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先生這番話說得自信滿滿,但是我們和他太熟悉了,明白他的爲人,即使他心裡面完全沒底,也能表現的信心十足。
可是他這幅樣子,倒讓惡菩薩高興起來了。他的臉上露出來笑容,說道:“師弟,你分析的對,我猜咱們師父就是藉着鍾馗,趁機逃出去了。”
我心想:“惡菩薩在請死城呆了這麼久,不可能不知道,他們師父這麼幹,成功的機率連萬分之一都到不了,可是他還要附和着呂先生說這些話,難道他在騙自己玩不成?他們師兄弟真是有意思。呂先生是欺人,而惡菩薩就是自欺了。”
我們正說道這裡,就聽見外面傳來了一聲吶喊:“負魂了,負魂了。”
老僧猛地站了起來,叫道:“怎麼又來了?”
通過之前的談話,我們能大概瞭解到請死城的規律。鍾馗不是時時發作,而是隔上些日子纔會出現一隻。像現在這種,一天之內出現兩隻的,算得上是稀奇了。
看樣子,我們之前在深井中爬上爬下,確實驚擾到鍾馗了。
老僧猛地站了起來,向外面飛奔,似乎打算出去看看。
我們幾個沒有閒着,都跟出去了。
和之前一樣,這一次街上又滿是刀劍相擊的聲音。
我心中微微嘆息:“這些道士,明知道自己不是鍾馗的對手,可是每一次鍾馗出現的時候,他們都奮力向前。和他打鬥在一處,他們這麼幹,估計是爲了嘗試着反制住鍾馗,從這裡逃出去吧。”
“看他們這幅拼命地模樣,他們似乎很惜命啊。可是,如果他們真的惜命的話,當初又何必請死呢?難道也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嗎?”
我湊過去看了看,街上的鐘馗果然揹負着一隻魂魄,他正在大發淫威,不斷地抓取周圍的魂魄,將他們填進肚子裡面。
隨着鍾馗的晃動,我忽然發現,它背後的魂魄是陰差武生。
我們之前故意被老僧抓住的時候,武生也躺在牀上,假意被捆住了。我當時還在想。武生倒是很配合。現在想想,他那哪是配合,估計是被二姐的毒害的動彈不得了。
我看了看二姐,笑道:“陰差的魂魄可不是一般的厲害啊。鍾馗這一次可是得了一份好口糧。”
二姐的神色則有些着急,說道:“陰差不能讓鍾馗帶走,我還有用呢。”
隨後,她跳到衆人中間,要把陰差救下來。可是這一隻鍾馗機靈得很,一閃身就逃走了。眨眼之間,已經在十幾丈之外,再要追的話,已經來不及了。
二姐恨恨的嘟囔了兩句,也就跟着我們回來了。
看樣子,老僧是真的老了。他在回來的路上,一直小聲的喘息,我聽見他有些悲哀的說道:“看樣子,我是不中用了。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再也沒有可能制住鍾馗,從這裡逃出去了。”
他看了看請死城中的道觀與寺廟,說道:“這個地方,真的很適合修道啊。只可惜,有鍾馗不斷地騷擾我們,而且那城門中的怪物牢牢地控制着大門,不然的話,這裡這是一塊福地。我快要死了,倒有些捨不得這裡。”
老僧絮絮叨叨的講着這裡的掌故,而這些掌故千篇一律,無非是誰發明了什麼道術,誰又到了什麼層次。看樣子,這裡的生活果然很乏味,所有的人都在抓緊時間修煉自己。
而老僧的話,又讓我想起之前的那個結論來了。這一次我忍不住打斷他,說道:“你們覺得,這裡像不像是培養基?”
