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延年皺眉,霍然起身,“讓管家去捋一捋,將軍府的鋪子裡,有適合做掌櫃的人選都列出個名單來!”
廖長生連忙領命。
景延年將他扔在花廳,大步離去。
廖長生這才鬆了口氣。
景延年卻是叫人備馬,直接騎馬去了城郊別院。
門房正要通稟,景延年卻聽到別院深處傳來錚錚琴聲。
琴聲悠然,直觸人心。
“什麼人在彈琴?”景延年眼眸一沉。
門房覷了覷他的臉色,抿嘴不答。
一旁他派來的護院連忙上前,躬身答道:“回將軍,是一位來拜訪夫人的郎君。”
“我家娘子現在已經不是將軍夫人了!”門房立時糾正道。
景延年冷冷看那門房一眼,不悅輕哼。
那門房許是遲鈍,還拱手道:“將軍稍後,小人這就去通稟。”
景延年冷笑一聲,“來看自己的夫人,沒聽說還要通稟的。”
門房疑惑,“我家娘子已經跟您……”
話沒說完,他就被護院上前一把捂上了嘴。
景延年闊步向內走去。
這琴聲真是叫人煩!
聽着叮叮咚咚的琴音,他腳步越發快。
門房被護院給困在原地,未能前往通稟。
景延年一路尋着琴聲,長驅直入。
這處別院景緻甚好,引活水入院,修有假山河道,小橋流水,庭院裡擺了好些盆景奇石。
有一座竹亭坐落於假山之上,假山上的水傾瀉而下,如同天然的瀑布。
濺起白色的水霧,映着日光,掛着一道小小的彩虹。
幾個人影正在那假山之上的竹亭裡。
聽着琴聲悠然自在。
景延年遠遠看着這情形,兩隻拳頭捏的咯咯作響。
他沒從假山一側的小路上去,反倒是從瀑布一側靠近。
瀑布的聲響遮掩了他的腳步聲。
他蹬着假山凸出的石頭,幾個凌躍,蹭蹭便翻身入了亭子。
亭子裡的人正閉目沉浸在美妙的琴音之中,似乎根本沒有發現從天而降的他。
樑生正撥弄着七絃琴,魏子武站在他身後閉着眼睛搖頭晃腦。
蕭玉琢坐在竹亭一側,靠着碩大的枕囊,手裡捏着本書冊。
梅香菊香分立她兩旁,眯眼似乎也陶醉與琴音之中。
景延年忽而冷笑一聲,提步向樑生走去。
亭中人這才驚愕回神,睜眼便是一驚。
“郎君?”梅香愕然呼道。
琴音停下,亭中的人都詫異看着景延年。
只見景延年闊步走向落在琴架後頭的樑生。
猛然出手,帶着疾風勁力的一掌——
噼啪!
“景延年!你幹什麼?!”蕭玉琢厲聲喝道。
樑生被魏子武一把拽起,縱身向後帶了幾步。
可樑生面前的七絃琴,卻是被景延年一掌劈斷。
竹亭之中,先前還流水潺潺,琴音錚錚,香茗閒適,分外宜人。
一眨眼的功夫,卻劍拔弩張,氣氛冷凝到了極點。
樑生被魏子武護在身後,垂眸看着地上斷成兩截琴身,身子微微顫了一顫。
魏子武卻是眼目霎時間變紅,擡手指着景延年道:“你!你個莽夫!這是曹魏時期嵇康的古琴啊!”
嵇康的古琴!
蕭玉琢也是猛然一愣。
她只覺得樑生的琴彈的極好,卻不知道他用的琴也是極品。
三國時期的嵇康,竹林七賢的精神領袖啊。
他的古琴,可謂琴中珍品!當放在家裡供起來,也不誇張了!
景延年卻一臉不屑之色,“一把破琴而已……”
“呵!破琴?!景將軍好大口氣!”魏子武原本只是心疼那琴,聽聞此言,卻是勃然大怒。
他扒開樑生放在他肩頭的手,擡腳便踹向景延年。
景延年皺眉,沒想到魏子武膽敢跟他動手。
他擡手擋開他直踹面門的一腳,並轉身回踢。
“保護娘子。”梅香菊香兩丫鬟連忙擋在蕭玉琢跟前,唯恐他們誤傷了她。
景延年立時提氣躍出涼亭。
魏子武跟着出去。
兩人在涼亭外的假山上,鬥得不可開交。
樑生皺眉看着兩人纏鬥在一起的身影,輕嘆一聲,蹲下身來,看着地上斷成兩半的古琴。
他心疼的撫摸着那琴絃。
小心翼翼的的神情,像是撫摸着自己的孩子。
蕭玉琢站起身來,眉心緊蹙,“對不起……”
樑生連忙擡手製止她的話。
蕭玉琢很想說,我賠你個琴。
可嵇康的古琴,可遇而不可求,她上哪再找到第二把賠給他?
