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兩個人的房間頓時變得空空蕩蕩,誰都沒開口說話,陳驗仍舊低着頭,用力絞在一起的十指泛着不正常的白,不爲其他,只是因爲他緊張。
剛纔有顏雅茹在陳驗纔敢旁若無人地直視尹路堯,現在顏雅茹出去了他卻不敢這麼明目張膽了,胸腔裡小心臟“砰砰砰”跳得飛快,差點從嗓子眼裡蹦了出來。
尹路堯靠近兩步在牀邊坐下,要不是手裡還端着碗蔘湯他也會像陳驗這樣手足無措。
之所以會答應顏雅茹回來看陳驗並不只是因爲顏雅茹豪氣雲天地捱了他一巴掌居然不還手,也不僅僅是因爲顏雅茹那一番讓他的心有些顫動的話,更多具象的原因尹路堯自己也有些理不清楚。
沒錯,顏雅茹準確無誤地戳到了尹路堯心中的痛處,可尹路堯也從另一個側面看清了妹妹對他的良苦用心,儘管在那件事上他和妹妹的意見大相徑庭。
尹路堯並不自詡是一個絕佳的好大哥,他並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在這個妹妹的身上,他只是一味地爲了給妹妹營造最好的物質生活而奮鬥着,當年加入□□是這個原因,放孤兒院的那場大火也是這個原因,殺那麼多人結那麼多仇同樣也是這個原因,他停不下來,爲的終究是這個妹妹。
只有他足夠強大,他才能夠將妹妹護在羽翼下面不被任何人欺負,這是母親臨終的遺願。
那個沒心沒肺的父親在尹路堯的印象中已經變得異常模糊,尹路堯也不想再提起這個人,這種拋妻棄子的人渣他不屑用自己寶貴的時間來描畫,因爲那個人根本就不配!
當親情和愛情同時撞上槍口,尹路堯有些左右爲難,這個問題就好比“女朋友和老媽同時掉進了水裡,只能救一個你會救誰”一樣讓人無法回答。
可如果非要你選擇呢?尹路堯也會在心裡掙扎,他愛江城,但是顏雅茹不接受江城,所以他和江城在一起會阻礙重重。同理,他寵愛顏雅茹,而顏雅茹又支持他和陳驗在一起,所以說江城在顏雅茹這裡基本就沒了希望。
同時還有這樣一個現實擺在面前,張途和江城是尹路堯的軟肋,可顏雅茹卻是尹路堯的心肝脾肺腎,軟肋斷了毫無疑問他會痛徹心扉,但是心肝脾肺腎少了哪怕一樣他就活不下去了。
所以,答案已經顯而易見。
但是我們都知道尹路堯並不是一個這麼容易就甘願妥協的人,只是那條軟肋要斷卻還沒斷,而心肝脾肺腎目前也都還好好的,他總算是可以在這矛盾的兩端找到一個合適的平衡點,操縱大局的始終還是他。
陳驗爲救潘粵而受傷,這件事無疑讓尹路堯震怒,他不喜歡任何人干涉他已經做出的決定,陳驗的擅做主張嚴重影響到了他的威嚴,就算是江城突然衝出來爲潘粵擋刀他也會火山爆發,對事不對人,在這方面尹路堯有着糟糕的精神潔癖。
至於爲什麼對受傷的陳驗不管不顧,尹路堯想或許還是因爲自己不夠愛陳驗,所以他逃開得遠遠的,他不想以後還會再次發生類似的事件,是的,他已經決定要疏遠陳驗了,當初留陳驗在身邊的原因現在想來其實是幼稚可笑的,江城根本就不會因爲這種芝麻綠豆的小事而亂吃乾醋,或者說江城真的已經不再愛他。
沒有必要了,簡而言之。
尹路堯以爲只要自己主動迴避,只要時間夠長,那麼這一切就會順理成章地解決,可他想得太簡單了,他低估了陳驗對他的愛,他低估了顏雅茹對陳驗的好感,他也低估了顏雅茹對江城的反感。
再看看牀上的人,果真如顏雅茹所說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頭,原本大大的眼睛也因爲臉頰的凹陷而顯得有些嚇人,往日紅潤的嘴脣早已沒了血色,乾癟而難看。
在心靈最深處的地方,其實尹路堯也像每個凡夫俗子一樣柔軟,追根究底他也只不過是個平凡的普通人。
總該找點話來說,要不然這憋悶的空氣能讓人窒息。
