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不是故意,老猴子這會兒可沒有時間想他的賭賬的事,反正這麼多年來,他那個藏在懷裡的小本本上的人頭畫像越畫越多,手法越來越嫺熟,就是不知道贏的錢和欠的錢能對得上賬不。
或許,特孃的永遠不用再算了,免得傷了腦筋又傷心。
在趕着岑長清帶着四班那些流着貓尿的“孬貨”離開後,老猴子率領着他步兵班剩下的最後三個人滿陣地轉悠,尋找合適的藏身地還又能觀察戰場的位置。
雖說豪邁了半天,但畢竟誰也不想死不是?要想死中求活,那必須得找好足夠堅固的藏身之地。當然了,也不能是那種把自己給藏嚴實了但卻是壓根兒就看不到前方陣地的位置,那就相當於把陣地空着,還不如大家都藏到後方坑道里去球。還冒那個險在陣地上等着挨炮幹毛?
四個很堅固的機關槍工事本來應該是最安全的,上面原木覆蓋了兩層,土層也覆蓋了一米多厚,就是105榴彈炮,也能硬挨幾發。視野也不錯,能看到陣地上絕大部分位置,一人一個四個方向正好,還有電話可以直接通報後方,如果電話線沒被炸斷的話。
可是,老猴子卻是第一個將這四個位置給排除了。理由是這四門機關炮已經暴露目標,日軍前線的炮兵觀察員可不是吃乾飯的,肯定是將位置算了又算,絕對是等一會兒日軍重炮轟擊的重點目標。
甚至,日軍的轟炸機也會拿這幾個地方當目標,一枚250磅重的航彈就可以讓那裡徹底炸歇菜,更別提還有更誇張的500磅航彈了。那會將附近的戰壕都炸成廢墟。
劉團座和副營長葉子飛所呆的不怎麼起眼的前線指揮部算是比較安全的地方,不過也不是完全保險,尤其是四個人如果全進去,被日軍重炮正好轟中,被一鍋端怎麼辦?全部完蛋還是小事,如果瘋狂的日軍上來,無法給後面傳遞信號怎麼辦?想奪回陣地,可能需要十倍於四個甚至遠超這個數目的死傷。
最好的位置,兩個軍士和兩名上等兵卻都不願意進去,最終還是老猴子動用班長的權威,讓那名新兵躲到已經空無一人的前線指揮部裡,四年兵躲到一個還沒有被摧毀最少可以抵擋75口徑炮轟炸的專用觀測哨位。
見兩個士兵都找地方藏好,林浩和老猴子這兩名軍士卻是互相對視一眼,笑了。
“浩子,自己躲好,煙先留你那兒,老子要是還沒死記得還老子。”老猴子將兜裡的半包煙拿了一根出來藉着一邊還在燃燒的木料點燃,其餘的都丟給林浩。
“班長,要不要賭十塊大洋,就賭我們哥倆還能把這包煙一起抽完。”林浩接過煙,卻是笑着和老猴子開起了玩笑。
“用你們北方人的話,滾犢子,棒老二的錢老子都還沒還呢?那有錢和你賭這個。趕緊躲着去,小鬼子的炮馬上就要來了。”老猴子擡眼看了看已經跑到400米外被迫擊炮追着打的日寇步兵,有些憂傷的笑罵道。
以他跟隨劉浪這麼久對劉浪的瞭解,他寧願放棄繼續用機槍和步槍射殺這股敗兵也要在第一時間撤走陣地上的重裝備和人員,肯定是因爲日寇炮擊陣地的可能十有八九。
而這一次,恐怕就不是75口徑山炮,而是105榴彈炮甚至是日軍轟炸機。
劉浪沒猜錯,他也沒猜錯。
2000米外的日軍陣地上,看到敗兵和戰車大隊最後的三輛坦克在硝煙中倉皇而退的身影,羽鳥中佐臉色鐵青的放下望遠鏡,頭也未回:“電傳炮兵第26聯隊細川中佐,榴彈炮大隊,目標舊關主陣地,40分鐘火力覆蓋。並電傳鯉登大佐閣下,請求陸航聯隊支援,將支那獨立團位於陣地上的工事全部摧毀。下一戰,我第1步兵大隊將竭盡全力,攻克陣地。”
年輕的中尉參謀官脊背發寒。這一次炮擊,雖然沒有大概率會誤傷到已經撤離戰場達400米的敗兵,但,還未來得及拖離戰場被遺留在戰場上的重傷兵可還有不少。
榴彈炮一轟,就跟他說的一樣,是覆蓋性轟炸,那別說活,就是屍體也找不到齊整的了。
