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幾個看了那宣傳單頁,文武館的師父月籌很高……”說話的人還沒說完,就被幾個兄弟拽了一把。
他臉上訕訕的,“出門在外,不就是惦記着家裡人能過得好些麼?”
蕭玉琢點頭而笑,“不是我把你們幾個給忘了,景副幫主既然能挑了你們在玉府留下,定然是對你們的人品和功夫都讚許的。”
幾人連忙拱手謙虛了幾句。
“我捨近求遠,並非不信任你們,而是怕你們自持長青幫的身份,不屑到這文武館來任教。你們若有此意,我纔是倍感快慰呢!”蕭玉琢笑道。
幾個人臉上有驚喜之色。
蕭玉琢讓人請了廖長生回來。
“廖宿衛也是兩邊兼顧,你們有什麼打算,就同廖宿衛說吧。讓廖宿衛給你們安排。”
廖長生知道他們是景延年挑出來的人,就沒同他們客氣。
他一個人兩邊跑確實有些辛苦,如今好了,突然加入了這麼多信得過的人手。
加之改了宣傳單頁以後,來報名的學生越來越多,他幾乎要忙不過來了。
這些人倒是像一場及時雨一般,“兄弟幾個來得正好……”
沒過兩日,廖長生就和這些人稱兄道弟,頗爲熟絡起來。
蕭玉琢的丫鬟護衛忙的四腳朝天。
她這大東家倒是賦閒在家,許是長安城的事情還沒料理妥當,樑生和魏子武未曾回來宛城。
景延年說,他會提前到宛城,蕭玉琢提前了幾日就叫丫鬟僕從們清掃院子,收拾屋子。
還叫小重午叫“爹爹”。
小重午拍手笑,一叫出來,就變成了“耶耶”。
他雖然還不會說話,但看着家裡的僕婢裡外的忙活,聽着阿孃跟他說,“你的爹爹就要從長安城回來看你了,陪你過週歲生辰啦。”
他就格外的高興,拍手跺腳,嘴裡不斷叫着“耶耶,耶耶”。
臨近端午前兩日,玉府的一切都收拾好了,可是還不見景延年回來。
奶孃問了兩次。
蕭玉琢輕笑,“他說會提前,又沒說會提前幾日,可能明日就到了吧。”
可是一直到端午當天,景延年也未曾露面。
蕭玉琢心下不安。
專門留了人在門上看着。
外頭一有什麼動靜,她和小重午就忍不住往外看。
辰時,太陽正掛在東方,滿院子璀璨的陽光。
門口這次真的熱鬧起來。
“必是郎君回來了!”奶孃歡喜說道。
蕭玉琢也抱着小重午向外迎去。
小重午剛學會走,走的不穩當,卻不肯叫抱。
倒騰着兩條小短腿兒,“耶耶,耶耶”的叫着,朝外跑。
奶孃和蕭玉琢都緊張的護在他左右。
眼見從外頭進來一個身高腿長的男人。
小重午撲上前去,保住他的腿,仰着小臉兒往上瞧。
蕭玉琢和奶孃卻愣在了原地。
“耶耶——”小重午笑着叫。
蕭玉琢身子一僵,福身行禮,“見過越王殿下。”
李泰輕笑着將小重午從地上抱起。
小重午在他懷裡,揪着他頭上玉帶,咯咯的笑。
“今日是謙益生辰,我來看看他。”李泰緩聲說道。
蕭玉琢冷下臉來,“回越王殿下,我兒叫重午。”
“乾爹取的名字,叫也不能叫麼?”李泰挑了挑眉梢。
蕭玉琢眉頭輕蹙,“越王殿下還是叫他的小名好,您叫謙益,他不知道是叫誰。”
李泰許是看出了蕭玉琢面上不愉,又許是聽出她語氣裡的惱怒。
他笑了笑,倒是未在堅持。
“重午,今日是你生辰,乾爹給你慶生如何?”李泰從袖袋裡抖出一隻明亮的金鈴鐺。
鈴鐺是赤金做的,輕輕一晃,就會鈴鐺作響。
這赤金在陽光之下,尤爲耀眼。
叮叮噹噹的又特別吸引孩子的注意力。
小重午伸着兩隻手,要去抱那隻金鈴鐺。
“叫爹爹?”李泰拿着鈴鐺逗他。
“越王殿下!”蕭玉琢臉色難堪,上前一步,伸出手來,“把孩子還我!”
