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琢心中一陣溫暖。
她的感覺忽然好了起來,雖然尚在危險之中,她卻因爲真正做回了自己,而感到快慰。
“萬事都不是萬全的,她或許會被送回原來的時空,或許又會在磁場擠壓中進入另外的時空,又或許,仍舊在這裡……性命之憂倒是不大。”袁天師摸着他花白的鬍子說道。
李泰皺着眉頭,尚在猶豫。
袁天師卻鼓動了他幾句,並對蕭玉琢道,“姑娘爲大夏做了許多事情,潛移默化的改變了大夏的環境氛圍。因爲商會,學館,娘子從異世帶來的思想,已經影響了許許多多的大夏人,甚至已經影響了大夏的格局。”
蕭玉琢聞言有些緊張。
“如今也是大夏該回饋姑娘的時候了。”袁天師微微笑道。
蕭玉琢警惕的看着她,“回饋?”
“姑娘從異世帶來的思想,也未必都對。時空的扭曲和積壓,讓我們連個平行空間能夠有這樣在思想上的交流和碰撞,是極爲珍貴的機會。只讓異世的思想撼動大夏,而沒有回饋,對姑娘豈不是不夠公平?”袁天師的話,在蕭玉琢聽來,太過深奧。
她皺着眉頭,表示沒有聽懂。
大夏與她來說,就是落後的古代,能帶給她什麼?回饋她什麼呢?
“請姑娘齋戒沐浴,以等候子時來臨。”袁天師臉面慈祥的說道。
蕭玉琢驚疑不定。
她甚是有些懷疑了,磁場,時空,平行空間這樣的說法,她在現代社會的時候,也曾聽說過。
但能夠利用磁場,讓人的靈魂在平行空間裡來回穿梭,是她所處的時代也尚未做到的事情。
袁天師竟然能靠“法事”做到?
這個社會,當真是處處都比她所處的時空更爲落後麼?
蕭玉琢被宮人帶去齋戒沐浴,靜候時光流逝。
子時來臨,她所處的宮殿外,突然亮起衆多火把。
那火把在按照一定的陣型,變換着位置。
蕭玉琢站在宮殿門口,看到拿着火把的侍衛手中,還持着一塊塊像是磁石一般,黑黢黢的石頭。
而站在陣型中間的袁天師身邊,更放着一塊碩大的黑石,很像電視上報道過的隕石。
蕭玉琢扶着門框,眼前的景象忽而變得朦朧模糊。
她覺得頭有些眩暈,分明身邊空曠,她卻有被擠壓的感覺。
她雙腿發軟,不由跌坐在地毯之上。
隨着那種擠壓感越來越重,她眼前的景象都驟然旋轉了起來。
“不,我不要走……不要回去……”蕭玉琢突然驚恐起來,“重午!修遠!救我!”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似乎泯滅在很遙遠的地方。
她似乎被人堵住了口鼻,不能透出氣來。
像是溺水的人,胸腔被憋悶的生疼……
忽而那種擠壓感褪去……
她像是被人提出了水面,她驟然睜眼,大口大口的呼吸。
潔白的牆,淡藍的窗簾,冰冷的滑道和吊杆,一瓶輸液水掛在吊杆上。
滴答滴答,輸液瓶中的水,順着一根管子,流入她身體內。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泛着蒼白的顏色。
她渾身都冷了下來。
她這是……回來了?
蕭玉琢心頭越發冷涼,甚至有着一種絕望,從頭到腳的蔓延在她身上。
她聽到病房的門響了一聲,立即從牀上坐起。
門口是她曾經的助理,拿着一疊文件進來。
蕭玉琢不由扶額,剛回來,還沒有適應過來,就要開始工作了麼?