“是我和這琴沒有緣分。”樑生嘆了口氣,卻是輕輕的笑了,他輕輕的撫摸着那斷了的琴身,摸過之後,再不看那琴一眼,決然起身,拱手對蕭玉琢道,“鋪子的事情已經告訴娘子,娘子若有什麼事情,但請吩咐。”
蕭玉琢連忙搖頭,“沒有了,郎君一切做的都很好,明日就可叫妙妙前去店中熟悉環境,待材料採買妥當,擇個吉日就可開業了。”
“是,沒有旁的事情,小人告退。”樑生拱手道。
蕭玉琢皺眉看着地上的琴。
樑生卻並未再看那琴一眼,見她不做聲,便躬身退出亭子,朝假山上喚道:“子武!”
魏子武和景延年打得正歡。
他似乎受了傷,胸口上還印着一個大腳印子。
可他卻在氣頭上,不肯服輸。
“子武!”樑生又高喊了一遍。
魏子武這才收手,退了兩步。
他停手之時,景延年也停下手來,冷眼看着他和樑生。
“我們走了。”樑生道。
景延年冷哼一聲,“這別院是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蕭玉琢臉色難看,提步走到竹亭外頭,“來人呀,將這不請自來的景將軍給我趕出去!”
景延年皺眉回頭,眼眸沉沉看着蕭玉琢。
兩人隔着四五步的距離,彼此都沒有說話。
陽光從泛黃的枝葉間落下,明亮的光芒塗抹在她姣白美妍的臉頰上。
他望着她,覺得她離的很近,但似乎又隔得很遠。
她看他的眼神,再也沒有了以往的眷戀和溫度。
景延年突然覺得心裡一陣一陣的疼。
他皺起眉頭,俊臉越發冷沉。
別院裡的護衛爬到假山上來,景延年就那麼佇立在蕭玉琢面前,不說,不動。
他們並不敢真的跟景延年動手。
蕭玉琢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溫厚笑對樑生和魏子武,“今日失禮,讓郎君見笑,鋪子的事情有賴郎君多多操心,恕不遠送了。”
樑生和魏子武拱手還禮,兩人退了兩步,靜默離開。
魏子武臨走還狠狠瞪了景延年一眼,重重的哼了一聲。
待他們走後,假山上的氣氛變得越發怪異。
梅香和菊香交換了視線,兩個丫鬟想勸,可全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郎君和娘子都不說話,就這麼僵在這兒,可怎麼辦?
“玉玉……”景延年最終先開了口,聲音低沉。
蕭玉琢望着假山上的小路,並不看他,“都退下吧。”
下人們鬆了一口氣,連忙退走。
梅香和菊香你看我,我看你,也想開溜。
蕭玉琢卻將手放在了兩人手上,“咱們也回去。”
兩丫鬟連忙扶住她,往山下走。
她路過景延年身邊時,好似根本沒有看見他。
她竟然,完全無視了他的存在。
景延年眉頭蹙起,胸口如灌了鉛般沉。
蕭玉琢直接無視了他,照着他的性子,必然是拂袖就走。
可他站在假山上頭,看着她被丫鬟攙扶着,漸行漸遠的背影,竟然頭一次這麼沒有骨氣的——跟了上去。
蕭玉琢聽到身後故意加重的腳步聲,並沒有回頭。
她慢慢騰騰的回到內院,歪在美人榻上,翻看着手裡一直捏着的書冊。
那是手寫的書,卻也不是什麼書,是她和陳妙妙一起研究出的適合長安人口味的各種點心方子。
景延年直接跟着她進了屋裡。
她歪在美人榻上不說話,他坐在一旁看着她。
蕭玉琢翻了幾頁之後,忽覺屋裡靜的有些過分。
她放下書冊一看,梅香菊香不知何時已經悄悄退了出去。
灑滿陽光的屋子裡,只剩下她和景延年兩個人。
蕭玉琢翻了個白眼,想要繼續看那點心方子。
景延年卻上前一步,握住
了她的手。
蕭玉琢皺眉看他,“放手。”
“你究竟想要什麼?”景延年問道。
“要你放手!”