越王微微一笑,“乾爹也是爹呀,叫爹爹,乾爹還要許多好玩兒的送你呢!”
“耶耶……”小重午的聲音糯軟甜膩。
越王立即將手中那赤金鈴鐺遞進他手中。
小重午高興的咯咯笑的響亮。
蕭玉琢的臉色卻又氣又尷尬的發了綠。
李泰抱着小重午不撒手,又叫人擡進來一大箱子的小玩意兒。
赤金的鈴鐺串兒,黃銅的不倒翁,綢緞縫製的小布偶,五花八門。
“重午喜不喜歡?”李泰抱着小重午,坐在那大箱子旁邊一樣一樣教他怎麼玩兒。
小重午興奮得很,一手抓着嶄新的小玩意兒,一手抓着李泰頭上玉帶不鬆手。
蕭玉琢想要強行把他從李泰懷中報過來的時候,他小小白嫩的手指頭,卻頗爲有力,抓着李泰的衣襟子,哇哇的哭。
他哭聲叫人震耳欲聾,卻是乾打雷不下雨。
“好了,孩子生辰,你叫他哭什麼?”李泰板着臉,輕斥蕭玉琢。
蕭玉琢氣得七竅生煙。
卻見人家兩個,到好似“同仇敵愾”玩兒的開心。
“爹爹今日給你準備了遊船,帶你去看看白河上的風光如何?”李泰抱着小重午,說道。
蕭玉琢立即反對,“越王殿下,孩子還太小,不能出外坐船。”
李泰輕瞟她一眼,“爲什麼老話兒說,女人帶出來的孩子不行呢?就是因爲不叫他出門見世面,總拘在家裡頭,孩子若不看看外頭天高地闊,如何能有大丈夫胸襟氣度?”
蕭玉琢一陣無語,她是會把孩子拘在家裡頭的內宅婦人麼?
她不過是不想孩子跟着越王在一起罷了!
越王先“收買”了小重午,“乾爹”不知什麼時候,就已經變成了“爹爹”。
小重午很給他面子,在他懷裡,“耶耶,耶耶,”叫的很親。
蕭玉琢不許他出去,他撲在李泰懷裡大哭了一場。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眼淚鼻涕在李泰胸前,抹滿了胸襟。
李泰板着臉道:“玉玉,你跟我過不去,還是跟孩子過不去?看在我也照顧他一段日子,真心將他當做義子的份兒上,我帶他出去玩兒上一日半日的,很過分麼?”
蕭玉琢氣悶,不忍心孩子這般哭。
單獨讓小重午跟着李泰出門,她又不能放心。
她原本是叫奶孃跟着,在另外派幾個長青幫的護從。
可小重午不肯,一手抓着她的衣袖,一手拽着越王頭上玉帶。
蕭玉琢無語,心道你這般,你爹回來不打爛你的屁股?