她正要開口拒絕,卻聽到陌生的嗓音從她身後發出來,“放在桌上,我待會兒會看。”
“玉姐,這次的活兒,您接下來,那就得出差,在外頭跑上半個月一個月的也有可能,可醫生說,您最好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女助理低聲說道。
蕭玉琢見她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看着自己,甚覺奇怪。
她回頭一看,發現“自己”還躺在病牀上,靠着枕頭,臉色蒼白。
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見自己像是半透明的,正坐在牀上,和躺着的自己有一半的身體重疊着。
現下的自己像是光折射出的一道影子,沒有重量,沒有實體,旁人看不到感覺不到一般。
“我知道,等這個項目結束,我就能給我爸媽換一套大房子了,到時候再好好休息吧。”
“姐,您壓力太大了,身體……”
“沒事。”牀上的蕭玉笑了笑,“把牀搖起來,我看看文件。”
女助理把牀頭那部分升了起來。
蕭玉依靠在牀頭上,一面輸水,一面翻看着文件。
蕭玉琢皺緊了眉頭,從“自己”的臉上,看到一種孤獨無奈的感覺。
女助理給她倒了杯水,放在牀頭,悄悄的退了出去。
蕭玉眉宇之間,有些憔悴和疲憊。
但她凝眸看着文件,拼命工作的念頭支撐着她,讓她沒有倒下。
她有個信念,只有努力,更努力,才能在這世上不靠別人來站穩腳跟。
她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蕭玉琢從牀上下來,站在牀腳,看着“自己”。
這樣用一種旁觀者的視角,看着最熟悉的“自己”,真是一種奇妙又陌生的感覺。
蕭玉接起電話,她眉宇間鬆弛了不少,“媽?嗯,吃過了,我在工作。嗯,我很好,不累,身體也很好。”
蕭玉琢聽着她的回答,環顧了一下病房的情況,不由暗暗嘆息。
“表妹結婚,我不回去了。還有個項目需要出差。等我拿下這個大單子,就能給你和我爸換個大房子了。”蕭玉笑了笑。
蕭玉琢卻覺得這笑容裡,似乎少了些什麼。
她靠近電話,耳朵幾乎貼在了聽筒上。
她聽見母親常常一聲嘆息,“我跟你爸,不用要大房子,現在的房子就挺好。你都快要三十了,還不趕緊結婚?你大姨家你表妹,比你小六歲,孩子都出生了,是個小男孩兒,可愛極了!你三姨家的文文,才二十二,這不也要結婚了?你都多大了,還不……”
“媽,我這邊還有事兒,我先掛了。”蕭玉沒等母親說完,便掛了電話。
這動作,這語氣,蕭玉琢太熟悉了。
正是她曾經無數次做過的。
她擡手揉了揉眉心,和牀上坐着的蕭玉動作一模一樣。
以往她每次掛了電話的時候都會覺得煩悶,覺得母親不理解她,不明白她的辛苦。
可這會兒,在異世生活了這麼多年,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她忽然覺得,這麼辛苦,這麼孤獨,煩悶,其實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明明,她可以過不一樣的生活。
結婚生子,照顧好自己的家庭,有一個健康可愛的孩子,一個溫柔體貼的老公,即便自己在事業上沒有多麼輝煌的成就,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難道不是另一種人生成就麼?
蕭玉琢皺眉看着自己。
蕭玉輸完了水,自己辦了出院手續,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自己的公寓裡。
她的房子不算太小,一個人住近百平米的兩室兩廳。屋子裡裝修也很講究,水晶燈在牆上打出漂亮的光暈。
可她卻只是麻木的倒在沙發上,灌了杯咖啡之後,就繼續看文件,查資料。
蕭玉琢站在一旁看着她,只覺這裝修講究的屋子裡,太過冰冷。
這裡只是個房子,不是家。
而她需要的,是一個有溫暖,有歡聲笑語,有關切,有理解的家和家人。
她看着“自己”在出院的第一天,就工作到深夜。
她幾次出聲提醒自己,快去睡覺吧,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
名利錢財,都只是一時,總會有得有失。
可生命只有一次,失去時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可她的聲音,拼命工作的自己,全然聽不到。
次日,蕭玉醒來,就去公司。準備了資料以後,回家收拾了簡單的行禮,直奔機場。
蕭玉琢發現自己沒有辦法離開蕭玉的左右。
她到哪裡,就會把自己帶到哪裡。
蕭玉琢開始害怕,是不是時間長了,自己就會完全融合進曾經的身體裡?亦或是消失在空氣中?
那她的重午怎麼辦?她
的修遠怎麼辦?
