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聲音裡帶着顫抖和悲憤。
那僕婦皺眉,卻還在猶豫。
“竹香!”蕭玉琢喚了一聲。
竹香早就準備好了,蓄勢待發。
蕭玉琢喚她的聲音未落,她便飛身上前,將擋在門口的丫鬟僕婦全都推開,並一把推開門。
蕭玉琢和菊香邁步進門。
三夫人也要跟進去,想了想卻是擋在門口,免得王府的人再衝進去。
可適才開門關門之間,涌出的那股血腥之氣,簡直叫她心慌的要暈厥過去。
蕭玉琢進入房中,血腥味就更是濃郁了。
牀邊除了兩個小丫鬟之外,確實有兩個看起來像是產婆的婆子。
兩個婆子眉頭皺的緊緊的,臉面也有些發白。
蕭玉琢繞過屏風靠近的時候,只聽她們說,“這般出血不止,怕是大人的命也保不住吧……”
十五娘渾身溼透,如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
如今都過了重陽節了,天已經有些冷了。
可連牀褥枕頭,都被她的汗打溼了。
她呻吟嘶叫的聲音,也越發的微弱,整個人恍如一張薄薄的白紙一樣,鋪在牀上。
菊香毫不遲疑,立時上前查看十五孃的情況。
那兩個產婆倒是嚇了一跳,“這小丫頭哪兒來的?見過婦人小產沒有,就敢往前湊?快,快退開!”
菊香並不理會她們。
蕭玉琢上前厲聲道:“退下,需要打擾大夫救人!”
“大夫?女大夫?”兩個產婆對視一眼,見有人接手了這棘手的活兒,倒也不像外頭的僕婦一般固執,立時站起來,退到一旁。
她們是產婆,跟王妃身邊聽命的僕婦又不一樣了。
側妃若是小產死了,那她們定是逃不了干係的。
便是有王妃維護,一頓責打還是免不了。
這會兒好了,有人願意往前湊,來背這個鍋,那她們正好圖個乾淨。
但見菊香真的拿出金針來,眼準手穩的爲側妃施針。
下頭那止不住的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往外淌了。
兩個產婆頓覺驚奇。
菊香的手卻未停,又是幾針下去,她的針不同,有粗有細,有長有短。
用在不同的地方,且還是不同大小的。
看得那兩個產婆眼花繚亂,目眩神迷的。
且她施針之後,還在側妃的身上一通按壓,揉掐……
蕭玉琢在這屋裡,站的都出了汗。
屋裡的血腥味太濃,聞得久了倒似乎聞不見了,直覺的這屋裡的氣息太過壓抑。
叫人心頭沉沉的,透不過氣來。
她瞧見菊香頭上,也是一腦門的汗。
便捏着帕子,小心翼翼的上前,伸手爲菊香擦了擦汗。
眼看那汗珠子都要流到她眼睛裡去了。
菊香看了蕭玉琢一眼,沒有作聲,反而在她手上的帕子上,使勁兒抹了抹。
那兩個產婆看的目瞪口呆,相互對視一眼,低聲道:“究竟誰是主子?誰是僕婢?你見過主子給僕婢擦汗的麼?”
她倆說話聲音小,蕭玉琢和菊香像是沒有聽見一般。
菊香在蕭十五孃的身上又捏又按,看起來倒像是力氣活兒。
蕭玉琢在一旁,不停的給她擦汗。
也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
只見牀榻上蒼白如紙的蕭十五娘似乎意識漸漸回籠了些許。
菊香鬆了口氣,停下手,揉了揉痠痛的腰,“總算是保住命了。”
蕭十五娘張了張嘴。
蕭玉琢卻沒聽到她說什麼,連忙把耳朵湊過去。
“姐……”
她剛喊出口,眼淚就涌了出來。
蕭玉琢連忙握住她的手,“在,我在呢,三夫人也在外頭,你要不要見見?”