可左等右等,一直不見景延年人。
她磨磨蹭蹭的,乃不過越王一直引誘小重午。
一行人離開玉府,去了白河上。
白河從伏牛山玉皇頂髮際,流經洛陽,宛城,從荊州注入漢水。因河中沙子淨白而得名。
越王果真準備了一艘遊船,有上下三層。
遊船很漂亮,上頭還準備了好些瓜果點心。
宛城這時節並沒有什麼應季的瓜果,這些瓜果多半都是南方產了運來的。
如今沒有飛機輪船,從南方販運水果來,十分不便。
是以這些水果都極爲昂貴。
小重午已經長了六顆小牙,李泰叫人切成小塊兒的瓜果,他吃的開心,吸溜吸溜的,一會兒就把胸前吃的如染坊一般花哨了。
李泰一直抱着他,身上也被他抹得黏膩髒亂。
可李泰這從未當過爹的人,臉上竟有出奇的耐心,眼目之中盡是一片慈愛。
他時不時的擡起臉來,用比看着小重午更爲溫厚的目光看蕭玉琢一眼。
蕭玉琢直覺心頭亂顫,連忙別開視線,不肯與他對視。
他的眼睛一定是有毒!
蕭玉琢默默心說。
一開始小重午的眼睛還會到處瞟着找蕭玉琢。
後來跟李泰玩兒的歡,連他的“阿羊”都不找了。
抱着李泰的脖子不撒手。
“叫爹爹?”李泰時不時的就用這句話逗他。
小重午口中的“耶耶”不多時,還真被扭的有幾分“爹爹”的味兒了。
蕭玉琢眉頭緊皺,目光沉沉的看着李泰。
這人真是……想要兒子不能自己生麼?
“再往下游,河道加寬,河中有個小島。”李泰不知是對蕭玉琢說,還是在對小重午說。
蕭玉琢站在二樓船舷旁,極目遠眺。
隱隱約約的,似乎確實瞧見河中一片綠蔭。
“那島上還有些故事呢,東漢末年,劉玄曾在島上修登基臺,當時大臣們位高權重的就在島上看他登基問鼎九五。官職低些的,就在白
河兩岸。”李泰緩緩說道。
蕭玉琢的目光落在李泰身上。
李泰恰也看她,他臉上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玉玉可知道,宛城是個好地方,不光劉玄在宛城登基。就連西漢的劉秀,也是在宛城起兵。”
蕭玉琢心頭一跳。
他突然說這麼兩件事,是有什麼用意麼?
他爲什麼會想到這些?
宛城的故事可不止這麼兩莊吧?那麼多的事兒,他不提,偏偏提了在宛城登基的劉玄,在宛城起兵的劉秀。
蕭玉琢心頭不寧,她看着抱着自己兒子的李泰。
忽然覺得這個人似乎危險起來。
“重午,爹爹帶你去登基臺上看看如何?”李泰笑着對重午道。
重午興奮的拍手笑。
蕭玉琢卻皺緊了眉頭,“不行!”
“是東漢時候的登基臺了,玉玉不必太過大驚小怪。”李泰緩聲說道。
蕭玉琢這次卻固執的很,“既是東漢時候的登基臺,這會兒定已經朽壞破敗,還有什麼好看的?”
李泰微笑看她,“也有好奇的遊人時常來看,此處已經變爲遊覽之處了。”
蕭玉琢狐疑看他。
李泰微微一笑,“且今年年初的時候,宛城府衙已經派人整修加固了這裡,以免遊人在這兒出意外。”
蕭玉琢看着他臉上笑容,心頭一凝。
宛城府衙整修加固登基臺?
這真的是爲了方便遊人遊覽的?
會不會還有別的用意?
蕭玉琢正在懷疑之時,果然瞧見有旁的船隻靠近了河心的孤島。
今日陽光正好,太陽下頭已經很曬人了,白河上卻清風陣陣。
是以乘畫舫遊河的人不在少數。
瞧見真有遊人登島遊覽東漢末年的登基臺。
蕭玉琢纔信了李泰所言。
“玉玉未瞧見,島上還有許多小商小販,娘子善經營,應當知道,這裡雖曾經是登基臺,如今修繕好了,卻也是一處商機呢。”李泰笑道。
蕭玉琢對他所言將信將疑,商機不假,但誰知道是不是故意藉此掩人耳目呢?
“小重午想去登基臺上看看麼?”李泰逗小重午,“看看東漢時候的皇帝,登臨帝位是個什麼情形?”
