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院長在門口停頓了一下。
高嫣觀察到這一點,她剛想詢問一句,簡院長又若無其事地往裡面走。
竹字包廂大,裡面有擺設琴棋書畫之地,也有玩樂的桌遊。
許南璟餘光觀察到他們進來,伸手放下茶杯,直接站起來並朝白蘞低聲道,“阿蘞妹妹,我媽給你介紹位老先生,他到了。”
白蘞側了側頭,禮貌地隨同許南璟站起來。
高嫣帶着簡院長穿過屏風走進去,她穿着剪裁得體的旗袍,彰顯獨特的氣質,黑玉摺扇優雅地搭在她的手心。
林叔跟在簡院長身後爲他拉了主坐的椅子。
高嫣只微微傾身向簡院長介紹白蘞,“簡老,這就是我跟您說的小輩。”
她說完後,發現簡院長只靜靜站在原地,目光淡淡望向白蘞,面無表情,沒動靜。
高嫣心下微頓,又轉向白蘞,“蘞蘞,這位是簡院長。”
白蘞也很沉默。
這……
氣場不合?
高嫣握緊摺扇,下意識地看向許南璟,許南璟也不明所以。
姜附離只靜靜坐在白蘞身邊,不緊不慢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優雅又閒散。
整個包廂安靜的只剩下他倒茶水的聲音。
氣氛冷下來。
高嫣看着簡院長面無表情的臉,開始想自己還是太魯莽了,好像有點搞砸了。
白蘞應當是沒聽過簡院長的。
她放下摺扇,身邊的林叔連忙過來給簡院長倒茶,緩解氣氛,“白小姐,這位是簡老先生,也是一位古箏大師。”
又向簡院長道,“簡老,這位是白小姐,白蘞,許家的貴客。”
林叔說完,簡院長冷冷地坐在椅子上,一眼掃過去:“她是白蘞?那努力在圖書館學習的人是誰?”
姜附離端起茶杯喝茶的手微頓。
“出來買書。”白蘞向高嫣略微點頭後,指尖虛虛點着放在姜附離身邊的現代樂理。
簡院長手搭在扶手上,瞥過去,“你少糊弄我。”
“我把你發給我的演奏看完了,他們觸弦的力度沒把控好,”白蘞冷靜的開口,“第二小節音色沒張力。”
談到自己的專業,簡院長立馬坐直,“伱也是這種感覺吧?他們手指都軟趴趴的根本沒彈出來氣勢……”
他說話的時候臉上沒有之前那般大師般的深沉,指尖富有節奏的點着扶手,十分輕鬆的狀態。
眉目慈善,聊到感興趣的時候一雙渾濁的眼睛迸發出亮光。
兩人已經開始交流起來。
旁邊的高嫣愣了一下之後便反應過來,看向許南璟。
這兩位明顯是認識的,不僅認識,還非常熟悉?
許南璟也挺懵的,他看着兩人一個話題聊完,終於詢問白蘞,“阿蘞妹妹,你認識簡院長?”
簡院長,連高嫣想請都要借陳老爺子的面子。
那是想認識就能認識的?
“恩。”白蘞朝他略微點頭。
很風輕雲淡。
她是怎麼做到這麼冷漠的?
沒看到簡院長的其他兩個徒弟,黎玖跟柳書禾都藉着簡院長的東風扶搖直上了嗎?
許南璟:“……”
高嫣瞥他一眼,暗示他很沒用。
她與許南璟重新坐下來,沒打擾白蘞二人的聊天。
這兩人聊到指法時門外漢聽不懂,高嫣只是看着白蘞。
白蘞坐在椅子上,她脊背很直,左手微微搭在桌子上,很有儀態的坐姿,卻又分外鬆弛,這種儀態即便是江京受過專門禮儀訓練的世家子弟也不一定有。
再聽白蘞的話,簡院長無論說到哪裡她都能接上,寥寥幾句就能聽出她的文化底蘊。
浸透在她的談吐與氣質中。
若換個場景,她不認識白蘞,她一定會認爲白蘞是哪位世家子弟。
只是……
高嫣呼出一口氣,她記得許南璟說過白蘞是湘城人,經濟一直沒發展到那裡去,最近一年纔有巨大變化。
**
一頓飯吃完。
白蘞跟簡院長依舊走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你什麼時候來江京,拜拜祖師爺。”簡院長跟白蘞說着話,他說的祖師爺自然就是琴九先生。
這倆人聊天的態度,更像是那種忘年交。
一行人在門口告別。
高嫣看着白蘞,把見面禮遞給她,“一開始,我還以爲你跟簡院長氣場不合。”
哪裡知道,白蘞跟簡院長這麼熟。
簡院長知道高嫣跟許南璟是誰,也知道兩人對白蘞態度很友好,態度也親近不少。
開口解釋,“我找她好幾天,她一直說她很忙,要看書。下午還說她在圖書館努力學習,晚上就在高夫人你這看到她,這次還要多謝高夫人,不然,她可能要看書到開學。”
說到這,簡院長瞥白蘞一眼。
還想說什麼,看到白蘞身邊長身玉立的姜附離,他淡色的目光掃過來,簡院長鬱悶地上了許家接送他的車。
向他們告別。
姜附離也拿了車鑰匙,帶白蘞離開。
等人全都走後。
林叔才怔怔看向高嫣:“大夫人,簡老剛剛好像是說……他找白小姐好幾天了?”
