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接線員第一時間就聽出樂少明的聲音，心裡直打鼓：“今天是張隊值班，只有一個打架鬥毆案件。”
“張義亮？”一說張隊，樂少明就知道是誰。
張義亮，是他看重的一把手，局裡大部分領導都很看好他，準備今年升級警司。
一路都順風順水，樂少明也樂於培養他。
卻沒想到，他在今天這種事上出紕漏。
樂少明將車往大路上開。
一般正常拘留，交足保釋金就可以出來，正常情況下不會出什麼事，可剛剛聽石校長那麼說，樂少明就知道張義亮他tm今天犯渾！
將人拘留，不給保釋機會。
樂少明聽到接線員的複述，脊背都冒出了一層冷汗，他知道這次要是處理不好，他們整個分局從上往下都要大洗牌。
**
分局。
張義亮正在休息室跟兩位在場的公子哥交涉。
穿着藍黑色襯衫的男人翹着腿向張義亮錄供詞，“我們就是請這兩位同學喝兩杯酒，她不喝就算了還將我們打成這樣……”
張義亮一邊點頭，一邊記下來，“尋滋挑事，危害公衆安全……”
孫霏倒了一杯水去拘留室。
“小孫，”旁邊的老人看着她的方向，就知道她要去看那個女孩，“張隊還沒走，你別太明顯了，她被拘留也不完全是壞事。”
不然，真要落到那羣公子哥手裡，還不指定會發生什麼事。
孫霏推開門進去。
那女生還坐在椅子上，只是姿勢沒之前那麼端正，她靠着椅背，睫毛垂下，像是陽光下曬太陽的小動物，整個人顯得格外鬆散。
氣定神閒的模樣。
似乎根本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喝點水吧。”孫霏把茶杯放到桌子上。
白蘞睜開了眼睛，看着桌子上的白瓷馬克杯，便拿起來，“消息都幫我發了嗎？”
她問。
“恩，”孫霏想着她最後發的一條消息，是給小七的，“我讓他去雲霄醫院了，不過你朋友的病房我不知道在哪。”
孫霏沒有被外派，只知道今晚涉事的幾個人都在雲霄醫院。
“沒事。”白蘞指尖輕點着杯子。
這些小七自己能查到，她並不擔心。
孫霏看着白蘞還在漫不經心地喝茶，似乎並不知道自己現在處於什麼處境，又彷彿一切皆在掌控之中。
很矛盾的一個人。
“你有兩個電話我幫你接了，”孫霏看她喝了水，便主動開口，“一個好像是你老師，一個是你哥哥。”
白蘞往後一靠，“老師，哥哥？”
“恩，我跟他們說了你現在的情況，”孫霏想着那個“許三”後面的那句話，總覺得十分危險，“他們好像過來了。”
許文堯？
白蘞略微思索，最近跟她聯繫比較密切的，也只有許文堯了。
**
分局外。
晚間，車並不多。
樂少明就在雲霄區，他距離分局是最近的，十分鐘不到就趕到了分局。
他的車這裡的人都認識，車一停下就有人過來接應，“樂局，您怎麼現在來了？”
樂少明面色冷寒，“今晚拘留了誰？”
“一個女生，小孫在看管。”
“帶我去看她，”樂少明直接朝拘留室的方向走，他火急火燎的，“筆錄跟資料都拿給我。”
許家人就在興姜區，估計要不了十分鐘就能到。
很快就有人將白蘞的筆錄跟資料拿過來。
樂少明一邊走，一邊低頭看，“尋滋挑事”，“故意傷害”，這一個個字眼跟斗毆無關，基本上是以另一方的角度判定。
他眉心擰得更緊，再往後翻，是白蘞的資料——
白蘞，女，非江京人，現居地址山海公寓。
很容易讓人忽略的資料。
他合上資料，身邊的人剛好打開拘留室的門，女生應該沒想到會有其他人進來，不慌不忙地擡了頭，漆黑的瞳孔略顯意外。
人還好好的，樂少明鬆了一口氣，“白同學，請隨我先去辦公室。”
孫霏本人就站在門口，她看着樂少明請白蘞去他的辦公室，不由轉頭，驚訝道：“樂局怎麼來了？”
分局也很大，除了重大刑事案案件，孫霏很少見到樂少明本人。
今天這事，那餘家確實有些背景，但他們也只與張隊聯繫。
所以……
樂少明是怎麼來的，還帶走了白蘞？
樂少明將白蘞帶到辦公室，又伸手給她泡了一杯茶，“白同學，你先坐。”
他不清楚白蘞跟許家有什麼關係，可石嶼親口說了這是他們江大的好同學，單憑這一點也足夠讓樂少明謹慎對待。
