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皆如所料。
在諸多環節的推動下,皇子被刺身亡,這個消息跟民亂的消息一起傳來,宛若一個劑量過大的強心針,直接把皇帝刺激死了。
皇帝一死,諸子爭位,這個時候,淮俞的事情本來可以成爲檢測誰有能力成爲下一任皇帝的試金石,然而,各種時機交錯,硬生生讓諸子等不及這一個結果,於是……
宮廷謀殺案,配合上淮俞民亂,一切都是那麼完美。
被選定的帝星也是那樣完美,他揭竿而起,阻止了民衆抵抗官府,並且取得了很大的成效,盲從的民衆最開始是懷着一腔憤怒的,但後來,有吃有喝,還有一個好似光燦燦的未來,能讓幾輩子的泥腿子瞬間轉變出身,有那麼幾個有野心的自然就會更加樂意,而其他人,總有這樣那樣的關係影響着他們的決定,讓他們選擇了這樣一條生路。
一個城池,兩個城池……帝星果然不愧是帝星,他的能力是那樣傑出,很快就有了半壁江山,有了跟朝廷分庭抗禮的實力,也就是這個時候,帝星的身邊多了一個人,一個以前可能一直在,但並沒有被人注意的女人。
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之所以被注意到,是因爲帝星力排衆議,非要把她冊封爲皇后,一個來自民間的農家皇后。
帝星統治的隊伍已經不像最開始那般貧瘠,多了一些讀書人,多了一些有膽氣的官員,也多了一些當地頗有影響力的代表世家勢力的人才,他們並不滿意這樣的決定,他們開始羣起反對,想要找出任何一點可以攻訐的地方,然而帝星的話讓他們無從下手。
“從一開始,支持我的就有她,糟糠之妻不下堂,我今日若背棄了她,來日,豈不是會背棄今日的諸多功臣?……皇后之位,是我許給她的尊榮,也是她該享受到的獎賞。”
如果說前半句還是用情動人,後半句就多了一些意味,一些人開始探尋這位皇后的出身來歷,真的是表面上的農家女那麼簡單嗎?
然後,就有人深挖出了一些事情,杜家莊一個小村莊的逃家丫頭,十年時間成爲雙蛟幫的軍師,女扮男裝成爲無雙商會的幕後掌控者,更是若有若無地遙遙控制着淮俞最初的民亂,甚至於,那個日暮西山的朝堂之上的一場場宮廷大戲都有些她的手筆,此等心機……
調查清楚這一切的人背後出了一身冷汗,這樣的人,可惜身爲女子,一輩子爭到的最高榮耀也就是皇后的尊貴了,以後或許能夠成爲太后,不,不應該說或許,這樣的心機,一定能夠成爲太后的,哪怕她不會有兒子。
同樣身爲掌權者,一個皇帝的權力*絕對不會少於一個皇后,而這個皇后若是擁有了這樣的潛在勢力,一個精明的皇帝是絕對不會對她徹底放權的,那樣的戒心之下,她的一生,好歹幾乎都是可以想象的,不外是兩種局面罷了。
而無論是哪種局面,她不會有子,這都是必然的。
皇帝不會允許她的威脅做大,就不會讓她有兒子,免得若干年後兒子壓不住母后,釀成什麼大禍。
那麼,現在唯一可以爭一爭的就是妃子的位置了,若是運氣好,未來的皇帝必然是這些妃子所出,哪怕那個妃子一輩子都要在皇后的威風之下安分守已,但人誰不老,何況是一個年過二十的老皇后,將來,誰能夠坐穩太后的位置可不一定。
抱着這樣的想法,朝臣們很快轉移了心思,選一些表面安分的聰明女人入宮爲妃,皇帝自然不會阻攔他們的忠心,甚至樂於接受這樣的局面,而皇后呢,作爲一個女人,她最應該做到的便是賢良淑德。