“我們不去!”蕭玉琢仍舊堅持。
李泰見她臉色不好,終於沒有再勉強。
一行人乘船而下,又在下游換乘了馬車。
重午今日玩兒的很開心,他太興奮了,小孩子精力總是有限。
待坐上馬車一晃,奶還沒吃上幾口,他就睡着了。
從白河下游,回到玉府上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
李泰將蕭玉琢母子一行送到了家門口。
蕭玉琢沒讓他進門,門口就作別。
李泰微微笑道,“看你們進門,我就回去。”
蕭玉琢眉心一直很緊。
回到家中,她剛想鬆上一口氣。
卻見廳堂裡一人獨坐,臉黑沉如鍋底,渾身的冷氣叫人一下子從端午回到了寒冬臘月。
奶孃本想抱着小重午上前行禮,但見這人神色,立時回過神來,退到蕭玉琢身後,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你……回來了。”蕭玉琢面色僵滯。
景延年說會提前回來,可一直到端午這天,他都未曾出現。
越王來的時候,已經是辰時了,還未有他的音信。
原以爲他又不回來了,沒曾想……
景延年面沉如墨,一言不發。
小重午似乎都感覺到了氣氛不對,忽而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他瞪眼四下看看,“咿咿吖吖”的哼唧了幾聲。
景延年的目光落在小重午身上,“抱過來。”
奶孃一陣猶豫,看了看蕭玉琢的面色。
“呵,我是他爹,倒不能抱他了麼?”景延年語氣冷諷的問道。
奶孃連說不敢,上前將小重午遞進景延年懷中。
許是景延年渾身冷氣太重,小重午一到他懷裡哇的一聲就哭了。
景延年臉色霎時間變得極爲難看。
廳堂裡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鬱氣氛。
“他剛睡醒,今日吃了些瓜果,或是想尿了。”蕭玉琢輕聲說道。
小重午聽到他孃的聲音,連忙扭着臉四下尋找,“阿羊……阿羊……”
他邊喊邊哭。
蕭玉琢上前,景延年立時抱着孩子躲閃到一邊。
他叫人奉了木盆來,把小重午尿了。
放緩了神色對小重午道:“怎麼,重午連阿爹都不認識了麼?”
小重午撅着嘴,在他大腿上踹了兩腳。
景延年叫人打開一旁放着的箱籠,“阿爹給重午帶了生辰禮物來呢。”
景延年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從箱籠裡拿出東西來。
有精緻吊着纏枝花紋的小木劍,有漂亮的小弓,還有木頭短刀,匕首……
最大的那件兒,是一頭木頭做出的漂亮小馬。
這馬做的栩栩如生,連馬脖子後頭的馬鬃,似乎都纖毫畢現。
叫人一眼望去,好似這馬隨時都能揚蹄飛奔起來似得。
若非對馬瞭解至深,若非用心雕琢,絕不可能將這小馬做的這般出神入化。
精巧的是,這小馬下頭還裝了四個木頭輪子。
景延年把小重午放在馬背上,一手扶着他,一手推着小木馬。
那馬兒“跑起來”,小重午立時就笑了。
景延年冷若冰霜的臉,總算被融化了些許。
蕭玉琢站在一旁,看着這對父子,不知該說什麼好。
景延年自打她進門到現在,還未跟她說過一句話。
他此時冰冷,叫人覺得信中書寫牽腸掛肚那人,和眼前的他,好似不是一個人似得。
“今日是重午的生辰,我家小重午滿一歲了,”景延年慈愛的撫摸着小重午的頭,“爹爹給重午取名爲‘毅’,景毅,好不好?”