剛泡完茶，手機就響了。
樂少明低頭看了一眼，心裡一緊，連忙出門。
“樂局，你怎麼把那白蘞……”張義亮剛審完與餘泓敬一起的那幾個人，出了休息室就聽到樂少明來了，還放出了白蘞。
他剛想問樂少明是不是認識白蘞。
卻沒想到樂少明沒看他，直接越過他，往大門口走。
樂少明這般冷淡，張義亮感覺不對，連忙跟上去。
剛到門外，一輛火紅色的敞篷跑車“刺啦”一聲橫着停在大門口。
大門口的大燈是開着的。
燈下面，紅色的車身反射着冷芒。
江京遍地是豪車，這並不少見，所有人目光都在車牌上——
車牌上只有兩個字符，“A”與“8”。
這種特殊車牌號，只有興姜區的那羣大佬們了。
許南璟拉開車門下車，他眼鏡還掛在T恤領口，鑰匙也沒拔下，徑直朝裡面走，他容色俊美，表情溫和，但那雙眸子卻犀利讓人不敢對視。
樂少明連忙跟上去，不敢有絲毫怠慢：“三少，人在我辦公室。”
許南璟沒有看其他人，只瞥樂少明一眼，“帶我過去。”
樂少明帶他去辦公室。
兩人走之後，其他人才呼出一口氣，目光落在許南璟身上，“張隊，這人是誰啊？他車牌號的8比我命還長。”
雲霄區分局的人，大部分人連見許三少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不知道。”張義亮自然也沒見過，他只覺得不安，直接跟上去。
**
辦公室。
許南璟進來的時候，白蘞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屋裡面空調是開着的，她正低頭把玩着手機。
一身雪白的衣服，五官精緻，眉眼垂着，指尖隨意點着手機屏幕。
明明是聽說她打完架，頭髮與衣服卻是極其整潔，都沒皺一下。
只有點點紅色血跡濺射在她白色的褲腿上，猶如點點紅梅落在皚皚白雪間。
小七給她發過來一張圖片。
白蘞點開看了看，是許知月的血液檢測。
聽到聲音，她擡了下眸，看到許南璟，只往後靠了靠，眉眼懶散：“你怎麼來了？”
許南璟看她安然無事，鬆了一口氣，懸着的心終於放下。
他跌坐在白蘞身邊的位置上，“給你打電話，聽說你打架了，人在警局，強制拘留。”
“慌什麼，”白蘞伸手給他倒了一杯茶，語氣慢條斯理的，說話卻囂張，“打架從沒輸過。”
她穿着白色的衣裳，坐姿又端莊。
低眉倒茶，淺色的茶湯緩緩倒入碗中。
不急不緩地，優雅又斯文。
許南璟看着她倒茶的姿勢，跟他印象中的一樣，淡定又從容，他完全想象不出來，她是怎麼跟人打架的。
跟姜附離很像，永遠都保持着涵養，可能會失意，卻永遠不會失態。
確認她沒事之後，許南璟才喝了一口茶。
他拿出手機，打開微信給姜附離彙報平安。
接到電話的那一秒，許南璟就立馬開車過來，並通知姜附離。
旁邊，樂少明沒敢坐下，只看着白蘞跟許南璟的相處態度，內心更爲驚駭。
在江京，“江京三少”在圈子裡什麼分量所有人都知道。
今天接到石嶼的號碼，樂少明還尚且能穩住心神，許家的電話打過來，他陣腳就亂了。
尤其是此時……
面對許南璟，卻格外從容的白蘞。
從兩人的對話中可以看出來兩人不僅很熟悉，許南璟還處於下風。
樂少明背後好不容易消失的冷汗再度出現，這女生究竟是誰？江京什麼時候又出現這樣一個人了。
“行，”許南璟起身，從兜裡摸出一根菸咬上，“我先帶她回去，家裡還有人在等她。”
“可以走了？”白蘞擡頭。
樂少明被她一句話說得差點心肌梗塞，“當然，白同學，您隨時可以走。”
鬥毆一方都沒有拘留，強行關押另一方本就不合理。
他真怕白蘞再多說一句，他這個位置就不保了。
好在白蘞沒多說，只站起來，“我還有兩本書。”
“書，”樂少明連忙打開辦公室的門，偏頭看站在門外的孫霏，“白同學的書呢？”
他一聲“白同學”十分有禮貌。
孫霏也被嚇一跳，連忙道：“在會議室，我去拿。”
她很快就將白蘞的兩本書拿過來。 書上都沾染着血跡，已經乾涸。
樂少明看着鮮紅的血，就知道戰況很激烈，再聯想白蘞那乾淨又整潔的白衣，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只是沒敢多想，進去將書拿給白蘞。