那個可能會有爭議,可能會不滿的皇后毫無異議地微笑着接下了這些“小妾”,展現在衆人面前的笑容一如晨起梳妝時候鏡中那般溫柔,完全沒有一點兒的嫉妒之色。
因此,皇后也贏得了一些尊重,彌補了表面上家世的劣勢。
“梓潼勿憂,她們都是平衡朝堂的籌碼,並不會取代你的。”皇帝的承諾十分真誠,窮苦出身的他有着粗糙的大手,這是一雙能夠扛起鋤頭,也能夠掄起砍刀的手,收穫過麥子,牽過繮繩,殺過人的手,此刻,這雙手捧起那一張如花似玉的臉,嚴肅而樸實的面容上也閃現過一些喜歡。
他何德何能居此高位?換做三年前,怕是想都不敢想有一天自己也能成爲皇帝,有如今這片地方成爲江山,甚至,他的將軍,他的兵馬,隨時都會北上,收復半壁江山,自此千秋永業。
這一切,都是源於這個女人,而她所要的在他看來並不算什麼,不過是皇后的位置罷了。
一如那些精明的大臣所想,皇帝在知曉對方目的的時候就對她動了手腳,讓一個女人沒有孩子的方法太多,多到不需要仔細思考,而在知曉她不會有自己的親子之後,無論她身後的勢力多大,潛在的心機多麼可怕,在這隔絕前朝的後宮之中,她也就只能是一個女人,只能做一個女人該做的事情,至於其他,皇后是要依附皇帝而存在的。
再老實的人有了野心也會聰明起來,何況這三年的歷練早就讓這個男人瞭解了許多,知道了該怎樣控制朝臣之後,想要控制一個女人,於他來說則簡單了許多。
被他擁入懷中的女子輕輕地笑,回了一句“我知道”,卻在對方看不見的時候勾起了一個冷嘲的弧度,她當然知道那些人無法取代她,她還知道自己不會有孩子,更知道的是……
一年後,北方朝廷再也無力抵抗南方朝廷,分割的局面終於結束,隨着北方朝廷被徹底攻佔,南北一統,被稱爲前朝的皇室子弟也是所剩無幾,除了還在吃奶的娃娃,僅有一個三歲的皇孫存活,其他人,其他的皇族女眷並未受到多大的波及,不過是重新嫁人了而已。
對於這一點,不少人都稱之爲德政,作爲新皇仁慈的另一個賣點,畢竟,哪朝哪代更換之後,前朝的女人,總是要有不少損耗在奸、淫、擄、掠以及隨後的殺戮上,很少有人關心她們最後埋骨何方,又或者暴屍何處。
但對那些女子來說,未必是幸福,曾經錦衣玉食的生活驟然變化,很多人都配不起她們曾經萬分瞧不起的泥腿子出身的將軍,而是草草玩、弄過後被送給某個小兵充作婆娘,有的甚至成了僕役之妻。
心氣高的早在受不了侮辱的時候就自盡了,剩下的忍着萬般屈辱也要活着的便只有接受這樣的命運,任憑他人磋磨。
【任務完成。】
這句話在腦海中響起的時候,皇后不小心摔了一隻拿在手上的鳳釵,不等宮女上前收拾,她就擺了擺手,讓她們退下。
這些宮女都是前朝留下來的,如今正是兢兢業業的時候,不敢多說什麼,魚貫而出,一點兒聲音都沒發出。
皇后定了定神,卻也沒再聽到那個聲音,但她絲毫不懷疑自己是產生了錯覺,從帕子上扯下一條,用眉筆在上頭寫上那個早已銘記多時的暗號,喚來了自她成爲皇后就在身邊的丫鬟,如今宮內的女官,把那絹條交給她,看她小心而細緻地塞到了中空的銀釵中,眼神有幾分不安。
女官察覺了她的情緒,到底經年的陪伴,有了些情分,柔聲勸慰:“娘娘安心,並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這第二隻鞋子落地咱們才能安靜。您的榮華是要享一輩子的。”
皇后勉強點頭,喝着她端來的熱茶穩定心神,什麼都沒說,看着她出去送這個消息。