蕭十五娘卻疲憊的閉上了眼。
“我給側妃開幾服藥,先叫側妃喝了藥,再說話吧。她這會兒沒氣力了。”菊香說道。
蕭玉琢點了點頭,忽而又起身道:“你帶着人,親自去抓藥,叫梅香竹香都留意着些,莫叫旁人碰了十五孃的藥!”
菊香立時明白,頷首而去。
見菊香出來,蕭三夫人立時便衝了進去,“兒……我可憐的兒……”
她奔到牀邊,蕭玉琢立時起身,給她騰地方。
可蕭十五娘卻握着蕭玉琢的手,不肯撒開。
像是溺水的人,握着一截浮木一般。
蕭玉琢站在牀邊,低聲道:“三伯孃安心,菊香說,十五娘只是沒有氣力了,讓她歇會兒,喝下湯藥就會好些了。”
三夫人淚流滿面,連連點頭。
不知想到了什麼,她眼神怔怔的,望着蕭十五娘,一味的流淚。
菊香端過藥,餵給十五娘喝的時候,卻聽到外頭有人道:“紀王爺回來了!”
三夫人立時渾身緊繃,面色難看。
蕭玉琢握了握她的手,“三伯孃在這兒看着吧,我出去見見紀王。”
紀王在門口被蕭玉琢攔了下來。
“十五娘這會兒還昏昏沉沉的,王爺怎的現在纔過來看她?豈不知道她適才有多麼兇險麼?”蕭玉琢冷聲開口,先發制人。
紀王臉上確實有焦急之色,“我並不在府上,聽聞消息,便往府上趕,不過纔剛剛回來。”
他不在府上?
那門房攔着不讓她們孃家人進來,只請了產婆,大出血卻連個大夫都不請的事兒,他都能推得乾乾淨淨了?
蕭玉琢不禁有些生氣,“紀王不在府上這段時間,可曾知道十五娘都經歷了什麼?她小產不說,大出血,屋子裡卻連個會醫術的人都沒有!
我帶了醫女前來,在王府大門口,被門房相攔,入得這內院,又被內院的僕婦攔阻,若不是我同三夫人硬闖進去,難道是要我們眼睜睜的看着紀王府磋磨死……”
她喘氣停下了話音。
紀王臉色也不好看,“我並不知道十五娘懷孕之事,自然對她小產全無防備!門房和僕婦的攔阻,我亦不知情,郡主可否等我弄清楚了事情,再來責問?”
蕭玉琢輕哼一聲,越發覺得眼前站着的這個就是徹頭徹尾的僞君子。
“那就等紀王問清楚了,再來見十五娘吧!”
說完,蕭玉琢又轉身進了屋子。
丫鬟們正在清理的屋裡的血漬。
菊香坐在牀邊,爲十五娘診脈。
三夫人忐忑的立在一旁。
十五娘仍舊蒼白憔悴,可她的眼睛,這會兒卻能睜開了。
先前只見她連擡擡眼皮的勁兒都沒有了。
菊香收回手,皺着眉頭,“娘子。”
蕭玉琢點點頭,坐到了牀邊。
菊香朝三夫人福了福身。
三夫人拉過她的手,“好孩子,十五她……”
“三夫人,這邊說話吧……”菊香和三夫人繞過屏風,到了另一旁。
蕭玉琢看着十五娘,不知該怎樣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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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她回蕭家,看到重午時候那種欣喜和羨慕,好似還在眼前,掛在她臉上,清晰可見。
聽聞菊香說她懷孕之時,那種興奮……
可眨眼之間,只剩下一屋子血腥之氣了。
“十五娘,紀王就在外頭,你要見見他麼?”蕭玉琢低聲問道。
十五娘閉了閉眼睛,有氣無力道:“還見他做什麼?孩子已經沒有了,見了他,能賠給我一個孩子麼?”