“剛纔雅茹悄悄和你說了什麼?”尹路堯拾起碗裡的調羹,勺了一勺蔘湯遞到陳驗嘴邊,狀似無意地問道。
陳驗有些受寵若驚,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靠了靠,雖然是天鵝絨的靠枕但他背上的傷口還是不可避免地又開始肆虐。
眉頭緊緊蹙着,陳驗在強忍着背後的疼痛,還伸手想要接過尹路堯手裡的碗,嘴裡不利索地說着:“沒,沒什麼。”
其實顏雅茹只是代替張途轉告給陳驗一句話,原話是“張大哥叫我告訴你讓你別怪他,他也是身不由己”。
對於潘粵落下終身殘疾,陳驗已經不想再去怪誰,張途的那一槍其實救了潘粵的命,這一點陳驗心裡清清楚楚。
死或者跛一隻腳,正常人都知道該怎麼選。
“你別動,我來餵你。”尹路堯也不在意陳驗明顯敷衍的答案,他本來也只是想隨便找點話來聊聊,至於內容是什麼一點都不重要。
雖然尹路堯的語氣並不溫柔,但陳驗的心裡還是暖暖的,聽話地收回手,乖乖地讓尹路堯一勺一勺地喂他喝湯。
湯早就不燙了,可喝到肚子裡卻比什麼都暖人心。
一碗湯喝完,陳驗也漸漸習慣了和尹路堯這麼近距離的接觸,他甚至敢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這張日思夜想的臉看了。
感受到陳驗灼熱的目光,尹路堯微不可見地抽動了一下眼角,放下空碗,這纔好整以暇地擡頭和陳驗對視。
陳驗嚇得立馬又低下了頭,蒼白的臉瞬間變得緋紅。
“我有這麼好看?”尹路堯調侃道,淡漠的語氣裡聽不出他的喜怒,“還是說你在怕我?”
陳驗立馬搖頭解釋道:“不是的,我只是太想你了,很想很想。”緋紅的小臉上又多了一分灼熱,他小心翼翼地和尹路堯對話,他害怕尹路堯突然之間又不高興了。
“很想?”尹路堯咀嚼着這兩個平淡的字眼。
陳驗膽怯地對上尹路堯銳利的眼神,堅定地點頭:“很想。”
尹路堯輕扯嘴角笑了笑,終於不再板着一張臉:“背上的傷口還痛不痛?”
“痛。”陳驗如實作答,比剛受傷時還要痛千倍萬倍。
尹路堯伸手過去在陳驗的臉上摸了摸,一點肉都沒有,手感真不好:“既然痛爲什麼又不好好吃藥?還要這麼糟踐自己?”
陳驗立馬伸手握住尹路堯在他臉上流連的手,喉嚨裡堵塞得難受,連話都有些說不出口了。
尹路堯有些不耐地皺了皺眉,想要抽回手卻無奈陳驗居然下了死力。
“怎麼了?”尹路堯問。
陳驗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路堯,我錯了,對不起。”
失而復得誰會不欣喜若狂?可陳驗哭了。
“行了,我知道了。”尹路堯用力抽回了手,捧住陳驗瘦得不成樣子的臉讓陳驗直視自己,“好好養傷,其他的什麼都別想。”
“我怕失去……”眼前一片迷濛,怎麼忍都不爭氣。
“不是叫你什麼都別想嗎?”尹路堯有些生氣了,撤了手就打算拂袖而去,他的耐心可不是用在哄人上的。
陳驗大驚,手忙腳亂地擦着眼眶裡的眼淚,可還是有些抽泣:“路堯,你別走,別走。”
尹路堯頓住腳步,深吸一口氣,慢慢迴轉身來,陳驗正在極力把眼淚憋回去,楚楚可憐。
“我不走,但是我必須要告訴你我不喜歡脆弱得不堪一擊的人。”尹路堯站在牀邊低頭看着陳驗,口氣不鹹不淡。
陳驗擦眼淚的手瞬間僵掉,類似的話潘粵早就告訴過他,可他卻滿足於虛無的現狀,現在被尹路堯這麼直白地戳穿,他感覺自己有些無地自容。
沉默了半晌,陳驗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用力得幾乎快把下嘴脣咬破才吐出這幾個字:“我知道了。”
2013—0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