許南璟也看到了白蘞那書封上的血跡，眉心跳了幾下，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但沒細想。
樂少明恭恭敬敬地將二人送到門外，“三少，您放心，這件事我一定好好調查，絕不徇私枉法。”
**
許南璟的車就停在門口。
他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剛想讓白蘞坐上去。
一輛黑色的四座車停在他車旁邊。
是長安區的車牌號，相比較於許南璟這豹子號，可以說無論是車身還是車牌都極其低調。
許南璟覺得這車牌有些熟悉。
他還沒多想，就看到後座門開了，一個穿着深色外袍的老人從後面出來。
一看到那張臉，許南璟就張了張嘴。
作爲曾經江京大學經管系的學生，許南璟自然認識石校長，只是他天分一般，見石校長的機會不多，能跟石校長說上話，完全是因爲石校長以前經常找姜附離。
他只能是順帶。
沒想到在這裡能看到石嶼，許南璟難免驚訝，“石校長，您怎麼來這裡了？”
江京大學的高材生在內有內鬥，對外都很團結，石校長桃李滿天下，就算是許老爺子看到他也都以禮相待。
石嶼明哲保身，不參與他們幾個家族。
許老爺子倒是邀請過幾次，他都推辭了。
石嶼一路上都惴惴不安，他想起白蘞那張臉，確實很容易招惹事。
一路上讓司機飆車來的。
車還沒停穩他就開了車門，他沒看許南璟，目光落在許南璟身後的白蘞身上，一直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來。
“石校長，”白蘞將書放到許南璟的副駕駛，眉眼擡起，“今天突發事件，沒來得及去找您。”
孫霏說的“哥哥”跟“老師”，應該是許南璟跟石嶼。
“沒事，我就是聽說你跟人打架，”石嶼頷首，目光落在樂少明那幾人身上，“簡直胡說八道，你怎麼可能會打架？你沒事吧。”
白蘞半點也不心虛，“沒事。”
兩人站在大門口說了幾句，石嶼纔看到充當擺設的許南璟，他微微眯眼，倒也認出了這位：“許同學。”
說“許同學”的時候，這三個字明顯就敷衍得多。
也沒那麼和藹可親。
許南璟對石嶼的態度不意外，畢竟石嶼還記得自己的名字，馬院士看到他就是：【給我投資新設備今天你就是許三少，沒投資——
朋友你是誰？】
他意外的是石嶼跟白蘞竟然認識，不僅如此，石嶼對她說話怎麼這麼溫和？
許南璟可不覺得石嶼是因爲姜附離的關係，他不僅是姜附離的好友，還是許家三少，可你看石校長對他是有多敷衍？
對於白蘞跟許南璟認識，石嶼不動聲色地看許南璟與白蘞，再看許南璟落後白蘞半步。
忽然想起來白蘞的來處是湘城。
以前對於白蘞來自於湘城他只覺得感慨，可今天看到許南璟……
石嶼頓了頓。
他記得某位就在湘城，最近還回江京了，學術圈的人都蠢蠢欲動。
“沒事就好，”石嶼一邊想着，一邊與白蘞說話，“舒院長那不着急，他後面幾天行程不忙，你有時間就跟我說。”
“好。”白蘞頷首。
兩人說了幾句，石嶼意識到這裡不是聊天的地方，時間也挺晚，白蘞又被拘留了好幾個小時，他就讓了路，等車離開後。
樂少明纔敢與石嶼說話，“石校長。”
“她跟誰打架？”石嶼沒進去，只站在門口。
“餘泓敬。”樂少明已經看了記錄。
“餘泓敬？”石嶼顯然是沒聽過這名字，但也知道多半是江京某個紈絝子弟。
他來這裡本來是爲白蘞解決問題的。
現在看到許南璟，石嶼就放下了心，處理這事，這些公子哥肯定要比他擅長。
樂少明送走許南璟，又畢恭畢敬地送走石嶼，這才站直。
“樂局，”張義亮一直沒敢說話，此時終於找到機會，他還有些不解，但還是解釋：“讓拘留的是陳隊，這樣將人放了……”
餘家早就給了他資料，是許恩的。
雲霄區最近紮根的新貴，所以張義亮一直以爲許南璟是許恩那邊的人，但看樂少明的態度有些不對，惴惴不安。
“陳隊？”樂少明知道這位陳隊是誰，他冷笑着看向張義亮，“江大校長，江京三少，沒見過總聽說過吧？”