蕭玉琢聞言心酸。
“是誰……究竟是誰……”十五娘喃喃自語。
說話間,眼淚洶涌而出,她整張臉都是慘白的,唯有一雙眼睛紅的嚇人。
“別想了,十五娘,先不要想這些,養好身體是要緊的!”蕭玉琢慌忙說道。
十五娘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新側妃見我,盯着我半晌,突然笑嘻嘻的問我,是不是懷孕了……我嚇了一跳,這事兒我誰都沒敢告訴啊,她怎麼會知道……她轉臉就告訴了王妃……”
十五娘咬着下脣,眼目之中有顫抖的恨意。
蕭玉琢皺眉,不知該說什麼。
三夫人從外頭進來,眼圈也是紅的。
蕭玉琢起身,讓她坐在牀邊。
“阿孃……”十五娘看着她,淚眼滂沱。
三夫人反握住她的手,哇的一聲哭了,“我可憐的兒啊……是娘造孽呀,爲何叫你受這樣的苦,爲何呀?!”
她哭得倒是比十五娘還要
痛呢。
十五娘怔怔的看着她,“阿孃,是我造孽,阿孃有什麼錯?”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不將你嫁了……阿孃豈是養不起你麼?就算養你一輩子又如何?”三夫人邊哭邊含混不清的說道。
蕭玉琢在一旁聽得心酸。
十五娘卻登時一愣,她忽而瞪大眼睛看着三夫人。
“阿孃,是我不行了麼?我還是要死了麼?”
三夫人嚇了一跳,連連搖頭,“菊香醫術高明,已經救了你的命了我兒……”
十五娘搖了搖頭,目光有些悽惶,“阿孃這話……這話……菊香,你告訴我,我究竟怎麼了?”
菊香站在蕭玉琢身後,垂着腦袋不說話。
蕭玉琢心頭一驚,莫不是……
“若不是性命之憂……那是不是我以後再也不能……”
蕭十五孃的話還沒說完,三夫人就趴在她的被褥上,嚎啕大哭起來。
屋子裡一時間,盡是淒涼絕望。
十五娘臉上悽悽惶惶,她嘴脣蠕動了半晌,卻沒吐出一個字來。
蕭玉琢兩手攢在一起,口中泛苦。
“跟娘回家吧……”三夫人忽而擡起頭,輕緩說道,“不管到了什麼時候,你還有個孃家呢!”
蕭十五娘卻怔怔的,“是誰,誰害我兒,又害我?”
她扭過頭來看着蕭玉琢,眼中佈滿血紅之色,“阿姐,你要幫我!幫我!”
蕭玉琢吃力的點點頭,“我這就去看看紀王審問的結果。”
她轉身出門,見紀王正在院中責罵幾個僕婦。
紀王妃和新側妃到現在都還沒有露面。
蕭玉琢提步上前,“紀王可問出什麼結果來了?”
“十五娘身邊的丫鬟說,她吃的東西都是這院兒小廚房自己做的,沒有經過旁人的手。唯獨有一碗血燕,乃是王妃賞來的。”紀王黑沉着臉道,“十五娘就是在吃了那碗血燕沒多久,這才……”
他重重吐了口氣。
“那紀王打算怎麼辦呢?”蕭玉琢冷聲問。
紀王看了蕭玉琢一眼,朝那僕婦厲聲道:“這院兒都亂成這樣了,紀王妃呢?怎麼還不來?”
僕婦連滾帶爬的往外去,要去尋紀王妃來。
蕭玉琢眯眼看着紀王,“王妃爲何要在今日賞賜血燕給十五娘?紀王當真不知道十五娘懷孕的事兒?”
紀王皺眉,“難道郡主在懷疑本王嗎?難道本王會對自己的孩子下手嗎?”
紀王怒喝道。
蕭玉琢眯眼看他,經過了被他出賣給皇帝的事兒,紀王在她眼中就是個小人。
比李恪還小人的小人!