小重午騎着他的小木馬玩兒的開心。
可他畢竟已經在外頭風玩兒了一日,又得了這些新奇的玩意兒,才覺得興奮。
稚嫩的小臉兒上,此時盡是疲憊,眼皮子都睜不開了。
奶孃要把他從小木馬上抱下來的時候,他還不樂意。
“小木馬從今往後都是景毅的了,明日再玩兒,可好?”景延年把兒子哄了下來,交給奶孃。
奶孃看了蕭玉琢一眼。
蕭玉琢衝她點頭示意。
奶孃把小重午抱走去餵養,哄他睡覺。
廳堂裡安靜下來。
蕭玉琢本想要跟景延年好生解釋,今日她本不想跟越王一道出門的。
她也爲了等他回來,叫人上下收拾,清掃打理好幾日了。
他回來就擺着這麼張臭臉,問也不問一句的,好似已經給人定了罪的樣子,也叫人心寒吶?
可蕭玉琢還沒來得及開口。
景延年就沉着臉,向門外走去。
他路過蕭玉琢身邊時,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他渾身的冷氣倒是分外的明顯。
蕭玉琢咬着下脣,心口發悶。
景延年臉面黑冷,呼吸粗重。
他很生氣,她也想要解釋的。
可兩個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直到景延年邁步出了門,廳堂裡還是一股子尷尬冷凝的氣氛。
“娘子……”梅香從外頭回來。
蕭玉琢嘆了口氣,“是學館裡有什麼事?”
梅香連忙搖頭,“沒有沒有,娘子和郎君這是……”
蕭玉琢看了她一眼,並未多言。
他要走邊走吧!既然他不想聽解釋,那她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蕭玉琢去看了看已經睡着的小重午。
正從小重午房中出來,卻見小廝匆匆忙忙的從外頭進來。
蕭玉琢眼皮跳了一下,“噓,小郎君剛睡。”
“娘子,景副幫主去了越王府了!”小廝氣喘吁吁的說道。
蕭玉琢面色一僵。
“單槍匹馬去的,一臉氣勢洶洶的,怕是要……打起來呀!”小廝說着都快哭了。
蕭玉琢捏了捏拳頭。
什麼事情不能坐下來好好說,非要動拳頭才能解決麼?
“備車!”蕭玉琢咬牙切齒的說道。
她乘着馬車來到越王府外頭的時候,瞧見越王府門口滿地狼藉。
門房神色倉惶。
蕭玉琢下車,要往府中進。
門房認得她,並不阻攔。
蕭玉琢剛進的府中,便聽得院子裡一陣嘈雜紛亂之聲。
“這是……已經打起來了?”
隨她一起來的梅香豎着耳朵聽了聽,臉色凝重道:“像是真的打起來了!”
蕭玉琢深吸了一口氣,腳步停在了原地。
梅香有些急,“娘子還不進去看看麼?”
蕭玉琢卻
扭頭往回走。
梅香大驚失色,“郎君衝動,怎麼娘子也衝動起來?娘子不去攔着麼?”
“我攔着?我又不會功夫,他們要打,我豈能攔得住?”蕭玉琢語氣不善。
梅香舔了舔嘴脣,“那現在怎麼辦?”
“回去。”蕭玉琢當真毫不遲疑的離開越王府,坐上馬車就走了。
蕭玉琢一直繃着臉,回到玉府上,神色也沒有鬆緩。
她的幾個丫鬟大都在忙,只有梅香伺候在身邊。
平日裡愛說愛笑的梅香,這會兒卻連大氣都不敢喘,惟恐再惹了娘子不耐煩。
她時不時的往外看上一眼,心裡嘀咕着,郎君怎麼還不回來?
就算打架,這會兒也該打完了吧?
一個是越王殿下,一個是吳王殿下,過過招出出氣也就差不多了,還真能誰把誰打出個好歹來麼?
梅香正在心裡嘀咕。
耳邊卻傳來咣噹一聲,蕭玉琢手裡的碧玉盞脫手,砸在了矮几上。
“不好!”蕭玉琢臉色一凝。
原本就緊繃的神情,這會兒更顯的肅殺冷凝了。
“怎麼了?娘子?”梅香狐疑問道。
蕭玉琢心頭想起的卻是幾句關於越王的傳聞。
前一陣子,聽說越王重新丈量土地,分派給百姓,強制耕種。
今日又見白河上的登基臺被整修……
越王他究竟想幹什麼?