後宮之中,外男止步的皇后娘娘寢殿之中,一身雪白裡衣的皇后安靜地躺在牀上,閉着雙眼好似睡着一樣,而牀榻旁邊站着的則是一位絕對不是皇帝的青衣男子,他容顏絕好,氣質沉穩,不似大臣,卻也不是內侍,那種風度竟讓人無法懷疑他出現在後宮娘娘寢殿之中是否會有不軌之舉。
主管的女官低頭立在他身後,安靜地垂下眼簾,不去看男子的動作,她的懷中抱着一隻昏睡着的白貓,雪一樣的毛髮微微炸着,好像在昏睡中也能感覺到某種危險。
一點星光從太后娘娘的眉心躍出,速度極快,在很多人眨眼的瞬間,星光便被順利牽引到了白貓的身上,那白貓“喵——”了一聲驚醒,不等它做什麼便又迅速軟了下去,只是這一次,它的溫度漸漸冷了。
抱着貓的女官感受到這種變化,知道這貓是死了,卻不清楚它是怎樣死的,心裡頭駭然於這種手段的同時忍着害怕擡起頭來,輕聲詢問:“大人,娘娘、娘娘她……”
“放心,她不會有事,這貓已經替了她,好好安葬吧。”男子這般說了一句,聲音溫和。
女官卻不敢有任何放鬆的心思,她和娘娘的性命雖然都爲這人所救,也曾說過生死追隨,但,誰人能生願意死呢?何況這富貴的生活不過是剛剛開始。
想到自己冒犯的心思,想到男子的手段,她急忙跪地磕了個頭,這才放輕腳步離開,即便心裡頭還擔心,卻不敢回頭看一眼牀上的娘娘是否安好,表現得完全相信男子的話語。
“倒是個忠心的。”男子沒有任何不悅,輕笑了一下,隔空點了點牀上的皇后,喚醒了對方,“這兩年你做得很好,這個皇后很不錯,以後還要這樣做,多做些善事,必有你的好處。”
在外人面前很是撐得起皇后尊貴的女人在男子面前規規矩矩,行禮不輟,一一應了男子的話,送對方離開之後才放鬆下來,又端起皇后的架子。
她比皇帝更知道如今的一切是誰給的,一個身份低賤的教坊之女,險些病死的技子如何成爲一國皇后,都是這人給了她一個身份,給了她一個可能,而她要做的事那樣簡單,一度讓她不敢相信這樣的美夢是真,然而,這些都是真的。
手底下的金色錦緞有些刺目,卻讓她的眼微微發熱,她當然會賢良淑德,從一開始,她就是想要活命而已,而現在,或許她可以想一下以後的太后之位。
出身教坊的她經歷過太多男人的背叛,哪怕那個男人是皇帝,她也不會相信他的承諾,與之相比,倒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一手把自己推向皇帝寶座的這個女子更爲可信。
是的,她一早就知道對方並不是男子,對方纔是雙蛟幫那個女扮男裝的軍師,她,不過是冒用了對方的身份和名字,成爲皇后罷了。
雖然不知曉對方的目的,不過這好處是實實在在的,比她想要的多了那麼多,她憑什麼不去感激呢?
如此,又兩年,皇帝因爲舊傷復發暴斃,皇后順利進階成爲太后,她沒有兒子不代表皇帝沒有其他的兒子,不知道是哪一任嬪妃的兒子被皇后過繼到名下,年方五歲,看着也是聰慧,正式成爲新帝。
離前朝故去不過兩年,許多人都還不太能接受這樣的變遷,但皇后的勢力到底佔了上風,朝政平穩過渡,便有那麼一兩個想要掀起風浪的也都被打落下去,一切就這樣順利地完成了交接,算是和平過渡吧。
然而,沒有幾個人知道,坐在皇位上那個一舉一動皆有幾分章法的男孩兒並不是皇帝的親子,而是前朝皇族的遺孤,而他自己,雖五歲,卻也清楚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後,他會知道這個身份下所埋藏的隱患,並且要爲之擔負的責任。
“你,是你嗎?”