景延年深吸了口氣,目光灼灼,“爲什麼又生氣?”
“你放手!”蕭玉琢一句比一句大聲。
景延年竟然依舊頗有耐心的看着她。
蕭玉琢和他瞪着眼,半晌,她吐了口氣,泄了力氣,“你爲什麼非要跟我過不去?我已經不再招惹你了,只想好好的過我自己的日子,你爲什麼非要把彼此都弄得這麼尷尬呢?”
“不要和他們來往了。”景延年輕輕揉着她的手腕,“你想開鋪子,我給你尋掌櫃,你想買田莊,我給你尋牙行。”
啪——
蕭玉琢把手中的書冊猛的摔在地上,霍然坐直,瞪眼看着景延年,“我想幹什麼,跟你有什麼關係?”
景延年眯眼看她,“你說什麼關係?”
“你不識字嗎?還是忘了我們上次的約定?我已經休了你了!休了你了!我們沒有關係了!互不相干你懂不懂?”蕭玉琢呼哧呼哧的喘着氣。
景延年垂眸,等她氣息平穩,他才緩緩開口。
“我是你孩子的父親。”
蕭玉琢皺眉,低頭看着自己尚不明顯的肚子。
她臉上突然露出微笑,“我孩子的父親?就因爲這個?”
景延年心頭警鈴大作,“你想幹什麼?”
“你不肯放過我,就是因爲,你是我孩子的父親?”蕭玉琢笑着緩聲問道,“如果不是了呢?”
景延年好看了臉,霎時間慘白沒有血色,“蕭玉琢!”
蕭玉琢歪頭輕笑,“我在這兒,我問你,如果你不是我孩子的父親,是不是就會不再糾纏?”
“你敢傷害他,我絕不放過你!”景延年蹙眉看她,瞳仁幾乎要立起來,“絕不放過!”
蕭玉琢輕嗤一聲,“你還別威脅我,你若想要孩子,最好先學學如何做個好父親!”
景延年抿脣,神色稍緩。
“我可以不傷害他,畢竟他是我的骨肉。”蕭玉琢笑了笑,“可是你要是來干涉我,影響了我的心情,你也知道,孕婦身嬌體貴,萬一我頭痛腦熱的……”
她停下話音,似笑非笑的看着景延年。
景延年皺眉眯眼,“你想怎麼樣?”
“你退後,離我遠點兒!”蕭玉琢笑眯眯說道。
景延年果真退了幾步,站的離她遠了些。
“站的那麼高,我仰臉說話脖子疼!”蕭玉琢又道。
景延年在地席上盤腿坐下,倨傲清冷的臉上卻並沒有不耐煩。
蕭玉琢忽而發現,懷孕雖然又諸多不便,菊香一天得叮囑她十幾次。
可懷孕也有方便的時候,比如轄制景延年。
“也許上次是我沒有說清楚,我已經休夫了,既然你不想給我放妻書,仍舊想利用我們的婚姻關係,”蕭玉琢緩聲道,“我可以不逼你寫放妻書,但你我心裡都清楚,我們已經不是夫妻了!不是!”
景延年看着她冷聲道,“我沒同意。”
“你這人怎麼出爾反爾?”蕭玉琢瞪眼,“上次我祖父在這裡的時候,你不是說得好好的,你答應?”
“我答應你住在別院裡,不逼你搬回將軍府。”景延年說道,“我可沒說同意和離。”
“不是和離,是我休夫!休夫!”蕭玉琢恨不得把案几上的茶湯都潑在他臉上。
男子漢大丈夫,不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麼?
怎麼他言而無信一點兒都不會臉紅,不好意思?
“我記得很清楚,上次我也說的很清楚,我不承認休夫書,也不同意和離。”景延年看着她,字字句句說的很清楚。
蕭玉琢瞪眼,上次正在說話間,突然來了聖旨,將她原本的計劃打亂。
後來稀裡糊塗攆走了景延年,她以爲事情就完了,卻不想,還埋了隱患。
“好,”蕭玉琢打起精神來,“既然上次說了什麼,我們中間有異議,那這次我們就好好把話說清楚!”