白蘞還敷衍他?
簡院長跟高嫣說話的時候都很疏離,他與他們這些世家不一樣,簡院長代表的是傳統音樂學派,在國際上也充當着國內傳統音樂的門面。
陳老這些人都對他極其尊重,簡院長的那幾個學生就別說了,在外提起簡院長都是供着的。
而簡院長對上白蘞的態度,說出來都沒人敢信吧。
這是真的讓人捉摸不透,京城完全沒聽過白蘞這個人。
白蘞到底是誰?她跟簡院長熟得能讓江音的人覺得恐懼。
高嫣也凌亂,“你還說簡院長不缺學生。”
林叔:“……”
簡院長跟白蘞的交流完全就是平輩。
高嫣低頭看看自己的小摺扇,想起來白蘞看過她的摺扇好幾眼,吩咐林叔:“你定製一把摺扇,要白玉骨。”
她的摺扇骨是墨玉,但她覺得白蘞適合潔白無暇的白玉。
“媽,”許南璟單手插兜站在路邊,也沒琢磨明白,“阿蘞妹妹她古箏彈得是很好?可我沒聽過她的名字。”
高嫣煩躁地瞥他一眼,有點嫌棄:“你有什麼用。”
她坐上車,甩上後門,然後吩咐司機開車。
許南璟被留在原地,張嘴看着林叔。
林叔也皺眉看他,“少爺,您好像並不關心白小姐。”
這一聲“少爺”帶着不滿。
許南璟:“……”
好好好,整個飯局他纔是小丑是吧。
**
這邊。
江音門口,宋夫人與殷總都站在白少綺身邊,白少綺正在與一位中年男人說話。
這是駱校長給白少綺介紹的演奏級老師,寧老師。
殷總也抽空前來,與寧老師攀談。
一行人正說着,門口一輛車停下,黑色的車身,左邊還插着紅色的旗幟。
殷總看着那車牌,興姜區的黑色牌照,他連忙站直,徑直看過去。
這牌照長安區不常見,校門口不少人都下意識地看過去。
司機從駕駛座下來打開後座門。
後面是簡院長。
看到是簡院長,寧老師連忙往前走了幾步,向簡院長打招呼,“簡院長,您回來了。”
“恩。”簡院長看起來心情不錯,朝寧老師稍微頷首。
然後謝過司機之後,才往校內走。
等人走後,寧老師才收回目光,他看向白少綺,“年紀輕輕,就獲得這麼多獎項,很不錯,明天可以來訓練室,跟其他學生一起學習。”
“謝謝老師。”白少綺收回目光,道謝。
寧老師跟白少綺說完,就打了聲招呼往校內走,加快步伐去追簡院長。
白少綺看着簡院長遠離的背影,再看看江音的門樓。
想起來剛剛那車,她感覺到殷總跟寧老師對那輛車很敬畏:“殷叔叔,剛剛送簡院長回來的那輛車好像很不一般。”
“當然,”殷總還看着車離開的方向,“左右不過是那幾個大姓,簡院長……”
是哪幾個?
