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回來了?”關泠心存最後一點僥倖, 希望嬴政只是在試探,更希望簡是可信之人。
“他是寡人親自挑選出來的侍衛,自然辦完事就回來了, 泠兒以爲他去了哪裡?”
清冷的聲音, 陌生的自稱, 讓關泠的心瞬間沉下來, 像嬴政那樣驕傲尊貴的人, 又怎會容忍他人的背叛。
可更令關泠心寒的是,簡,秦王宮裡她最信任的人, 那個她以爲可以是朋友的人,竟, 真的, 只是他安排在她身邊的眼睛麼?難怪他會不聞不問的帶自己出宮, 難怪一改往日對自己的緊張將自己丟在戰亂之地應自己之諾護送成蟜,原來, 不過是完成嬴政交給他的任務!
可笑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笑的朋友,可笑的……關泠霎時靜下心來,之前嬴政說什麼?說成蟜逃走了, 那不是說……
關泠笑了起來, 依舊是天真無害的模樣, 依然如冬日裡的暖陽明媚璀璨, 依舊是美如銀鈴的聲音:“所以, 你想跟我說什麼?”
嬴政挫敗極了,他很生氣, 可他學不會像她那樣依舊滿面含笑,他不再掩飾自己的心情,伸手便將關泠拉近身前,拇指狠狠的扣着她的下巴,注視着她笑意盈盈的秋水靈眸,毫不溫柔的在那張柔軟的紅脣上咬下,直到嚐到濃濃腥甜,心中的痛楚讓他再次睜開眼去看懷中溫順的女子,流淌出的血液染的那脣妖冶豔紅,那張美麗嬌俏的臉上尋不到任何表情,嬴政懊惱的踢向身旁的圓木桌,滿桌杯盤平平怦怦碎落在地,跪在屋內的侍女不禁被他的怒氣嚇得瑟瑟發抖,青禾焦急的攥着衣角,只願夫人不要再激怒王上。
嬴政的怒氣關泠看在眼裡,她心中也是澀澀的,就連呼吸的空氣中都仿似透着苦。
最後,擡起衣袖擦掉脣上的血,關泠低下頭,沉聲道:“對不起。”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讓嬴政的心更加慌張起來,近在眼前伸手可握的最心愛的人,此時好似在對他做最後的道別,欺身向前,雙手鐵鉗一樣狠狠握住那瘦削的香肩,他想大聲問,爲什麼,爲什麼要說對不起,可在低頭見到泠兒緊蹙的眉下眼裡隱忍的痛楚,他慌忙將她放開,目光停留在她的肩上。
如果她不愛自己,又怎會爲自己不惜捨命?
清冷的玄色眸子裡透着苦澀的笑意,聲音裡是滿滿的無奈:“泠兒,是我太縱容了你,還是太縱容自己,我真的很想知道答案,很想,很想……”
青禾連忙起身扶住險些跌倒在地的關泠,不安的望向離去之人,發現那一直高高在上,英挺偉岸的王上居然步調踉蹌,透着幾分狼狽,再看面無表情的夫人,青禾在心中暗暗嘆息。
聽着腳步聲走遠,關泠癡癡的笑了,這一笑可嚇壞了青禾。
“夫人,夫人,您怎麼了?”
“我能怎麼了。”關泠繼續笑着道,“只是記起很流行的一句話。”
“夫人是指?”
“你不過是仗着我喜歡你!呵……”太好笑了,真的太好笑了,爲什麼會這麼好笑,居然笑得眼淚都止不住了。
王宮大牢厚重清冷,守衛見到來者皆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步入地下牢室,沒有接觸陽光,地面牆壁皆是一片潮溼,勞房用鐵製成,泛着水珠的鐵柱上鏽跡斑斑。
趙高將嬴政身後的衣襬拾起,免於接觸地面,雪白的靴底卻逃不過長年積水的地面的污濁。
哐當……
一道牢門被打開,被鐵鏈固定在鐵柱上的人緩緩擡起頭來,褐色眼眸裡沒有絲毫畏懼,自己這樣的結果他早已料定,只是他沒有料到,眼前這位王者的心思詭秘,他也料不到,從此他最想保護的人將對他恨之入骨。
嬴政在牢中站定,隨即便有獄卒爲他備來大椅,整個牢房也因他的到來瞬間被打掃的乾乾淨淨。
嬴政沒有坐下,冷冷的看着被綁住的人,那眼神,比這滴着水珠的鐵柱更讓人覺着森寒,四天前,當他回到秦王宮想來詢問泠兒時,卻被匆匆趕回的簡攔住。
簡是他刻意安排在泠兒身邊的侍衛,卻未與泠兒同時回來,他已心生間隙。可當他還沒發問,這個人就已自行請罪,告知其本爲楚國人,只因成蟜殺死了自己的祖母,故而潛入秦國尋得時機爲親人報仇,當成蟜叛變,他把這當成了最好的機會,爲了親自手刃仇人,他才引騙泠夫人出宮,藉機殺害成蟜,奈何成蟜實力太強,最後只能無功而返。
也許簡以爲可以自此讓嬴政不因此次貿然出宮怪罪關泠,可嬴政天□□疑,對於簡的彙報,他只取其有用的信息,其他的,還是讓自己親自去驗證。
可結果,讓嬴政失望了。
“寡人會封你爲宮中侍衛統領,可你葬送了寡人最尊貴的東西,寡人也必須取走你最珍貴的東西。”
簡驚愕的擡頭去看那黑服高冠之人,心中有不好的預感襲來,最珍貴的東西是指何物?