景延年卻是搖頭拒絕,“沒有什麼好說的,既然上次達成的約定,做不得數,那現在你就跟我回將軍府。”
蕭玉琢若不是打不過他,定要一巴掌忽在他臉上。
好改一改他這不講道理的毛病。
“跟你會將軍府的話,將軍就請不必再說了,我是不會……”
“你不回將軍府也可以,我不是一定要勉強你,”景延年立時說道,“但經營鋪子這種非力勞神的事兒,你就別再做了,我會叫合適的人接手。”
跟她玩兒以退爲進的套路啊?
蕭玉琢立時氣笑了,“原來將軍在這兒等着我呢?”
景延年目光直直落在她臉上。
蕭玉琢也從美人榻上下來,隔着茶案在他對面跪坐端正,“那鋪子是我的鋪子,是我的心血,斷然不會交給任何人。”
景延年皺眉,還未開口。
她又說道:“就像我肚子裡的孩子,是我的骨血一樣,誰要是敢惦記着……呵呵,那我便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景延年濃眉倒豎,心口發涼。
“將軍明白了麼?”蕭玉琢輕笑問道,“我已經不是以往那個只會糾纏將軍,讓人厭煩的壽昌郡主了,如今我只是蕭玉琢。”
景延年忽而眯眼靠近她,“你是蕭玉琢麼?”
她心頭一凝。
“一個人爲什麼會突然間,改變那麼多?從品行,性格,到待人接物的習慣……你是誰?”景延年靠近她,聲音很輕的問道。
蕭玉琢上身微微後傾,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將軍這是哪裡話?我是爹生娘養如假包換的蕭家玉琢,一個人性情改變,必然不是沒有原因的。”
“究其原因嘛,也得問問她都遭遇了什麼?”
景延年皺眉。
“將軍捫心自問,以往都是如何對待我的?”
景延年悄然無聲。
蕭玉琢笑的雲淡風輕,想詐降她?門兒都沒有。
不過他到底是起了疑心了。
蕭玉琢垂眸想了想,暗下決心,日後定要遠離和尚道士方士,那種玄而又玄的人,懷疑歸懷疑,她雖換了靈魂,卻是地地道道的蕭玉琢的肉身不假。
看來她想要在這世上安身立命,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她要加快腳步,倘若不能變強,就只能等人碾軋了!
“玉玉……”景延年垂眸,語氣沉沉,“我願意爲你做出改變……”
“不用了,將軍如今這模樣就挺招人喜歡的,喜歡將軍的人多得是,將軍何必非要糾纏我呢?”蕭玉琢擺手,“別說您就喜歡我,這話說來可笑,咱們都是成年人了。”
景延年默然無語的看着她。
“將軍若還想認我腹中這個孩兒,還想將來有一日,他能叫您一聲爹的話,”蕭玉琢抿脣而笑,“最好日後別再多管我的事兒。”
“說了半晌,你不但不肯跟我回將軍府,而且執意要用樑生做掌櫃?”
蕭玉琢挑眉,“對。”
她用樑生,當然不止是一個小小的掌櫃這麼簡單的事兒!
一個小小的點心鋪子,只是開始。
“一個掌櫃,卻登堂入室,又是彈琴又是閒談,”景延年眉宇間盡是不滿,“這成何體統?”
蕭玉琢笑了笑,“這事兒我還真得跟將軍說清楚。胎教懂麼?”
景延年狐疑,緩緩搖頭。
“孩子雖小,雖尚在母腹,但和母親氣血相通,不僅能感受到母親的情緒,也能感受道外界的刺激。聲樂,就此一種良性的刺激。”蕭玉琢輕撫着肚子,“今日樑郎君來,本是爲鋪子裡的事情而來,恰好帶了他的琴,打算日後就放在鋪子裡。”
“我本是聽琴解悶兒,不曾想,這琴聲一起,忽覺心中尤爲舒暢,似乎能和腹中孩子心意相通,我似乎能體會到腹中孩子的歡欣。原本是多麼美好,多美妙的事情?”
蕭玉琢擡眼看着景延年,停住話音,冷笑了一聲。
景延年皺起眉頭,結果,被他打破了。
“我先前並不知道……”
“將軍不知者不過,這事兒也就罷了。”蕭玉琢倒顯得尤爲大度的擺了擺手,“只是這琴……”
“我賠他就是。”景延年皺眉。
蕭玉琢輕笑,“曹魏時期的嵇康,將軍一定知道吧?”
景延年臉色黑沉,“嵇康的琴珍貴,若不能尋到,我必以千金償他!”
蕭玉琢頷首,“那我就替樑掌櫃謝過將軍了。”
一句話惹得景延年更爲惱怒。
他霍然起身,轉身向門外走去。
走了幾步,忽而又停了下來,轉過身來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說母子相通,可是真的?”