她不想留在這個一切都先進的時空裡了!她寧可回到那個過去,那個落後的時空。
即便那個時空裡,女人地位不高,女人只是附屬……
她甚至願意散盡自己經營創造起來的一切,她想回去,和自己的家人,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
蕭玉琢和曾經的“自己”在一起的時間越長,就越害怕。
害怕自己真的會再也,再也回不去……
“我錯了……我看重的一直都是自己。從來沒有想過,生命的意義,在於奉獻,在於施,而非受……”她抱住肩膀,看着蕭玉在酒桌上,在談判桌上,用一切武裝自己,像個男人一樣不怯懦,不退卻。
她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沒了意義。
“我想回去……袁天師,我想回去……”蕭玉琢大喊。
可沒有人能聽到她的聲音。
她發現之前她還能夠在蕭玉一兩米外的地方看着她,可現在她離開她的距離越來越近,甚至在一臂之外,就會被一股強力拉扯回來。
也許她們很快就會再次融爲一體……
蕭玉琢心中有一種濃濃的失落,無法化開的心痛。
看到任何復古的東西,她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個男子。
想起景延年看着她時,或生氣,或無奈,或寵溺的眼神……
想起重午在她懷裡撒嬌,養着天真的小臉兒,看着她,糯軟的喊“阿孃——”
悲從心生……蕭玉琢覺得自己臉上涼涼的……
她閉目擡手,抹去臉上淚水之時,忽而一股強力,迅速的將她拉扯擠壓進一片漆黑的世界裡。
蕭玉琢心頭又驚,又有幾分竊喜——她希望自己是要被送回那個異世,異世中的大夏!
這種擠壓的感覺,和她回到現代時空的感覺很像。
漆黑之中,忽然又一道光,擊中了她。
蕭玉琢在強光中閉上了眼,再睜開來的時候,她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地上橫七豎八的倒着許多侍衛。
李泰被拿着火器弓箭的侍衛護在後頭。
景延年渾身浴血,一柄長劍,正架在袁天師的脖子上。
金殿的殿門,都歪斜在一旁,搖搖欲墜。
殿門外,夜色濃郁。
“修遠!”蕭玉琢立時從地上爬起,從沒有哪個時刻,讓她如此時一般,覺得自己是離不開景延年的。
從沒有哪個時候,讓她比現在看到景延年還要欣喜。
景延年目光深深的看着她,那種擔憂和關切,從他眸色濃重的眼中,涌溢出來。
“玉玉,你沒事吧?”他嗓音低沉。
蕭玉琢連連搖頭。
“她是誰?”李泰看着袁天師問道。
袁天師皺了皺眉,“回稟聖上,她還是她。”
李泰思量了片刻,面上似有些慍怒,“她不是玉玉!景延年,你看清楚,她不是壽昌郡主!只是一縷異世的孤魂野鬼!她霸佔了玉玉的身體!”
景延年看着蕭玉琢。
蕭玉琢擡手抹去臉上的淚,認真的回看着他。
“你跟我說過,你不是曾經的你了。”景延年臉面凝重,“我也曾懷疑,你是旁人冒充,不是原來的她。可是你身上的胎記,你的每一寸皮膚,叫我打消了疑慮,你……”
蕭玉琢連連搖頭,“我不是壽昌郡主,或是說,不完全是她。我有自己的記憶,也有她的。我記得她愛你,愛的迷失了自己。我不喜歡那樣,所以我想要擺脫你。可是在擺脫的過程中,不知不覺,我感受到你的好……可是我們之間還有許多觀點,不能統一,所有的衝突,都會讓我在第一時間,想到放棄你。想到和離,想到放棄這個家庭。”
“是你一直沒有放棄,是你一直在改變自己,儘管算不上迎合我,卻努力的磨去了自己的棱角。”蕭玉琢搖了搖頭,“剛纔被袁天師送回我曾經生活的時空,那裡沒有你,沒有重午,沒有我如今的朋友,家人……我後悔了,害怕了。事業成就,錢財權力,都不重要,只要我們在一起……我只想好好和你們在一起……”
有眼淚,從景延年棱角剛毅的臉上滑過。
蕭玉琢想要上前抱住她,卻被一道看不見的力道阻攔着。
