看看姑姑。”
示弱果然是有用的,即便是在聰敏睿智的嬴政面前。
看到他點頭,關泠才試着站起,他也扶着她,隨她一起站起,搭在她腰間的手,一直不肯放開,關泠擡袖擦了擦眼角,輕聲道:“王上隨泠兒一起去嗎?”
嬴政搖了搖頭,關泠看向搭在自己腰間的手,示意嬴政放開,嬴政一愣,失神的放開,關泠才轉身離開。
“泠兒……”明明該是清冷的聲音,爲何會透着溫軟,如果不是嬴政,關泠想,自己定會心疼。
關泠裝作沒聽見,繼續擡步往外走,她實則是不希望與他一起去見趙姬的。
“泠兒。”驀地被人從身後緊緊擁住,溫熱的呼吸撲在頸間,關泠感到有些厭惡,停住腳,輕聲問:“王上還有事?”
“泠兒,泠兒……”
關泠覺得全身發麻,挺直脊背,再次問道:“何事?”
“泠兒,你爲何不再叫我嬴政?”
關泠失笑:“以前你跟姑姑一個勁兒的要糾正我,如今我終於改口叫你王上了,這不是正好嗎,要知到習慣是很難改變的。”
笑着笑着,關泠的笑容僵在臉上,曾幾何時,他們真的很幸福很快樂。
到底是什麼改變了人心,丟棄了親情?
輕輕撥開嬴政摟住自己的手,關泠轉身對他恭敬行禮,然後腳步匆忙的離去。
看着遠去的纖細背影,那張清冷俊美的臉上不掩失落,玄色的眸子裡盡是失望。
“泠兒,既然要假裝,爲何不假裝的徹底一點,只要你一直裝下去,我真的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