誰知道他會不會幹出這種滅絕人性的事兒來?
紀王妃是被人擡着來的。
蕭玉琢瞧見兩人擡的軟椅之時,都震驚了。
這紀王妃好大的譜啊!紀王叫她來,她都懶得走路麼?
這簡直……簡直比自己還囂張呢!
待王妃羸弱的擡起一張毫無氣色的小臉兒,有氣無力的開口,“見過王爺,郡主也在這兒啊?”
蕭玉琢才知道,她這也病了。
“你又是怎麼回事?”紀王皺眉問道。
“妾身從今早開始上吐下瀉,已經摺騰的沒有力氣了,是以聽聞了妹妹這院兒裡的事兒,也只能派了我身邊的僕婦來,叫她好拿個主意。”紀王妃可憐兮兮的說道,“如若不是妾身實在不行,挺不住,定要親自過來的。”
她看起來真是上吐下瀉的一點兒就都沒有了,丫鬟扶了幾次,她都未能從軟椅上下來。
紀王眯了眯眼,“好了,你就坐着回話吧,我有話問你!”
紀王妃沒再掙扎,坐在軟椅上,垂頭安安靜靜的聽着。
這樣子倒是嬌柔,不似自己那般霸道,蕭玉琢撇了撇嘴。
“你可知十五娘懷孕?”紀王問道。
紀王妃看了他一眼,遲疑開口,“這本是喜事兒,可妹妹一直瞞着我呢,若不是阿爾今日突然看出來,妾身到現在也不知道。”
“你今日才知?”紀王皺眉。
“是,也是妾身糊塗,早該留意了妹妹的月信,可妹妹一向不準,還在吃着藥調理……今日知道她已經懷孕,妾身立時叫人開了私庫,尋了最好的血燕來,想着給妹妹補養身子。”紀王妃柔聲說道。
紀王呵的冷笑一聲,“補養身子?你可知……可知她就是在吃了那碗血燕之後,才……纔沒了孩子的?!”
紀王妃像是嚇了一跳,眼中立時蓄上了淚水,“妾身……妾身不知道啊……”
紀王擡手指着紀王妃,“你竟,竟如此容不下我的孩兒嗎?!”
紀王妃眼中有受傷之色,她垂頭甚是委屈,“我是什麼樣的人,王爺難道不知道麼……”
紀王重重冷哼。
紀王妃扯了扯嘴角,“若能防患未然,就防患……若孩子來了,絕不會叫無辜性命捲入爭鬥,那都是王爺的血脈,也是我這嫡母的孩子,我怎會……怎會?”
她說的聲音很低,且連“妾身”都不說了,句句都是“我”。
可見她心裡是驕傲又委屈的。
她的意思很明白,她若不想叫妾有孩子,就會防患於未然。
但倘若真的防不住,叫孩子來了,那她也不會手染鮮血的去殺無辜孩子。
蕭玉琢眯了眯眼睛,想來這不是她的意思吧?
這多半是紀王曾經的交代,她這會兒提出來,就是爲了提醒紀王。
“妹妹懷孕生子,能威脅到我什麼?我已有嫡子,聰明可愛,甚是討王爺喜悅。妹妹爲王府添丁,我高興還來不及!”紀王妃擡手摸了摸淚。
紀王輕哼一聲。
蕭玉琢問道,“王妃說,是新側妃發現十五娘懷孕之事的?”
紀王妃重重點頭,“郡主不是外人,也是皇親,是紀王爺的表妹,十五孃的堂姐。我就當着郡主的面,爲自己辯白,也好叫郡主從中聽聽,作個決斷。妹妹懷孕生子,會威脅道的人是誰?妹妹的孩子沒有了,這盆髒水卻潑到了我的頭上,誰能從中得利?王妃行爲不端,側妃剛剛小產……剩下一家獨大的又是誰?”
