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一刻,奇項都還沒想過爲什麼女須要帶曲醜逃走。
他越接近曲醜的座艙,腰部的疼痛就越輕鬆,像是快要痊癒了一樣。他遠遠地看到眼前的藍色光暈中,有一個模煳的淡藍色的身影,不知道爲什麼,他覺得內心很平靜。
當那兩枚電磁彈靠近的時候,他一點也不訝異,立刻發射同樣的兩枚電磁彈。一瞬間,兩團白色的閃光像漣漪一樣散開,沒有一點聲音,兩艘飛船各自被衝擊波彈開,距離一下子拉得遠了。奇項座艙的玻璃窗上震出了一道不大不小的裂紋。
曲醜大叫大嚷,被女須一手硬抓住,另一手馬上又按了幾個按鍵,十數枚金屬魚叉往奇項的座艙疾速飛去。
「曲醜!」女須高聲地,「妳在這裡陪我好不好?」
曲醜仍然不停掙扎,亂抓亂叫。
「我們就要被吸進『辛普雷加底斯』了!」女須壓住她,曲醜稍微靜了下來,「到了那裡,我們就會被那一帶的引力撕碎,我們.................妳留下來陪我好不好?妳的病反正也好不了了......妳的病.........」
「我聽人說,」曲醜看着他,像是看着遠方,「『潘朵拉之盒』的患者,都是在現實裡受了痛苦,才染上幻覺的..........」
「妳留下來,好不好?」
「要死的話,」曲醜表情安詳地,「我要跟奇項一起。」
在曲醜離開地球,要出發前往月球外側的L11太空港之前,她一直想着一個喪禮的情景。
那場喪禮在一個明亮的玻璃大廳裡,裡面的人她一個都不認識,深藍色的光透過玻璃牆照進大廳,大廳中央擺了一叢乳白色的塑膠花,被光線照得澹藍。隔了一會,四周響起了音樂,憂鬱如綿長雨季的探戈舞曲,大廳裡的人們跟着音樂旋轉起舞,除了鞋跟敲打地板的聲音外,沒有一個人說話。
曲醜坐在往機場大廳的電車上,一直想着這個情景。
她穿了一件純白色的連身裙,背嵴靠在淺褐色的乳膠椅墊上,腳邊堆了兩箱行李,一箱是她的私人物品,一箱是回憶。沒多久,電車駛離黑暗又漫長的隧道,車廂內亮起一片湛藍色的天光,巨大如蟻窩的城市已經遠去,車窗外是不規則排列的工廠,幾乎要掩埋在灰塵裡,工廠上方,一片一片的『女媧傘』像羣聚的巨大水母,螢光藍色的,更上方,迷幻的天空是海洋。
曲醜想着那個喪禮的情景,就像它真的發生過一樣。
在這樣迷人的早晨,她的身體留在藍色的城市裡,上面擺着乳白色的花,陌生的人羣在她身邊起舞,而她的鬼魂坐着電車靜靜離開。
愛上一個人,該怎麼說呢?
一個人的夜裡,靜靜地等候電話聲響起,一天又過了一天,時間沒有聲音。
曲醜沒有一刻後悔,愛和受傷都太美,沒有什麼好後悔。迷人的藍色行星的早晨,光線眩目,氣流迷亂,遠處灰色的山谷飄着濃霧,更旁邊,灰色的機場大樓前,一枚巨大的火箭靜靜矗立着。
她緩緩地上升,離開了這一切。
原來天堂只是一片沒有盡頭的黑暗。
「如果真的要死,」曲醜又重複一次,
「那我要和奇項一起。」
那天晚上,在飛翔荷蘭人號的餐廳裡,曲醜穿着一身深藍色的絲絨小禮服,她牽着奇項的手,走到餐廳的中央,四周響起一片充滿生命力的音樂聲。她擺脫虛弱的身體,飄然旋轉,髮絲和衣角飛舞,鵝黃色的燈光照得她滿臉紅暈。
「這就是風。」她說。
奇項跟着她一起旋轉,大聲笑着,渾然不知那是她的喪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