黑山已經是將軍了,作爲一個將星,哪怕出身微末,但他最終還是能夠走上這條路,並且發揮出自己的實力。
“我知道那個人,雙蛟幫的軍師一直都是你,我見過你,而你,纔是那個杜家莊的二丫。”
舊時的仇恨隨着時間而磨滅,隨着成長而消散,懂得更多之後自然就知道當年的二丫有多麼艱難,年齡漸長之後也多了體諒,不再把當時以爲刻骨銘心的仇恨放到心上,搬到渝水縣之後,只在最開始艱難了些,等到後來他嶄露頭角,一切也都容易了許多。
黑山不是那種憤世嫉俗的性子,他的心裡也有一杆正義的標尺,衡量過後自然不再把當年的杜二丫放到心上,只不過,有些氣,或許不那麼氣了,但總要一些表示吧。
已經被尊爲帝師的王平輕輕挑眉,居移氣,養移體,她如今的相貌和當年的杜二丫可沒有幾分相像,勉強能夠說像的眉眼因爲杜二丫嚴重的營養不良,也應該沒有熟人能夠認出來的,沒想到竟然會被一個鄰居小子認出。
黑山的履歷並未掩飾,作爲朝中大將,王平對他的瞭解還是比較多的,只不過以前可不曾有這樣直面的時候。
“你是猜出來的嗎?”
王平並不避諱承認自己是女子,這種時候,她的性別或許會有些麻煩,但對她已經造不成干擾,這個世界很適合修煉,而她有把握憑藉自己的實力離開,所以……如果提前被人發現,也頂多是麻煩了一些,不構成任何困擾。
“這不重要。”黑山如今的年齡算不得大,但或許是他經歷得太多,二十多歲的人卻像三四十歲一樣,又或許是他長得比較老。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皇后之位……”一個女人能夠奮鬥到的頂端或許就是皇后之尊了吧,哦,或許還有太后,不過,如今這一切顯然都是別人的,而她,還頂着一個不知道何人的名字做一個莫須有的男性帝師,有什麼好處嗎?
女人一輩子的幸福難道不是嫁人生子嗎?早已娶妻生子的黑山並不太理解女人這種存在,哪怕他不缺妻妾,但他的眼中,其實並未把她們與自己等同,只知道家長裡短的女人又怎麼知道朝政局勢呢?
“呵呵……”輕笑打斷了黑山的話,“我想要的一直都是自由,而我,也得到了。”
王平不準備和黑山多說,這位故人於她跟陌生人差不多,當年的杜二丫能夠跟黑山一起去撿柴火,能夠被村中的孩子們調侃,或許是有些什麼的,但這一切也都是當年的事了,當年那個還不是自己的杜二丫有什麼跟自己是無關的。
哪怕佔了對方的身體,但王平從來不覺得自己理虧,不是自己主導的錯誤有什麼理由怪到自己頭上呢?只因爲她是得利的漁翁便要承擔損失一方的怪罪嗎?
王平的心情很好,任務完成,白貓的靈魂被帶走,那一定很有趣吧。
只要想到郝伯倫的期望落空,哪怕想到會有一隻白貓佔據自己的身體,做出種種匪夷所思的事情,王平也不能掩飾嘴邊的笑意,那種情形,想起來就覺得很有趣,可惜,她不能親眼看到。
是的,她的確不知道郝伯倫到底有什麼算計,但憑藉一個那樣匪夷所思的說辭就想要讓自己乖乖按照他的計劃行事,實在是太異想天開了。
王平賭他需要自己完成任務的必須性——把系統從自己身上卸載換一個人寄宿並沒有引發任何問題,所以這其實是誰都能完成的任務,那麼,必然是這任務完成之後的深意了。
哪怕還不是很清楚,但她就是不願意讓別人如意,爲了以防萬一,她專門留下了前朝的皇孫,爲的就是這麼一個狸貓換太子的計劃,這個天下她還到前朝皇室手中了,那麼,即便這中間經歷了某些變動(改朝換代),但是還回去了,有些是不會變的,比如說——氣運。
既然功德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都能存在,那麼,氣運必然也是存在的。
王平現在的修爲還不足以感受一國氣運如何,但功德她已經有些觸覺了,如此,也就更知道之前的一場謀算損失了什麼,好在,那白貓靈魂已經被送走,她有足夠的時間彌補,之後,她還有足夠的時間來打破世界壁壘,回到現實,那個時候,或許纔是有實力瞭解一切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