紀王面色一凝。
蕭玉琢只覺渾身冰冷。
這話,句句都在戳阿爾的脊樑骨啊。
阿爾的確是很可疑。
一碗血燕,從大廚房裡燉好了,送到這兒來,中間不知道要走過多少路程,經過多少人的手。
哪兒都有可能出錯。
要說紀王妃一點可疑之處都沒有,那也不是……
蕭玉琢一時分不清究竟是紀王妃,還是阿爾了。
畢竟到現在,也還沒見着阿爾。
“阿爾纔不過剛剛嫁入王府,她知道什麼?你執掌內院,卻出了此等的事兒,罪責難逃!”紀王怒道。
紀王妃和蕭玉琢都有些震驚的看着紀王。
紀王卻是下令,杖責攔路的僕婦和門房。
送血燕的丫鬟僕婢,一律杖斃。
蕭玉琢聽得心驚膽寒。
紀王竟這般維護阿爾呢!甚至都不叫阿爾出來,當面對質!就把她身上的嫌疑推得乾乾淨淨!
紀王妃臉色陰沉。
雖然沒有直接處罰她,但是卻責打了她從孃家帶來的僕婢,她的臉面也是大爲掃地。
蕭玉琢畢竟是外人,留着紀王和王妃夫妻兩個大眼瞪小眼,她不再多話,轉身進了屋裡,尋十五娘,跟她說紀王處理的結果。
“如今看來,當真是離開這裡最好了。不管下手的究竟是誰,紀王想謀的事情太大,那麼付出的代價也會很大,十五娘已經跟着被波及,付出瞭如此慘重的代價……”蕭玉琢嘆了口氣,“回蕭家去吧?”
三夫人也連連點頭,“原想着你嫁得好,我在妯娌之間也有臉面。如今看來,卻是把你推入了虎穴狼窩!阿孃不圖你能有怎樣的富貴榮華了,只求你平安順遂,能常常見你的面,就行了……”
十五娘咧嘴笑了笑,笑容慘白慘白的,“富貴榮華?若是他日,紀王真的登臨帝位,我是個有子嗣的娘娘,貴妃,皇貴妃,那也許是富貴榮華吧?可我日後都不能有孩子了……再多的富貴榮華,那還不是別人的?紀王府尚且如此,後宮又該是怎樣的光景?我拖着一條殘命,還能活多久呢?”
三夫人聽得淚落滿面,“你既想通了,這就跟我們回去吧。”
“不,”十五娘卻毫不遲疑的說道,“我既是一條殘命了,就偏
要和她們鬥一鬥,回孃家也是受人冷眼,還不如留下來,爲我兒報仇!”
蕭玉琢嘆了口氣,“報仇不是跟旁人過不去,乃是跟你自己過不去……”
這樣還在紀王府留下,那心裡得有多苦啊!
再者說,她要報仇,又真的是紀王妃和阿爾的對手麼?
“一個婦人,不能生育了,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十五娘慘笑,“我已經是個半死的人了,只剩下報仇一個念想……”
三夫人聞言,哭倒在牀上。
“也不是。”菊香忽然說道。
她本是個丫鬟,這裡沒有她說話的份兒。
但她跟着蕭玉琢在宛城生活了那麼久,已經習慣有事兒大家都發言,好說好商量的氣氛了。
三夫人和蕭十五娘因爲她適才的救命之恩,這會兒也沒把她當做一般的僕婢看待。
所以幾人都用十分認真且帶有期盼的目光看着她。
“十五娘還有希望能治?”三夫人問道。
菊香怔了怔,“婢子不是說這個,即便婦人不能生育,卻還是有許多事可以做的。我家娘子在宛城的時候就……呃,就聽說宛城有家學館,裡頭還有女校。有女先生,女學生。從學館裡學成畢業,還能推薦謀職。雖不能做官,但生路還是很多的。”
三夫人面色有些不屑。
蕭十五娘卻聽得怔怔的。
“能謀什麼職?不過還是廚娘丫鬟!女孩子家,豈能再外頭拋頭露面?”三夫人道。
菊香笑了笑,“若是有小娘子願意跟婢子學醫,婢子也願意教她們,叫她們將來都能成爲造福一方的大夫。竹香說過,她願意做個女武師父,帶出好些女徒弟來,叫女子不再是弱勢的一方。女子並非不如男人,女子有女子的長處,心細、手巧、遇事冷靜,學了數算,做賬房,掌櫃等等,未必就比男人差呀?說不定將來有一日,朝廷也會接受女官!到時候女子也可考科舉,坐廟堂!”
