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個人眼看着那汽車向城門方向開去了,而且聲音越來越淒涼,越來越詭異。不知道爲什麼,我的心忽然緊張起來了。總覺得它走到城門的時候會發生什麼。
我跟在汽車後面,心想:“這司機果然不對勁。把紙人放在副駕駛上,在車上開着招魂樂,正常人怎麼會這麼幹?”
薛倩忽然問呂先生:“昨天你看見這傢伙了嗎?”
呂先生搖了搖頭,說道:“沒看見。昨天我出來的時候已經快半夜了,估計那時候這司機已經開車走了。”
呂先生分析的沒錯,楊城不大,從這裡到城門,也就幾百米罷了。司機的車雖然慢,用上十來分鐘,總也能出城了。現在剛剛入夜而已,我們來的稍晚一點,就碰不到他了。
薛倩在旁邊嘟囔道:“這傢伙既然在放招魂樂,那麼周圍肯定有魂魄,讓我來看看。”
他把屍牙含在嘴裡,擡頭看了一眼,頓時臉色大變。身子猛地一哆嗦,差點倒在地上。
我連忙扶住他,問道:“老薛,你怎麼了?”
薛倩雙眼瞪的滾圓:“鬼,有很多鬼。”
我和呂先生對視了一眼,都壓低了自己的呼吸。
眼前的景色爲之一變,周圍出現了很多鬼影。確實有很多鬼,這些鬼成羣結隊,像是一條河一樣。他們跟在汽車後面,步行着向前走。這場面,像是一支超級大的送葬隊伍。而我們三個人,就被衆鬼挾裹在這隊伍裡面。
這種感覺很不好,好像我們在跟着小鬼一塊出殯一樣。
於是我們三個人慢慢的從隊伍裡面退出來了。反正汽車開得很慢,只要我們想追,肯定能追上。
按照夢中所說,亮着的地方是人生路,是給活人走的。黑暗的地方是黃泉路,是給死人走的。所有的人都畏懼那輛車,因爲不想太早接觸到死亡。
可是在楊城,我發現事實正好相反。亮着的部分代表了禁錮,所有的死人被困在城中,魂魄不得自由,只能在漫長的歲月中,一點點消耗陰氣,然後灰飛煙滅。
燈光之外的黑暗反而是一條生路,如果它們能衝過黑暗,穿過城門,就可以獲得自由,投胎轉世,再生爲人。
他們不懼怕這輛車,反而跟隨着它,想請它帶自己出去。
我心中的感慨越來越多,忍不住向薛倩和呂先生說了。
薛倩笑道:“聽說夢都是反的,原來是這麼個意思。不過呂先生倒是有點壞啊,把你的一縷殘魂放到這種地方來,那你豈不是永遠逃不出去了?”
我一聽這話,也反應過來了,向呂先生說道:“對啊,我那一縷殘魂是不是要永遠呆在這裡?直到魂飛魄散?”
呂先生乾笑了一聲,說道:“不一定,不一定。或許我可以用道術把你的殘魂弄回去。”
呂先生拍着胸脯保證的時候,我們都不敢盡信。現在他用了“或許”一詞,那基本上就代表不可能了。
薛倩在我身邊瞎出主意:“我倒有一計。要不然咱們把呂先生殺了。這樣一來,他的魂魄就被困在這裡了,你可以以牙還牙,報了殘魂之仇。二來,咱們正好捧着他的骨灰上城門,看看那裡到底有什麼秘密。”
呂先生哈哈大笑:“薛倩啊,你爲了看熱鬧,果然是什麼辦法都想出來了。”
這時候,汽車已經行駛到光明與黑暗的分界線了。
衆鬼紛紛跪了下來,黑壓壓的遮蔽了道路,像是在給卡車送行一樣。
然而,駕駛室穿過分界線,進入到黑暗的那一剎那,裡面忽然傳來了一聲慘叫。緊接着,兩個燒着了的人從裡面逃了出來。
其中一個是紙人,掉落在地上,很快就燃盡了,被風一吹,化作紙灰,消失不見了。而另一個是那司機。他估計是被紙人引着了衣服,所以在地上滾了兩滾,就把大火撲滅了。
我問呂先生:“這是什麼意思?紙人爲什麼無緣無故燒着了?”