就算能攻下這塊陣地,戰後,恐怕也是把所有殘屍放一塊兒燒了然後隨便捧一把灰當遺骸放進專用的小木匣裡送回國了。
“既然是爲了帝國昌榮,那,就讓他們爲帝國奮戰到底吧!”羽鳥中佐並沒有轉身卻彷彿知道自己的參謀官心裡會怎麼想,冷冷地感嘆了一句。
劉浪猜的一點兒也沒錯,他對面這位日軍步兵大隊長遠比他曾經遇到過的更殘暴,自己的敗兵一退,就立刻請求炮兵對陣地進行轟炸,絲毫不顧惜遺屍在陣地上的日軍屍體和還未來得及撤走的重傷兵。
雖然冷血,但這一招卻極其陰狠甚至是有效。既可以打擊陣地上的中國軍人和工事,還減少了許多負累,不用再去管那些已經沒有任何戰鬥力卻還要浪費藥物及人員護理的傷兵。
冷酷到極致,卻讓劉浪的如意算盤全部落空。劉浪命令拋撒在陣地前沿只傷人而不殺人的微型步兵雷就是爲了讓日軍傷員增多從而牽制日軍兵力並消耗日軍藥物儲備,從而削弱日軍步兵實力。
而這位,卻不上這個當,直接用炮兵把自己的傷兵都給幹掉了。
最終能逃回日軍本陣的日軍傷員,最多隻有百分之二十,剩餘的百分之八十傷員,都躺在哀鴻片野的戰場,眼睜睜看着從天而降的己方炮彈將自己炸成飛灰。
別看這位現在冷酷得令參謀官冷汗直流,其實,他也是冒着巨大的風險。上司的責難先不提,只要他能獲得這場攻防戰的勝利,一切醜陋都可以被掩蓋,哪怕是炮擊己方士兵的殘忍。
但,別看日軍紀律嚴明,哪怕就是上司如此殘忍的軍令他們也會執行,可日軍心狠手辣之輩也不少,趁着上司不注意在背後打黑槍的事也絕不在少數。羽鳥中佐可也是冒着被這幫從前線撤下來的一兩百號敗兵打黑槍的風險,那可不是說什麼中佐不中佐的就能杜絕的。
被同鄉同好傷亡刺激的兩眼發紅的步兵趁着戰場混亂之機背後打黑槍,誰也查不出來不說。關鍵是,人都死了,誰會去查?說不定其他幾個步兵大隊長還在背後笑得嘴都合不攏呢?
明知會有如此弊端,羽鳥中佐卻依舊這麼做了。聯隊長大佐的官位實在是太讓人嚮往了,令他已經不顧一切。
哪怕從此以後,他的警衛小隊的目光可不僅僅只是停留在中國人陣地上,還要防備着來自身後本方士兵仇恨的目光。
當第一顆榴彈在舊關陣地上轟然炸響,濺起漫天灰塵和硝煙的那一刻,老猴子一個人躺在戰壕裡,輕輕閉上了眼睛。
臉上異常平靜。
他沒有躲,也不想躲。
班副老周第一個先走的,接着老鐵,小栓子,大石頭,二桿子。。。。。一個個熟悉的身影走馬燈似的在他腦海裡掠過。
只有在這一刻,一向怕死天天教士兵們保命之道的老猴子才真的懂了,世上有些人和事,真的比死還重要。那些四年時間在一起吃一起睡的兄弟走了,他的心也空了。
仇,已經報了,他的戰功記錄本上,全班最少打死了二十個鬼子,幾乎一比二的比例,基本算是賺大發了。
現在,他只想安安靜靜的陪弟兄們去,告訴他們,別怕,班長來陪你們了,沒能讓你們活下來,那班長就來陪你們一起。
柺子們,老子陪你們來了。
不料,預想中的死亡還沒來臨,身上卻是猛然一疼。
胳膊被人拼命拖動着移動,背後被彈片擊傷的傷口在地上蹭,不疼纔出了鬼。
眼睛猛地一睜,老猴子怒吼道:“浩子,你特孃的搞什麼鬼,跑過來幹球。”
“嘿嘿,班長,老子突然想起來了,你還欠老子十塊大洋沒給,可不能就這麼死球了。”林浩齜牙一笑,黑臉上露出的牙,也是黃牙。
浪團座勒令全軍每天刷牙兩道的軍令,恐怕沒有得到太徹底的執行,尤其是在大煙槍大賭棍老猴子的三班。
“老子啥時候欠你錢了?”老猴子微微一呆。
“剛纔我們打賭呢!”拖着老猴子的林浩一發力,兩個人猛地滾到戰壕裡一個防炮洞裡。
“臥槽,老子沒開盤。。。。。。”
“轟。。。。。。”
一顆炮彈就在十五米外爆炸,狂暴的氣浪和大量涌入的灰塵將堪堪躲進防炮洞的老猴子的不甘猛地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