蕭玉琢輕笑,“將軍
若是不信,大可問御醫呀?”
景延年負手而去。
——
李慧芝和楊氏被灰頭土臉的帶回莊子上。
侍衛將人送回莊子,什麼都沒交代,扔下就走了。
景延年的舅舅瞧見自家夫人和一個面生的小娘子,在馬車上,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年輕的小娘子長得漂亮,脾氣卻差的很。
他不過是掀開簾子往裡頭看了一眼,那女娃就尖叫說,要挖了他的眼珠子。
楊氏幽幽醒過來,看見身邊的李慧芝還下了一跳。
“公主怎麼也在這兒?”她掀開車窗簾子往外看了一眼,“沒錯呀,是莊子上。”
李慧芝黑着臉,忍着怒氣,“現在還問那麼多幹什麼?想辦法送我回去。”
楊氏扭動着身子,滿臉的不自在。
李慧芝驚恐看她,往後縮了縮身子,“你不會還……”
楊氏嚥了口唾沫,猛掐了自己一把,“這藥厲害得很,委屈公主先在馬車上等着,我去給公主尋套乾淨衣服,再送公主回城。”
不等李慧芝答話,楊氏就跌跌撞撞的奔下馬車。
她喊來兩個莊子上做粗活兒的僕婦,叫她們看着馬車,自己直奔家中。
李慧芝在車上左等右等,卻始終不見楊氏回來。
她焦急之中只覺度日如年。
楊氏的屋子裡卻傳來景延年舅舅罵罵咧咧的聲音,“不要臉,都多大年紀了,大白天的還……”
後來就沒了聲響。
窗外外頭偷聽的小孩兒,被楊氏的兒媳婦趕走。
……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楊氏才揣着個布包快步回到馬車上。
“怎麼這麼慢?”李慧芝瞪眼喝罵楊氏。
只見楊氏上了年紀的臉上,一片桃粉之色,嘴脣也紅潤潤的,像是被雨露滋潤過。
頭髮明顯是重新梳過的。
她雖未嫁人,人事未經。可在宮裡那種地方,耳濡目染,她立時便明白了這麼久,楊氏去幹了什麼!
李慧芝深吸了一口氣,明顯更加憤懣。
“我來幫公主更衣……”
李慧芝劈手奪過她手中衣物,“不用了!滾下去!”
楊氏撅了撅嘴,“這也不能全怪我……”
“滾!”
楊氏只好爬出車廂。
李慧芝廢了好大功夫纔將衣服穿好,“送我回長安,要快!”
她出宮乃是求了淑妃的準允。
平日裡她和生母算不上親厚,她倒是沒少將心思花在討好孝順淑妃娘娘身上。
淑妃娘娘出身高貴,且身邊還沒有孩子。
有她孝順在身邊,淑妃娘娘對她還是頗爲照顧的。
就像這次出宮,她藉口要道廟裡還願,卻不用公主的儀仗護衛。
淑妃娘娘一眼就看穿,“你是想偷偷溜出宮去玩兒吧?”
她低着頭,扭扭捏捏紅了臉,卻並不狡辯。
淑妃疼她,便允了她,叮囑她一定要多加小心。
如今這時辰,趕回宮卻是來不及了,她得儘快趕回長安城以想辦法遮掩。
楊氏連忙招來莊子上趕車之人,“我送公主回去。”
莊子上這人以前許是趕牛的,將那馬鞭摔得啪啪作響。
馬哪有牛乃打,撩着四蹄,跑的要飛起。
鄉間的路本就沒有長安城裡那般平整,這般速度之下,李慧芝被顛的七葷八素。
入得長安城時,她臉上已經沒有人色了。
“是送公主回茶館?還是去哪兒?”楊氏見她這個樣子也慌了神。
本來這事兒沒成,自己還在景延年面前,丟了那麼大的臉,已經夠叫她害怕的了。
如今萬一在顛死個公主在馬車上,不是要了她一家老小的命了麼?
“公主你說話呀,你去哪兒?”