景延年身爲聖上身邊得力大將軍,如今雖不再掌握兵權,卻被封了異姓王。
越王當真不會對他起了殺心麼?
蕭玉琢越想心頭越冷。
她立時起身,腳步匆匆的向外跑去。
若兩人只是因爲兒女私情,不過是打一架出出氣了事。
她自然可以安坐家中,等待景延年撒了氣回來。
可如果涉及了更大的利益呢?
蕭玉琢再也無法安然靜坐,她匆忙起身向外跑去。
“娘子,”梅香連忙小跑跟上,“適才套的車,婢子還沒叫人卸了,娘子是要去越王府麼?”
“是!”蕭玉琢應了一聲。
還未跑出二門,迎面撞進一個寬厚的懷抱之中。
這懷抱還帶着初夏的熱氣,風塵僕僕的氣息。
甚至還有些……血腥之氣!
蕭玉琢立時擡頭,往後退了一步,目光從頭到腳的將這人掃了一遍,“你……你沒事吧?受傷了?”
景延年眼眸沉沉的看着她。
自打看着她抱着兒子,跟越王一起從外頭回來,他還未跟她說過一句話。
這會兒看到她眼中焦急關切,他沉冷的面色,終於舒緩了幾分。
他嘴脣緊抿,仍舊一言不發。
蕭玉琢因焦急而心生惱怒,擡手一拳打在景延年的胸口上。
“你不是男兒大丈夫的麼?怎麼心胸這麼小?你倒是說話呀?”
景延年悶哼一聲,神色痛苦的退了一步。
蕭玉琢當即嚇了一跳,臉色刷的就白了。
這是傳說中的,受了內傷麼?
不然她的一拳頭,景延年只怕連眼皮都不會擡一下吧?
“去叫菊香,快去!”蕭玉琢聲音顫抖的衝梅香喊道。
梅香嚇得腳下一踉蹌,跌跌撞撞的往廊外跑。
景延年這才握住蕭玉琢扶在他胸口上的手,側臉認真的看着她。
蕭玉琢吸了吸鼻子,“這幾日重午都在等你,我叫府中上下灑掃等你回來!你說你會提前歸來的!可是到了這日,都辰時了你還未回……”
“所以你就帶着兒子跟別人走?”景延年沉聲問道。
聲音裡又酸又澀,臉面委屈含怒。
蕭玉琢輕哼一聲,別過臉,不想再解釋當時的無奈。
景延年雖開了口,但仍有一種無形的僵持橫在兩人之間。
蕭玉琢把他扶回了正房。
菊香被速速找回,進門也是一頭一臉的汗。
“快快,將軍受傷了!”梅香在門口打起紗簾。
菊香連忙進去,她話少,但人很敏銳,進門就察覺了屋裡氣氛異樣。
她看了蕭玉琢一眼,見蕭玉琢望着窗外,根本不看她。
景延年半闔着眼睛,似睡非睡。
“郎君……婢子爲您診脈?”菊香說的小心翼翼。
說完,連忙打量兩人神色。
“不必了,受不受傷的,也沒人心疼。”景延年負氣說道。
菊香倒是驚了一驚。
那個冷麪的景將軍,竟也能說出這般委屈撒嬌似的話?
蕭玉琢卻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貓,立時扭過臉來,冷笑看他,“是,沒人心疼!我的丫鬟都忙得很,沒功夫回來給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看病。”
菊香跪坐在坐榻下頭,一臉的爲難。
她求助的往門口看了看。
梅香這會兒倒是機靈的很,刺溜一下就從屋裡溜了出去。
菊香一個跪坐着,欲哭無淚,誰來救救她?