白少綺心中一動,她去年就知道殷家只住在江京邊緣區域,邊緣化的企業。再擡頭,殷總沒再繼續說了。
很顯然,他對這些勢力也不是很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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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
吧檯,雪純左手一把握住調酒器,將裡面紅色的液體倒進滿是冰塊的透明酒杯,散射燈將她整張臉照得朦朧極了。
不少人目光掃過她。
她把紅色的酒杯推到許文堯面前,“許少爺,喝完趕緊走吧,這裡不太適合你。”
許文堯穿着白色的襯衫,黑褲,眉眼溫和但又非常有距離感。
很精英的做派,從他坐到這裡不少女人前來搭訕,他都在看手機上的文字。
雪純掃過一眼,沒看懂,很繁瑣的數字。
跟白蘞的做派有些像,畢竟來酒吧學習的人沒幾個。
“你還沒還完債?”許文堯指尖搭在吧檯上,他總覺得雪純這個人很割裂,她看似在酒吧如魚得水,可透過她輕浮表面,他總覺得另一個她孤零零地站在冰山一隅。
因爲白蘞的關係,兩人也算熟,許文堯問她爲什麼一直在酒吧,她說她要還債。
旁邊一位熟客笑着給雪純遞過來幾張鈔票。
“酒後胡言,你也信?”雪純伸手拿出一張,伸手隨意折了兩下,然後傾身,慢條斯理地將疊好的鈔票卡在許文堯襯衫第一粒釦子與第二粒釦子中間,“我就是單純喜歡錢而已。”
說完,她站直轉身離開吧檯。
許文堯看着她的背影。
路過一個熟悉的老闆遞給她一根菸,雪純將煙咬在嘴裡,老闆連忙伸手給她點了火,調笑着問:“雪純小姐,什麼時候來我們包廂調酒啊?”
雪純輕飄飄地吐出煙霧,緩緩朝他投過去一眼,“明天我休息。”
她來到休息室,小五也剛好回來,“累死我了,明天我去看看白小姐那還缺啥。”
“我也去,”雪純指尖彈了下菸灰,忽然想起來,“我還欠毛少多少錢?”
毛坤將她從領班手裡贖回來,從那之後她就跟着毛坤他們,調酒看場子,偶爾幫小七乾點懸康的活兒。
酒吧要是有人不規矩,小五跟毛坤都會在明裡教訓。
現在酒吧的人都知道她是誰的人,沒人敢對她不規矩,經理看到她都非常有禮貌。
“不知道啊姐,”小五摸摸後腦勺,萌萌的:“我欠白小姐的都還沒還完。”
欠毛坤的他根本沒算過。
**
翌日。
白蘞依舊去學校圖書館看書。
晚上六點多,與許文堯陳宏一起出校門,今天許知月回來,許文堯要回許家,邀請了陳宏去吃飯。
白蘞就搭許文堯的車回公寓。
許文堯坐在駕駛座,他看着後視鏡,“你今天真不來?”
“不了,”白蘞手搭在車窗上,一邊看手機一邊跟許文堯說話,慢吞吞地道:“我有朋友要來。”
許文堯頷首。
副駕駛,陳宏聽聞白蘞不與他們一起,十分遺憾。
車剛從江京大道拐到思陽路。
思陽路是一條小路,除了特地來山海公寓的,平時是沒什麼人。
陳宏一眼就看到百米遠的地方有人在打架,“老許,我們要不要報……”
他剛說話,就見許文堯一個急剎。
後座,白蘞也擡了頭,一眼就看到不遠處的小五跟雪純。
她下了車。
小五一頭紅毛,正把一個黑衣大漢踩在腳下。
雪純穿着黑色熱褲,上身是白色背心,外面一件格子短襯衫,正雙手環胸站在三步遠的樹下,看他們打架。
陳宏第一次看到有人打架,他看到白蘞過去,連忙解開安全帶跟上去,“學妹,你小心一點啊!”
兩人走近。
小五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擡頭看着白蘞,一邊哭一邊道:“姐,他們打我。”
陳宏低頭看着被小五揍趴下的三個大男人,再擡頭看淚流滿面的小五……
陷入深度自我懷疑。
雪純看到白蘞,連忙站直,向白蘞彙報情況,“白小姐,他們是找我的,多虧有小五先生。”
言簡意賅。
白蘞右手抱着一疊書,目光掃到中間那人,慢慢蹲下來。
漫不經心地抽出一本書,然後用尖端輕輕將一個捂着自己臉的男人手挑開開。
她垂下眼眸,動作慢條斯理,略帶散漫的姿態。
男人是用了力氣捂臉的,但落在他手上的書本彷彿千斤頂,輕而易舉地撥開他的手,露出他那張有些發腫的臉,還有驚愕的眼神。
陳宏是不認識雪純的。
白蘞輕輕掃男人一眼,然後站起來,低頭輕輕吹了下碰過男人的書。
這才微微側了側頭,朝許文堯看過去,那雙黑眸猶如墨染,聲音不緊不慢:“他是誰?”