“什麼？”張義亮再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雲霄區見到這兩個人，尤其是許南璟，額頭開始析出冷汗：“可我查了白蘞資料，她明明沒有任何……”
說到這裡，張義亮忽然明白了什麼。
白蘞的資料在全國資料庫裡沒有任何記錄。
第一，是因爲她太普通了沒有犯過事，沒有收錄。
第二，被人隱藏。
張義亮知道她是湘城的，下意識的就覺得她是第一種。
樂少明一聽張義亮的話就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他搖了下頭，“你回去接受調查吧。”
他往裡面走。
分局出了這事，他也有責任。
路過站在一邊的孫霏，樂少明停下來，剛剛白蘞離開的時候，有跟孫霏打招呼：“孫……霏是吧。”
他拍拍孫霏的肩膀。
意思就很明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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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車上。
許南璟沒敢開太快，也沒開音樂，“阿蘞妹妹，你要不要連藍牙。”
他記得白蘞在姜附離車上都會聽單詞跟原文。
“不用。”白蘞手撐在車窗上，雪白的衣袖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行，”許南璟就打開音樂，又問：“你跟石校長很熟？他約你見面？”
車載音樂都是閆鷺的歌。
“恩，”白蘞懶洋洋地回，“中文系的院長找我。”
中文系？
怎麼又跟中文系扯上了關係。
車子很快就開到山海公寓，小區保安已經認識許南璟了。
許南璟下了車將鑰匙扔給保安。
公寓樓下，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很簡潔的休閒衣裳，被黑暗籠罩，周身氣壓低，顯得神秘莫測。
連許南璟都下意識地放緩動作，他看到姜附離手上把玩着的鑰匙，銀色的鑰匙反射着冷光。
白蘞拿着兩本書從副駕駛上下來。
她將這件事交給小七了。
不過從看到許南璟的那一眼起，就知道瞞不過姜附離，彙報戰果，“打贏了。”
姜附離這次抿脣，沒說話，
白蘞神色自若地將手裡的書遞給姜附離，“這本書髒了。”
姜附離低頭，就看到書上沾着的血液，已經乾涸。
看得出來打得兇。
不是白蘞的血，但他周身的氣壓卻低下來，他伸手接過兩本書，“先上去洗澡。”
白蘞看着他的表情，想了想，嘆氣，“行吧。”
**
樓上。
路曉晗還在跟姜鶴坐在一起看電視。
電視上播放着綜藝。
看到白蘞回來，路曉晗抱着薯片悠閒地向白蘞打招呼，“蘞姐，晚上好。”
“好。”白蘞言簡意賅地，回自己房間洗澡。
拿衣服的時候，想起許知月，拿起手機給她發了一條消息。
許南璟坐在大廳裡面，擡頭看向站在陽臺上的姜附離，他似乎在跟人打電話，聲音壓得低，他沒聽清。
兜裡手機響起，許南璟看了一眼。
是樂少明發過來的消息。
上面是案件調查。
只一眼，許南璟整個人坐直，案情很簡單，餘泓敬強迫白蘞喝酒，她沒喝，起爭執。
後續陳隊入場。
很簡單的幾句話，饒是許三少背後都是冷汗直流。
他看着陽臺上的姜附離，悄無聲息地走到門外，關上門，來到樓梯間纔敢拿出手機撥出一個號碼。
響了兩聲才被接起。
“說。”手機那頭，女聲乾脆利落。
“北璇姐，”許南璟靠着牆，深吸一口氣，“你人在哪？”
他鮮少這麼嚴肅，手機那頭，陳北璇將匕首插到膝蓋上的腿包上，“任務。”
“趕緊回來，”許南璟開口，將事情簡單轉述一遍：“餘虹漪是你們的人，那個姓陳的你最好趕緊找到處理……還有，你最好祈禱，他們給阿蘞妹妹喝的酒中沒東西。”
“不然，別說你，你家老爺子出面都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