“呵,是,我這無足輕重的人,從長安跑來,只想陪你們母子好好的過個生辰,沒想到,你早找好了下家了!”景延年冷嘲笑道。
蕭玉琢看着他,呵的笑了一聲。別過臉去,不再理他。
景延年的嘴抿成一條線,俊逸的臉似乎都要扭曲了。
菊香跪坐在一旁,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正在爲難。
忽聽側廂裡傳來一陣哭叫之聲。
屋裡正在彆扭的兩人,聽到這哭聲,立時都慌了神。
蕭玉琢連忙起身向外走去。
景延年速度到快得多,蕭玉琢還沒走到門口,他已經奪門而出。
奶孃剛抱着小重午走出房門,景延年便已飛掠至跟前。
他正要彎身小心翼翼的抱過兒子。
蕭玉琢卻高聲道:“你別碰他!”
景延年剛剛放鬆的神色,登時氣得黑青,他咬牙切齒的轉過臉來,“你說什麼?!”
蕭玉琢表情略顯尷尬,放緩了聲音:“你身上有血腥之氣,我怕嚇着重午。”
景延年這才低頭看自己,他皺了皺眉,看了哭泣的重午一眼,轉身而去。
蕭玉琢抱過重午,回到正房輕哄着。
重午分明是困了,這才睡了不到一個時辰,怎的又醒了?
他醒了就不肯再睡,圍在蕭玉琢身邊,踉踉蹌蹌的走。
手裡還握着他爹送給他的小木劍,一面玩兒,一面笑。
臉上還掛着淚呢,絲毫不影響他這會兒笑的開心。
景延年沐浴更衣之後,簡單的束了發,便來到兒子身邊。
他剛回來的時候,小重午有些怕他。
用禮物“收買”了以後,小重午似乎認定了他只是紙老虎。
拿着小木劍,“喝喝喝!”的往他身上捅。
景延年一面伸手護着孩子,唯恐他腳步不穩,一面十分配合的假裝被他刺傷。
“呃……受傷了!”
“啊!正中要害!”
……
蕭玉琢見他臉面帶笑,眉頭卻不由的微微蹙起。
她連忙握住小重午的手,“好了好了,你爹受傷了!今日不能再與你大戰了!”
景延年的目光落在蕭玉琢臉上。
有種說不出的雋永之感。
蕭玉琢心頭一跳,別開視線。
雖然只是一瞬間,雖然只是那麼相視一眼。
兩人之間冰封的氣氛,好似漸漸的,不知不覺的溶解了。
“今日重午滿週歲,可抓週了?”景延年主動問道。
蕭玉琢抿了抿脣,聲音也有些委屈,“東西早就準備好了,你不回來,如何叫他抓週?”
景延年微微皺了皺眉,擡手握了握她的肩。
他的手掌溫厚,有股溫暖堅定的力量,好似由他的手心,傳到了她的肩頭,又渡進了她的心裡。
她繃緊的嘴角,終於微微上揚了幾分。
丫鬟們把抓週要用的東西都擺在席墊上。
有毛筆紙張,有迷你的小弓箭,有玉石雕琢的官印,有赤金小算盤……
各式各樣的東西在小重午面前擺成一排。
“來來,景毅,快到爹爹這來!”景延年在那一排東西后頭喊他。
小重午明顯對“景毅”這新名字不感興趣,跪爬在地上,眼睛盯着他娘,嘿嘿的笑。
蕭玉琢只好也來到景延年身邊,“過來,重午,瞧瞧你喜歡什麼?來!”
小重午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走了兩步,到爹孃跟前。
“喜歡哪個?”景延年認真問道。
蕭玉琢心底則有些想笑。
所謂抓週,不過是個形式而已,孩子也是見哪個新奇好玩兒,就會去抓哪個。
這哪能預測的了什麼?
就像小重午手裡抓着這枚官印來說吧,那肯定是他平日裡沒有玩兒過……
呃?他抓了官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