呂先生微微搖了搖頭:“不是無緣無故。紙人上面,肯定附着一個魂魄。這魂魄想要跟着卡車出去。但是進入到這黑暗中後,有不知名的力量將魂魄殺了。紙人着火,魂飛魄散。真是夠狠毒。”
我點了點頭,說道:“看來薛倩猜的沒錯。這裡的路燈是一個提醒,提醒魂魄們不要越界。”
薛倩沉思了一會,問呂先生:“呂老道,幹這件事的,會不會是你的那些前輩?城門上面,可全是他們的魂魄啊。”
呂先生斷然搖了搖頭:“不可能。那些前輩都是得道高人,以天下爲己任,不會幹這種事。”
薛倩笑了笑,說道:“那等你百年之後,魂魄被困在城門中的時候,豈不是拉低了他們的道德水平了?”
呂先生嘿嘿笑了兩聲,沒有答話。
那司機想要送紙人出去,很明顯是失敗了。他撲滅了身上的火焰之後,就呆呆的坐在地上,似乎不知道怎麼辦好了。
而外面的那些鬼則聒噪起來了。他們的聲音很小,似乎被人捏住了嗓子一樣。但是臉上的憤怒很明顯,分明是在指着司機叫罵。
那司機很畏懼的看了衆鬼一眼,過了一會,他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慢慢的爬到車上,把汽車開回來了。
當卡車從黑暗駛入光明的那一刻,羣鬼像是潮水一樣,將汽車淹沒了。
我看見他們把車門拉開,將司機揪了出來。然後是拳打腳踢,排着隊的出氣。
我向前走了兩步,想要制止這一場鬥毆,可是小鬼人數太多,我掂量了一下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又退回來了。
呂先生笑眯眯的問道:“怎麼不去了?”
我乾笑了兩聲,說道:“我又不傻,我如果捲進去不是找死嗎?”
然後我看着他,說道:“你就任由司機被小鬼痛揍?”
呂先生說道:“你看這司機,抱着腦袋側躺在地上,很明顯是被揍慣了,不會受傷,我們就在旁邊看着吧。”
我嘆了口氣,說道:“雖然知道他不會受傷,但是就這麼袖手旁觀,似乎有些不對。”
呂先生笑了笑:“人有人的道理,鬼有鬼的道理。咱們就不用插手了。”
過了幾分鐘,小鬼們漸漸地散開了。那司機失魂落魄的爬上了汽車,慢慢的將車開回去了。
我正要跟上去,呂先生卻拽住我了。他指了指小鬼中間,說道:“真正的司機在那邊。”
我扭頭一看,發現有一個魂魄,正被小鬼拉扯着,拐到了一個衚衕裡面。
我說道:“他們把司機的魂魄勾出來了?”
呂先生點了點頭,說道:“咱們跟上去看看。”
我們三個人壓制住自己的氣息,混雜在小鬼中間,跟了上去。
我們轉過了幾條街,正要再走的時候,呂先生忽然說道:“司機呢?怎麼沒了?”
我仔細一看,可不是嗎?周圍只有一大羣小鬼,在向前走着。而那司機,卻消失不見了。
呂先生說道:“糟了,咱們跟丟了,快回去找。”
可是周圍擠滿了小鬼,我們哪裡找得到。
我們三個人回到了大路上,都有些喪氣。
我們本以爲這些小鬼人數衆多,目標很大,只要跟着他們走,肯定能發現什麼。但是沒想到,司機會半路上同他們分開,不知道被帶到哪去了。
呂先生在路邊坐了一會,說道:“跟丟了就跟丟了。咱們可以去司機家。反正他總得回家,到時候,自然可以從他嘴裡面問出什麼來。”
我和薛倩都深以爲然,於是尋路向司機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