雪純跟小五都詫異地看向許文堯。
許文堯面色冷凝,他低頭看着男人,很快將他辨認出來,“杜青豫,齊書筠表弟。”
白蘞知道齊書筠是誰。
聽到許文堯的話,她先是看了眼雪純跟許文堯。
然後才低頭淡淡掃一眼杜青豫,有小五他們在,雪純沒受傷,白蘞將書放回去,隨意道:“行,那我先不管,你處理。”
許文堯臉色難看地看着低上的杜青豫,他知道白蘞是給他面子,“你放心。”
白蘞帶雪純跟小五離開。
許文堯跟陳宏說了一聲抱歉之後,獨自開車回許家。
**
明豐區,許家。
許知月下午才從江京大學邊的酒店回來,許老太太只請了齊家一家人吃飯。
兩家都有修好的意思。
此時大廳卻十分嚴肅。
許文堯不卑不亢地看向齊先生,“杜青豫跟蹤他們在先,警察查到他們有跟蹤記錄。”
許老太太連忙拄着柺杖站起來,打斷許文堯,“文堯,你說什麼呢,都是一家人,誤會,都是誤會。”
說着,她用眼神示意許文堯。
許文堯卻。不爲所動
齊先生看放下手機,他戴着眼鏡,文人相輕,他看許家人的時候,總有股輕視,“既然這樣,那老夫人,我看我們兩家也沒有來往的必要了。”
他身後,齊書筠也抿脣看着許文堯,目光滿是失望,“我媽不過是想請那位酒吧女談談而已,他們打青豫這件事我們都沒算,許文堯,你真的是變了。”
許文堯冷靜地擡頭,“你們違法在先。”
他這次真的是沒有留絲毫情面。
齊書筠抿脣,“好,好,許文堯,你別後悔。”
她轉身,這次走得決絕。
齊先生看着女兒離開,最後瞥許文堯一眼,“那個賣酒女是白蘞的朋友?你要爲了他們跟我們齊家斷了?”
聽到白蘞的名字,一直邊緣化的紀慕蘭面色一沉,不安地擡頭,白蘞確實混不吝的朋友很多,以前在北城都是些狐朋狗友。
許文堯皺眉,“您是讀書人,阿蘞她朋友不是什麼賣酒女。”
齊先生冷冷看着他,這次沒說話了,直接離開。
“齊先生,書筠!”老太太反應過來,追上去解釋。
但齊家人這次沒聽老太太說話,直接開車離開了。
許老太太回來,彷彿老了十幾歲,她看着許文堯,“你知不知道書筠她是左博士要收的學生,還有,她昨天就赴柳小姐的局,你爲了那個不知道什麼地方出來的女人……”
“那是阿蘞朋友。”許文堯看向許老太太。
“她都交的些什麼朋友?”高考狀元,那也只是個名號,在許老太太這裡,哪裡有許三少與柳小姐重要,“因爲你的決定,我們許家錯失了怎樣的機會嗎?你給我去後面跪着,明日隨我去齊家!”
白蘞再怎麼聰明也只是一個高考狀元,未混出名頭,陳局還不知何時能回江京,她隨時都有可能被人扼殺。
說着,許老太太目光掃過紀慕蘭。
許恩站起來,他看向許文堯,“你去樓上看看知月。”
等許文堯走後,許恩才低頭對老太太道,“媽,您這兩天就待在家,不要離開。”
這半年多,許恩在許氏的話語權已經遠超過老太太。
即便是老太太也沒法左右他的決定。
說完,他帶着紀慕蘭離開。
許助理落在許恩身後一步,他是跟在白蘞身後去過黑水街的人,看到許老太太這樣,他頓了下,“老太太。”
許老太太握着佛珠,冷冷擡頭。
“您要慶幸,”許助理看她一眼,輕聲道:“今天是少爺處理這件事,要是換了白小姐……”
他說到這裡,垂了垂眸,禮貌地向許老太太告別,沒再繼續說下去。
然後出門跟上許恩。
許老太太一愣,許助理是個聰明人,許恩重用他,他不會無故說這些,“許管家,許助理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