然而,嬴政已經款步走遠,只留下駭人的刑具讓人齒寒心涼。
嬴政離開前說的話一語雙關,關泠恍如醉夢初醒,開始從頭至尾審視自己的所作所爲,一直以來,她是以玩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態遊戲在這於她而言早已遠去的時空,當遇上了成蟜,纔想着改變歷史上那位英俊悲慘的王子的命運。
她的確不過是仗着嬴政喜歡她,不過是仗着他們曾經患難與共,而忘記了,忘記了他已是強秦的王上,忘記了他不再是邯鄲那個有些憂鬱有些憤世有些自卑的小嬴政,他已是秦王,即將成爲天下的霸主,而她關泠,一個來自21世紀的平凡小女生,有什麼資格直呼他的名諱,有什麼資格在這大秦宮中無視禮節無法無天,她不過是仗着嬴政寵着她!
關泠在反思中愈發的覺得自己罪大惡極,她決定向嬴政認錯,她在心中想了許多措辭,最後,又都被她在腦中自動刪除,原來,在他的寵溺下,她竟連認個錯都不會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而嬴政一直沒有來,關泠的愧疚一天天加重,欺騙任何人的感情都是罪大惡極不可饒恕的,關泠覺得自己欺騙了嬴政,可就這樣等着等着,嬴政一直沒有出現,關泠是個樂天派,愧疚感也隨着時間流逝漸漸在心中淡去。
只是,她知道,她永遠也不會再去欺騙任何人的感情了。
即便別人並未放在心上,即便別人對你不屑一顧。
關泠不是沒有想過主動去找嬴政,可當她真的下定決心的時候,她看見了簡,那個她自認爲最值得信任的朋友,他領着侍衛在宮中巡守,通過他的着裝,可以辨出是宮中侍衛統領的裝扮,那日,秋風輕拂,院中落葉紛飛,陽光暖暖,關泠握緊拳頭,心一點一點的涼下去。
穿過侍衛從他身旁走過,關泠揚起下巴,挺直脊背,不去看任何人。
簡啊,原來你真是嬴政派來監視我的人麼?
昔日相助終是抵不上知遇之恩,原本你也是喜愛功名利祿之人麼?
只要成蟜無事,我又何須自惱怨這些本就不該是朋友的人,只是這秦王宮中,留着還有何意義?
繞過迴廊,關泠去到趙姬住的寢殿,殿中依舊纖塵不染,白皙的手指輕撫着以前趙姬常坐的大椅,溫和的笑意浮上嘴角。
“姑姑,泠兒還要爲你做一件事。”關泠輕聲的自言自語,望着殿頂的繁雜花紋發怔,過了許久,又兀自低下頭來,眉頭緊鎖,憂慮道,“可我不知道怎樣做,其實我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改變不了,我什麼都不是,我只知道結果,可我左右不了過程,也不知道怎樣改變結局。”
關泠自暴自棄的將手狠狠捶向倚靠,倚靠斷裂,關泠沒有收住手,白嫩的手背被碎裂的木頭擦過,生生劃出幾道口子來。
慌忙的站起來捂住傷口,關泠懊惱的將大椅踢到,罵道:“丫的,質量不帶這麼差的!哦喂,姐的手,嚶嚶,疼死了,叫你逞能,叫你再逞能……”
關泠惱火的急急往自己的住處趕,剛出了門,撞着一個硬朗的胸膛上。
“夫人,您的手怎麼了?”簡早知關泠從此都不會原諒自己,她對成蟜的愛有多深,對自己的恨就會有多深,當再次見到她時,他才發現被她視若無物遠比酷刑還讓他難以忍受,即便他真的從此不再能拿劍,即便他從此成爲一個廢人,這些他都能忍受。
關泠繞過他繼續疾走,聽到後面緊隨自己的腳步聲,冷聲道:“如果我還有向你們發號施令的權力,我命令你們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這是簡第一次聽到關泠用這樣的語氣與人說話,身後的侍衛隨他停在原地,直到迴廊上的倩影消失不見,侍衛們依舊隨着領頭駐留原地,清風拂面,落日傾灑,彷如一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