她腳下有一道金圈,用金粉畫出來的。
她跨不出那金圈。
“這是玉玉,我的玉玉。”景延年擡頭,看着李泰,認認真真的說道。
李泰皺了皺眉。
“阿孃……”忽然有一個聲音,從殿外傳進。
殿內的人都擡眼向外看去。
重午被周長康和宮人攙扶着,一步一步行到殿門口。
“阿孃,不管你是不是郡主,你都是我的阿孃。”重午站在殿門外,沉聲說道。
蕭玉琢連連點頭,“是,我是你的阿孃。”
“可是阿孃,你總是很忙,你總是在爹爹面前很強勢,你好像不會輸,不會服軟,你總是贏。你坐擁廣源商會,還能號令長青幫。你出入江湖,有許多人爲保駕護航。有人說玉娘子是女豪傑,女英雄。能得你相助,就能飛黃騰達……”重午咬了咬下脣,“可我希望我的阿孃沒有那麼厲害,沒有那麼強勢。她會哭,會讓爹爹來爲她擦眼淚,會把我抱在懷裡,對我說,希望我長大了可以保護她……”
蕭玉琢怔怔的看着重午。
重午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小錘子,噹噹的垂在她的心口上。
“我總是在想,如果阿孃是個溫柔的女子,或許我小時候,就能和爹孃都在一起。即便不能,或許可以多一些阿孃關注的目光……”重午笑了笑,“阿孃你不知道,我想要改變這世道。我想要定下規則。”
殿中所有人的人,都看着殿外的重午。
他還是個未長成的少年,可他的聲音卻穩健而篤定。
“若我爲帝,我要定規,這世上的男人只能娶一女子爲妻,不得有妾。他要將自己的妻當做生命一樣去保守。這世上的女人,只能嫁一人,將自己的丈夫子嗣當做自己一生的榮耀去維護。若非不忠行淫亂,不得離棄彼此。”重午站的直直的。
殿內外之人,皆目光復雜的看着他。
蕭玉琢面上不禁有自責,他的童年是受了多大的傷害,才讓他立下這樣的目標宏願?這小小年紀,竟能有這番見解?
李泰挑了挑眉梢。
重午才被立了太子不久,就敢說出“他若爲帝”這樣的話來。
殿中不少人猜測,李泰這下,定要不高興了吧?
卻見他並未處罰重午,只是垂眸,神色複雜的看着殿上幾人。
此時袁天師重重的咳了一聲。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他手中握着個六角形的羅盤。
羅盤上的黑鐵磁勺劇烈的震動起來。
蕭玉琢臉面有痛苦之色,她伸手在空氣中亂抓,似乎想要抓住什麼東西。
可她面前什麼也沒有。
“我不走……我不要回去……那裡沒有家!”她掙扎說道。
景延年長劍再次架在了袁天師的脖子上,“天師,別逼我,我不想殺你——放了她!”
袁天師對脖子前頭的長劍,視若無睹,“你看到了,不是我不放過她,乃是她的魂魄,來自異世,因爲磁場相互影響擠壓的緣故,她的靈魂纔會出現在這裡。宇宙之中,會自動的尋找着一種平衡,今夜子時,是曾經那個重疊的磁場,再次重疊的一個時機。她的靈魂會被重新吸回到原本她所在的那個時空當中。這種平衡才能維繫下去。”
殿上的人,皆以一種莫名的目光看着袁天師。
蕭玉琢呆在金圈之內,只覺他的嗓音似乎變得越來越遙遠。
心裡那種眷戀和失落的感覺,幾乎要將她擊垮,她拼盡全力的喊,“我不走……”
可發出的聲音卻是微乎其微。
“若她要走,我們一起走。重午剛纔不是說過了?她是我的妻,就是我的生命,我當像保守自己的生命一樣,保護着她。”景延年扔下手中長劍,提步也要邁入那金圈之中。
重午衝進殿內,也要進那金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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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被周長康從背後一把抱住,“太子,太子殿下冷靜啊!”