楊氏的聲音快哭了。
李慧芝皺着眉頭,也在想。
這會兒回茶館是不行了,想進宮已經太晚了。
“去越王府。”
楊氏連連點頭。
馬車停在越王府外,楊氏跳下馬車,將她半扶半抱下來。
李慧芝扶着越王府門口蹲着的大獅子,張口便吐了起來。
楊氏爬上車就跑,連頭都沒回。
李慧芝吐了一陣子,捂着胸口,擡頭看着楊氏離開的方向,冷哼一聲。
門房聽聞動靜,連忙出來問話。
幸而越王在家,越王身邊的親隨認識六公主。
李慧芝這才得以進得越王府的大門。
“哥哥呢?”李慧芝沐浴焚香,好好的將自己從頭到腳搓洗了個遍。
她又換過一身富麗華貴的衣裳。
這才神情氣爽的,像是找回了公主的矜貴。
“回公主,越王殿下在花園裡飲酒賞月呢。”小廝回稟。
李慧芝皺眉,關鍵的時候一個都靠不住,“那就叫哥哥身邊的侍從往宮裡走一趟,悄悄告訴淑妃娘娘,說我回來的晚了,宮裡回不去了。今晚就在哥哥府上歇了,明日再回去。”
小廝連忙退走。
李慧芝坐着無趣,便去花園裡尋越王。
越王先前在花園裡定然是喝了不少的酒,這會兒瞧着都散場了,卻還是一股撲面而來的酒味兒。
三三兩兩的樂姬在收拾東西,丫鬟在清掃院子。
李慧芝看了一圈,卻並未瞧見越王的身影。
“哥哥呢?”
有個認得她的小丫鬟連忙上前來,福身見禮,“回公主的話,越王殿下說舞曲無趣,還不如他獨自飲酒痛快,往後院去了。”
李慧芝提着裙襬,也往後院去。
走到半路,途徑一座不大的假山,卻聽得假山上有動靜。
她嚇了一跳,眯眼看去。
卻見假山上頭坐了個人,手裡還提着一壺酒。
“哥哥?”
那人低頭看了看她,並未搭理,仍舊兀自喝着酒。
李慧芝看清了他的身形,提着裙襬,往山上爬去,“哥哥怎麼又一個人在這兒喝酒?”
“什麼時候輪到你管我?”李泰輕哼。
李慧芝笑了笑,“我是關心哥哥,哪裡敢管哥哥?”
“又從宮裡跑出來幹什麼?”李泰沒看她,“還跑到我的府上來?”
“我出宮來玩兒,如今卻是回不去了,只好在哥哥這裡借住一晚上,明日就回去。”李慧芝笑着在他身邊一塊平整的石頭上坐了下來。
越王卻似乎並不待見這個妹妹,見她坐下,他立時就起身。
“哥哥不喝酒了麼?”李慧芝問道。
李泰冷哼一聲,將手中酒壺砰的往一旁一扔,縱身跳下假山。
他大步離開。
獨留李慧芝坐在假山頂上,吹着冷風。
李慧芝擡頭望了望天上的明月,自嘲的笑了一聲,爹不疼娘不愛,有個哥哥還不待見她。
憑什麼有些人生來就有好命?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
而她不管多麼努力,卻總是處處碰壁?
她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猛的站起身來,正要長呼一聲。
忽而有個東西,在月光下一閃。
李慧芝眯眼,卻又看不見了。
她沒看錯,剛纔哥哥坐着的地方,卻是有什麼東西亮了一下。
她提步上前,蹲下身來,細細尋找。
這地方太黑,除了月光,沒有旁的光亮。
她伸手在山石上一點點的摩挲。
“咦?”
忽而有個東西,碰到了她的指尖。
她捏起那東西,藉着月光細看。
是個耳墜兒。
這是女人的東西呀,是哥哥落在這兒的?還是府上哪個女人落下的?
李慧芝正要隨手將耳墜兒扔掉。
卻見離開的越王又腳步匆匆的回來。
“你怎麼還沒走?”李泰看着她。
“哥哥怎麼又回來了?”李慧芝將耳墜兒握在手心裡。
越王並不理她,低頭四下看去。
李慧芝微微勾了勾嘴角,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一步,“哥哥找什麼呢?”
越王仍舊沒開口。
李慧芝看他焦急的神態,便將手心裡的東西握的更緊了。
“哥哥慢慢找,我先去休息了。”
她笑嘻嘻的下了假山。
李泰在山下找了一圈,又飛身跳上山頭,在他適才坐臥過的地方,一寸寸摸索。
“哥哥,”李慧芝回過頭來,仰着臉,看着假山上的越王,“我以前問過哥哥,可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兒?爲何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總喜歡獨自飲酒?”
越王垂頭,看了她一眼。
李慧芝笑了笑,提步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