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瑾神色一冷,“你去見過他了?”
“是。”
“他讓你來當說客?”
宋明搖了搖頭,“裴琇一句話也沒說過,微臣問了他一些問題,關於王全謀逆的,還有……那個孩子的事。”
鳳瑾心中一動,面上不動聲色的問道,“他怎麼說的?”
宋明的神情說不出是失望,還是釋然,“他說他不知道什麼孩子,但他知道王全的確跟江東王有密信往來,他之所以和王全合作,不是想跟江東王有牽扯,而是想看看王全到底想要做什麼。”
鳳瑾暗中鬆了口氣,雖然知道裴琇是個聰明人,既然和她有協議,爲了裴家人就不會亂說話,但她心裡還是七上八下的。此時,終於能把懸着的那顆心放回胸腔裡去。
只是……
裴琇那話擺明在爲自己開脫,他可真會順杆而上,明明是抄家滅族的謀逆罪臣,經他的口一說,倒成了忍辱負重深入敵人內部的忠臣良將了!
“既然他沒有讓你當說客。你爲何要舉薦他?你明知他是謀逆罪臣!”
鳳瑾的聲音有些冷,宋明沉默良久,才說道,“謀逆一事,尚未有確鑿證據證明裴琇牽涉其中,不然陛下也不會只是關押裴琇了。不是嗎?”
鳳瑾有種搬着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她當初留了個話口子,現在倒成了裴琇的藉口了,他可真會抓住機會,這人啊,明明處於絕境了。心思還這麼活絡。
鳳瑾心裡生出幾分欽佩,不過,她面上什麼也沒表露,淡淡道,“國相一事,朕自有決斷。你也好,齊恆也好,亦或其他人也好,都可以擔任國相,但絕不能是裴琇!”
宋明還想說什麼,鳳瑾打了個手勢阻止他開口,“宋愛卿沒其他事的話,先行退下吧。”
宋明並未起身,而是重重的磕了個頭,額頭磕在地毯上,“國相一事,陛下從前試探過微臣,微臣也給出過答案,微臣一心醉心於案件勘察,爲民伸冤,爲死者說話,微臣……”
“總之,你就是隻想呆在刑部,不想去別的地方,也不想擔任國相,是嗎?”
鳳瑾語氣有些不耐煩,宋明默認了。
鳳瑾頓時覺得很無力,“朕就搞不懂了,人人都搶破頭的往上升。你怎麼就不要?”
“陛下,人各有志。”
看着宋明微黑剛直的臉,一副油鹽不進的表情,鳳瑾心裡憋了一口氣,道,“如若朕非要你當這個國相呢?”
宋明皺了皺眉。沉思片刻後,沉聲道,“如果陛下信任微臣,將重任託付於微臣,那微臣接下便是。”
鳳瑾心裡這才舒服了一些,若是宋明要死要活的拒絕。那她真的很想一腳把他踹出去。
“行了,這件事朕自有主張,你先退下吧。”
“微臣告退。”
宋明退下後,鳳瑾繼續批閱奏摺,又看了兩三本,想起裴琇跟宋明說的那些話,心中憋着一口惡氣,她快速翻閱了所有奏摺,見沒什麼緊急的事情,便放下奏摺,出了御書房。
她一路快馬,徑直去了刑部大牢。牢頭一看見鳳瑾,立即卑躬屈膝的迎了她進去。
“陛下又去看最底層的那個犯人嗎?”
鳳瑾一言不發,快步從牢頭身邊越過,去了關押裴琇的牢房。
看見鳳瑾,裴琇先是一怔,隨即勾脣一笑,“罪臣剛想着陛下,陛下就來了。”
鳳瑾冷冷的盯了他一眼,見他衣着整潔,頭髮也用木簪子束得整整齊齊,一副要外出的樣子,皺眉道,“你要出去?”
“既然陛下來了,罪臣就不出去了。”
鳳瑾沒去細想他話裡的深層含義,冷哼一聲,刀子似的眼神刮過裴琇的臉。
別人坐牢坐得面目憔悴,鬍子拉碴,活脫脫脫了一層皮,而裴琇坐了半個月的牢,依然是那副清雋無雙,風姿過人的模樣,跟從前的裴相沒什麼差別。
鳳瑾心中更是鬱氣難紓,狠狠的瞪了裴琇一眼。
裴琇被她瞪得莫名其妙,想了想。說道,“陛下貌似心情不大好?”