“太子殿下磁場和郡主相近,所以太子殿下可以代替郡主被吸回原本的空間之內,以達到磁場的平衡。”袁天師用大家都不甚能
聽懂的話說到,“人是有靈魂和軀體兩部分組成的,軀體和靈魂都各帶磁場,其中靈魂的磁場又大於軀體的磁場,並且能夠影響整個宇宙的磁場……”
“師父,時間不多了!”袁天師的那徒弟輕咳一聲,打斷他。
袁天師見周遭的人,似乎並不能聽懂他的話,只好轉而道,“吳王殿下的磁場太過強大,不能進入另個一時空,否則就會引起更多的變動。留下郡主的辦法,也不是沒有,就是讓太子殿下代替她!”
“不!”蕭玉琢連連搖頭,“我們是一家人,不要分離。”
“太子殿下早晚都要長大,要離開郡主。更何況,他現在已經離開郡主,深居東宮。”袁天師說着,拉住重午的手腕。
“那不行!”李泰忽然開口,“李謙益如今已經是朕的兒子了!”
他臉面沉冷,他已經失去了他的玉玉,如今卻連玉玉僅存於這世上的血脈,他都要失去麼?
袁天師看着站在金圈外頭的吳王,爲難起來。
蕭玉琢這會兒已經倒在金圈裡頭的地上,口中喃喃,她手指摳緊了地毯,指尖指節都泛着白。
景延年並不能突破金圈,這讓他面上有惱怒之色。
“吳王殿下冷靜,冷靜!”袁天師掐指算到,“若是不送回一個磁場相近的靈魂,讓兩個時空的磁場達到平衡,那很有可能,這兩個時空就會遭遇一場擠壓變形的災難。在時空擠壓之中,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來自異時空的靈魂會多不勝數,防不勝防,那將是一場災難,災難的最後,就是毀滅……”
殿中靜了一靜。
這話如果是旁人說,可能大家都會以爲說話的人瘋了,或者在信口雌黃,無事生非。
可說話的人是早有盛名,並被封國師的袁天師。
那分量就不一樣了。
他說是災難,那就一定是災難。
他說會毀滅,那就一定是生靈塗炭。
蕭玉琢在金圈裡頭,也聽到了他的話,雖然聲音聽起來飄忽遙遠,但她還是聽明白了。
她忽而鬆了手,指甲縫裡夾着從地攤上摳下的碎毛。
她放棄了,不再掙扎,“因爲我一個人,讓兩個時空扭曲而生靈塗炭……我於心何忍?即便我真的留下了,也是個不擇不扣的罪人。我知道了,來到這裡,是我最重要的一堂課,讓我學會了很多很多……”
她靈魂似乎在一點點抽離身體,剩下的力量不足以支撐她從地上爬起來。
她就那麼趴在地上,側臉看着金圈外頭的景延年。
“謝謝你,修遠。我一直覺得,你霸道,專橫,不懂愛,不會愛……”蕭玉琢扯了扯嘴角,“可我自己,又何曾懂什麼是愛?曾經的我,覺得什麼都要靠自己。缺乏安全感,是因爲我以爲只有把所有的東西都抓在自己裡手裡,纔是安全感。現在我明白了,能付出,能給予,纔是安全感……我應該給你更多的耐心,包容和愛……”
她緩緩閉上眼,安靜的等待着那一刻的來臨。
“是不是隻要有磁場相近的人,願意代替郡主讓自己的靈魂被吸入另一個磁場,達到磁場的平衡,郡主就可以平安無事的留下來?”
殿中安靜的剎那,忽然有個太監從殿外邁步進來,垂頭問道。
這太監好大的膽子。
袁天師看向他的同時,他手中的羅盤又震顫了起來。
袁天師按住那羅盤,“可以這麼理解,但是對這個世上的人來說,這個代替的人,就跟死了一樣,無甚區別。”
那太監點點頭,“敢問天師,除卻太子,可有何人同郡主磁場相近?”
“若爲自願,即便磁場不如太子那般相近,也可彌補一二。”袁天師凝眸看着那太監。
他手中的羅盤震動的卻越發劇烈。
太監一步步走近天師,隨着他的靠近,天師手中的羅盤幾乎要握不住。
“你……”袁天師有些瞭然,又有些意外的看着那太監。
那太監卻倏而擡頭,“小人願意代替郡主。”
蕭玉琢睜眼望着那“太監”,“樑……樑生?!”