菊香說話間,眼睛清亮,像是已經看到了那時候的美好情形。
女子再不是男子的附屬品,她們有自己的事兒,不必被關在內宅之中,圍着一個男人,爲了那一絲寵愛,勾心鬥角,爭得頭破血流……
三夫人和十五娘聽得怔住。
十五娘有些不能回神。
三夫人卻重重的咳了一聲,“癡心妄想!你們呀,還是太年輕!太天真!世道就是這樣,不可能改變的!”
菊香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看了蕭玉琢一眼。
蕭玉琢抿脣沒有多說。
十五娘這會兒還有些恍惚,不肯跟他們走。
蕭玉琢和三夫人不好在紀王府過夜,陪她到了黃昏的時候,就只好回了蕭家。
蕭玉琢卻是留了兩個精明伶俐的小丫鬟在她院中,這兩個小丫鬟跟着竹香學過武藝,也好照應着她,防備着阿爾。
紀王府剛有盛大的流水席,熱鬧了幾天,就出了這樣的血腥之事。
杖斃了那麼些個人,也是沉鬱不堪的。
因着紀王沒有責問蕭家,蕭玉琢和三夫人硬闖紀王府的事兒,回到蕭家來,也沒人提及。
免得蕭玉琢如今那炮仗一樣的性子,再在蕭家裡炸了。
蕭玉琢倒是叫人日日都關注着十五娘,免得她又有什麼事,紀王府的人照顧不周。
許是蕭十五娘想通了什麼,或是在紀王府睹物傷情,她向紀王請命道,想回孃家住幾天。
紀王可憐她剛小產傷身,但也有可能是怕蕭家人再上門來鬧,便同意了。
他親自用車架把蕭十五娘送回蕭家來,讓她在蕭家住幾天。
並答應,他會親自來接她回去。
十八娘不知在哪兒偷偷說了句,小產的婦人,月子裡回孃家住,不吉利。
這話卻傳到了三夫人耳中。
平日裡溫柔好說話的三夫人,直接帶着人衝去了長房院中,當着大夫人的面給了十八娘一個耳光。
把十八娘打的,在一衆的僕婦丫鬟面前,羞臊的擡不起頭來。
“若叫我再聽見,誰在背後嚼舌根,我這做母親的,爲了保護自家孩子,誰的面子也不賣!”三夫人丟下一句話,浩浩蕩蕩就走了。
大夫人也覺得沒臉。
但這事兒又實在不好鬧得太僵,她兀自鬱悶了一場。
倒是沒人敢再說十五娘什麼閒話了。
蕭玉琢得知十五娘安頓好,便帶着好些吃食補品,急急忙忙的來探望十五娘。
“十五娘氣色好多了,你瞧呢,菊香?”
菊香連連點頭,“是好多了,只要好生將養,娘子年輕,身體好得快着呢。”
十五娘咧嘴笑笑,“這些天,在紀王府,我也想了好多。誰對我好,誰和我疏遠,其實全然不是眼睛裡看到那樣,得用心看。”
她氣質淡薄了很多。
以往那種張揚明麗的性格,如今好似隴上了輕紗,柔和了。
“對了姐姐,我這次回來,倒也有個好東西要給姐姐呢!”十五娘說道,“姐姐一再幫我救我,我的命都是姐姐奪回來的,我卻沒有什麼能給姐姐的,偶然得了這好東西,自然當給姐姐。”
蕭玉琢笑嘻嘻的坐在牀邊,“是什麼好東西?瞧你這神神秘秘的?”