在場的人,除了薛倩,估計誰也不知道培養基是什麼。
幸好我已經向二姐解釋過一番了,而她聰明絕頂,能夠用另外一個比喻向衆人說明。
二姐說道:“趙莽的意思是,這裡是一個水草豐美的草原,很適合放牧。”
老僧說道:“是啊,我們就像是一羣羊一樣,不斷地遷徙,今天來到一處荒灘,明天到了一處戈壁。好容易找到了這塊草原,可以養的膘肥體壯,卻又有這種致命的缺陷。”
二姐搖了搖頭,說道:“趙莽的意思不止這些。他是說,你們是羊羣,這塊草原是有主的,你們被人放養在了這裡。等你們長大了之後,就會被宰殺掉吃肉。”
老僧吃了一驚:“誰在放養我們?”
二姐淡淡的說道:“誰在宰殺你們,誰就在放養你們。”
老僧猛地明白過味來了,他叫道:“是鍾馗。”
二姐點了點頭:“鍾馗靠吃魂魄爲生。他們故意讓請死城適合你們修煉,等你們道術達到一定高度,他們就會挑幾個修爲最好,魂魄最雄厚的帶走吃掉。”
老僧臉色煞白,露出一副萬念俱灰的模樣來。
這時候,天上的兩輪月亮轟然一聲,燃燒起來了。幾秒鐘之後,火光熄滅,天上只剩下了紙灰。
黑夜結束,白天要到來了。
老僧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哭號道:“信仰啊,我的信仰啊。原來我們一直堅持的信仰,如此可笑,我們努力地修煉,只是爲了向鍾馗提供口糧嗎?”
他大哭起來,惹得路上的小鬼紛紛側目,而老僧像是沒有看到一樣,大聲呼喊道:“月亮是假的,太陽是假的。信仰也是假的。這些都是鍾馗給我們的,我們是無知無識的牛羊,被人奴役驅使,辛辛苦苦的修煉,爲他人做嫁衣裳。”
老僧已經陷入到癲狂當中了。
二姐的神色頗爲不忍,她小心翼翼的問我:“趙莽,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我看她的模樣,像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孩一樣,因爲內疚而惴惴不安。
她這幅樣子看得我很想笑,我說道:“你自己不知道?”
二姐搖了搖頭:“我已經一千年沒有關心過凡人的喜怒哀樂了。現在忽然要找回七情六慾,似乎很是有點困難。”
我笑道:“別人都想去掉七情六慾,好得道成仙。怎麼你處處和他們反着來?”
二姐笑了笑,催促道:“你快點告訴我,我剛纔是不是說錯話了,所以把老和尚害成這樣了?”
我安慰她道:“放心吧,你做的很對。只是說出了真相而已。”
二姐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就放心了。”她幽幽的嘆了口氣:“凡人就是麻煩。有的時候,要有善意的謊言,有的時候,要有善意的欺騙。在我看來,這些善意只不過是爲了滿足自己助人爲樂的心理罷了,自私的很。這些門道,可真是難學。”
我笑道:“你學這個幹什麼?等你學會了,就再也釣不上魚來了。”
二姐笑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學不會的話,就是一根木頭嗎?哈哈,我只是懶得思考你們凡人脆弱的承受能力罷了。在其餘的方面,我可比你強多了。”
我乾笑一聲,恭維道:“是啊,你比我厲害多了。”
呂先生和惡菩薩一人一邊,將老僧架起來,擡到寺廟中去了。
二姐跟在他們身後,開始進行補救,不斷地安慰着老僧,試圖讓他重拾信心。
薛倩在我身邊說道:“老趙,你發現沒有?最近二姐難得有了同情心啊。”
我點了點頭,說道:“好像還真是這樣,她這兩天確實很不錯。”
薛倩嘆了口氣,說道:“神仙不是沒有七情六慾,只不過,他們的七情六慾不對着蟲蟻發泄罷了。在仙人的眼中,咱們凡人就是蟲蟻。以前二姐是用仙人的眼光看咱們的,現在,她開始學着用凡人的眼光看我們了。”
我皺着眉頭看薛倩:“我怎麼覺得你話裡有話?”
薛倩笑了笑,說道:“你不好奇,爲什麼二姐開始把自己當成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