景延年也皺緊了眉頭。
“敢問天師,我的磁場是否近與郡主?”他說話間,臉上帶着微笑。
袁天師嘆了口氣,“磁場相近或互補的人,靈魂相吸引。吳王殿下磁場與郡主爲互補,而郎君你,卻是近與郡主。”
“我可以代替郡主?”樑生笑容璀璨,他整個人好似都浸潤在一種柔和的光芒裡。
“是。”袁天師點了點頭。
只見樑生邁步進了那金圈。
景延年那般強勢有力的人,無法破開的金圈,他居然不費吹灰之力,平平順順的就走進去了。
整個殿上的人,都看的目瞪口呆。
隨着樑生走入金圈,蕭玉琢身上那種吸附擠壓之力,立時就輕鬆了一半。
樑生臉上卻多了幾分不適之色。
但他卻還維持着恬淡的笑容,拱手對蕭玉琢道:“請娘子將這機會,讓給小人吧?”
蕭玉琢瞪眼看着他,“你知道這是什麼機會麼?是死……”
樑生笑起來,“人用一輩子,卻能見到兩世不同的人生,這有何不可呢?這不是死,是恩賜。”
蕭玉琢怔怔看他。
“郡主快出來!”袁天師揚聲道。
蕭玉琢尚未反應過來。
樑生卻猛地伸手,將她推出了那金粉畫出的金圈。
景延年伸手將蕭玉琢抱入懷中。
蕭玉琢出了圈子,不由驚呼一聲。
她身上那種吸力,那種擠壓之感瞬間消失。
樑生卻在她驚呼之時,噗通倒在地上。
他臉面以一種不尋常的姿勢扭曲着,他的目光落在蕭玉琢臉上。
他定定的看着她,眷戀,傾慕,不捨……他最後,最後所有的目光,僅剩在這世上的時光,全都給了她。
殿中地上的金粉忽而散開。
像是被一股大風吹散了一般。
殿外布有陣型,火把燃的獵獵作響,陣上的鐵鈴鐺全都響了起來。
可殿中殿外的人,皆沒有感覺到一絲的風。
就連樹梢,都紋絲未動。
鐵鈴鐺的震顫響動,維持了大約有小半個時辰。
遠遠有夜間宮女搖鈴,提醒時辰的聲音傳來之時,衆人才發覺,殿外陣型上的鈴鐺不響了。
地上的金圈也消失不見了。
樑生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蕭玉琢依靠在景延年的懷中,看着地上那個曾經只要她一聲吩咐,就會不遺餘力做到最好的人。
“樑郎君……”蕭玉琢趴在景延年懷中,咬着下脣,淚眼婆娑。
殿外有悶悶壓抑的哭聲傳了進來。
有認識的人,連忙去勸。
蕭玉琢瞟了一眼,殿外哭的人,是樑恭禮,樑生的義父。
樑生能穿着一身太監的衣裳,混進宮裡來,大約就是他帶過來的吧?
他沒想到,自己這是最後一次幫自己的義子了——幫他送死。
袁天師嘆了口氣。
“天師,他這……”景延年上前,試了試樑生的鼻息,又摸了摸他頸間動脈。
袁天師搖了搖頭,“他以自己的命,留下了郡主。還望吳王殿下,能夠厚葬他。”
蕭玉琢只覺眼前的一切都太過不可思議。
卻又這麼順理成章的發生了……
殿內肅靜了良久良久。
李泰揮手讓身邊的侍衛退下,他端端正正的坐在御座之上。
“蕭氏玉琢,自今日起,更名爲蕭玉。廢除郡主封號,罰銀千萬貫。自此爲庶民。”李泰面無表情的說道。
重午聞言上前一步,跪倒在地。
“太子,你起來。”李泰說道。
重午微微一愣,“父皇……”
“你是朕的兒子,男兒膝下有黃金,無緣無故,你爲何要下跪?”李泰對他說話的語氣格外的溫柔。
“父皇,兒願……”
“不必說了,今日之事,到此爲止。日後,再無壽昌郡主。”說完,他長嘆一聲,頗有些疲憊的起身,揮了揮手,叫衆人退出殿外。
重午還要再說。
蕭玉琢輕咳一聲。
重午閉上了嘴。
待聖上離去,衆人陸續退出了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