他雖是問句,卻用的肯定語氣。
鳳瑾哼了聲,沒有言語。
裴琇又道,“跟罪臣有關?”
鳳瑾依然沒有言語。
“也對,龍威將軍全勝。一舉升爲一品龍騰將軍,成爲陛下的左膀右臂,此時此刻,陛下定然心中歡喜不已,能讓陛下的心情由晴轉陰,繼而傾盆大雨的。除了罪臣,也沒旁人了。”
鳳瑾冷冷一笑,“你呆在獄中,消息倒是挺靈通的。”
“沒辦法,爲了保命。”
裴琇心情貌似很好,一直在笑。兩眼閃閃發亮,見鳳瑾依然鬱鬱寡歡,裴琇勾脣一笑,說道,“陛下不妨進來與罪臣閒聊一番,罪臣有靈丹妙藥,定能讓陛下心情愉快。”
鳳瑾沒有動,“隔着柵欄也可以聊。”
“隔着鐵柵欄,多少有一層隔閡,陛下進來吧。”
裴琇說着,打開牢門,做了個請的姿勢。這座大牢,是困不住裴琇的,牢門的鎖早就被他打開了。
鳳瑾剛要進去,副首領攔住了她,衝她搖了搖頭。
“罪臣有些秘密的話要跟陛下說,旁人不能留在這裡。”
裴琇說着。深沉的目光掠過副首領的臉,副首領濃眉擰緊,不贊同的看向鳳瑾,鳳瑾衝他微微一笑,“你去上面等朕。”
副首領猶豫不已,鳳瑾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他不會對朕做什麼的,他沒那麼愚蠢。”
副首領這才離開,但仍是不放心的一步三回頭。
裴琇見了,嗤笑一聲,嘲諷的說道。“就他這副依依不捨的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深愛陛下呢。”
“他喜歡的是綠衣,等入了秋,天氣稍微涼了,他們就要成親了。”
鳳瑾淡淡道,裴琇一怔。“他不是暗衛嗎?”
“朕賜他可以成婚生子。”
“陛下對身邊的人當真隆恩浩蕩。”
裴琇的語氣有些怪怪的,說不出是嫉妒,還是豔羨,亦或是落寞。
鳳瑾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朕也曾對你隆恩浩蕩,是你不珍惜。”
裴琇沉默不語。請了鳳瑾入內。
牢門輕輕關上,鳳瑾皺了皺眉,從前在無盡冰牢困了三百年的記憶又浮了上來。
“陛下怎麼了?臉色這般蒼白……”
鳳瑾斂了神色,“沒什麼,說吧,到底是什麼秘密的話?非要避着旁人。”
裴琇狐疑的看着她突然之間就蒼白如紙的臉色,但他不再多問,而是清理了角落裡的稻草,脫了外衫鋪在稻草上,扶了鳳瑾坐下。
當他的手碰到鳳瑾的手時,冰涼的觸感讓他打了個激靈。
天氣這麼熱,女皇的手怎麼這麼冷?
他困惑的看向鳳瑾,卻見她雖然臉色蒼白,但神色平靜得很。
“別再盯着朕看了,到底有什麼話要說?”
鳳瑾皺眉道,裴琇按捺住滿腔疑問,緩緩開口,“十幾天前,陛下和罪臣達成協議,罪臣助陛下拿到虎符,陛下饒裴家三百一十七口人命。”
鳳瑾雙眼一亮,激動的抓住裴琇的手,“拿到了?”
裴琇搖了搖頭,“沒有。”
鳳瑾眼裡的光芒黯淡下去。“半個月的期限,只剩一兩天了,你若是拿不到虎符……”
“罪臣的確拿不到,但是陛下可以拿到。”
裴琇輕聲道,鳳瑾狐疑的瞥了他一眼,“你什麼意思?”
“太后說了。虎符她只交給陛下,今晚亥時,還請陛下去天慈寺一趟,她會交出虎符。”
鳳瑾的神色冷了下去,天慈寺留給她的記憶並不愉快,裴琇在她身邊坐下,微微挨近了她,輕聲道,“若是陛下擔心太后耍什麼花招,罪臣可以陪陛下去天慈寺。”
他離她離得很近,可以聞到她身上散發的很淺很淡的幽香,那麼淺淡細微的香氣,卻像是能把人給薰醉了。
她的臉頰近在咫尺,她嬌豔欲滴的脣也近在咫尺。
在這個陰冷昏暗的地牢,某些不爲人知的心思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