十五娘垂了垂眼眸,輕嘆一聲,“大約是紀王可憐我,見我沒了孩子有傷了身體,便給我了一味好藥,說是這藥吃了能強身健體,長保青春不老的。”
蕭玉琢聞言就是一驚,她立時和菊香交換了個眼色。
十五娘叫丫鬟拿了藥來。
蕭玉琢心跳有些快,她盯着那小匣子的目光,都有些灼熱了。
十五娘微微一笑,“紀王說,這藥不易得,矜貴得很,要揹着些人。姐姐是我至親之人,菊香又是姐姐的心腹丫鬟,你們且看看吧。”
她從丫鬟手中接過小匣子,遞給蕭玉琢。
蕭玉琢一時間有些忐忑,“這藥可有名字?”
她一面問,一面打開匣子。
匣子裡躺着些焦黑色的塊狀物,嗅着有股苦澀的味道。
這是神馬東西?
“有名字,且是個極好聽的名字,”十五娘笑道,“叫阿芙蓉。”
蕭玉琢心頭一顫,手裡的匣子險些扔了。
菊香皺眉上前一步,仔細盯着那匣子裡的東西。
“阿芙蓉?這可是有些名不副實吧?長得這麼醜,哪裡像芙蓉了?”菊香小聲道。
十五娘扯了扯嘴角,“我剛拿到它的時候也是這般說。不過紀王說,因爲我沒見過它的花,它的花是極美的。到了盛開的時節,接連成片,眺望過去,燦爛花海……好似望一眼,就能叫人忘掉了這世間的煩愁!”
“紀王可曾描述過它的花長得什麼樣子?”蕭玉琢心下已然明白過來。
十五娘搖了搖頭,“只說好看,但沒有細說。我的心思也不在花兒上……”
“這藥你可吃過?”蕭玉琢嚇了一跳,立時追問道。
十五娘被她急切的語氣驚的怔了怔,“只吃過一次,這藥苦,難以下嚥,但果然吃下去就不痛了,心裡頭好似也輕飄飄的,許多想不開的事情,好似都想開了,人生不就這幾十年麼,恍恍惚惚的也就過去了……”
蕭玉琢啪的收起盒子,交給菊香,“你那兒還有麼?”
十五娘一愣,“呃,給姐姐的已經是大半,我還有些,不多了,想着孝敬給阿孃,我已經這樣了,吃不吃這藥倒是小事。”
“別再吃了,都給我。”蕭玉琢輕嘆一聲,“這不是靈丹妙藥,確實可以入藥,能叫人精神興奮,痛覺遲鈍,產生輕微幻覺。或許還有別的……但絕對不會強身健體延年益壽。”
“不會吧?”十五娘不可置信的瞪眼,“姐姐會不會是弄錯了,這藥我吃過的呀,並沒有姐姐說的那些反應,反倒覺得很舒服。”
蕭玉琢嘆了口氣,“阿芙蓉還有個名字,叫阿片,阿拉伯人發音於大夏不同,念串了音就叫鴉片。這種藥初服,你會覺得它帶給你很多的好處,可這藥卻是極爲腐蝕人心神意志的藥,過量服用,還會……致命。”
十五娘瞪眼聽得認真,但她仍舊是不信,搖搖頭,狐疑的看着蕭玉琢。
蕭玉琢閉了閉眼睛,“罷了,你留下的,我暫不向你要了。但你切記,不要再送給旁人,自己也不要服用。”
十五娘點點頭,將信將疑。
待回了蕭玉琢自己的院子,菊香很是狐疑的看着她。
她回眸望了菊香一眼,“怎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