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05 最高勇士
【無論一個人的天賦如何優異，外表或內心如何美好，也必須在他的德性的光輝照耀到他人身上發生了熱力，再由感受他的熱力的人把那熱力反射到自己身上的時候，才能體會到他本身的價值。——威廉?莎士比亞】
時間已經到了傍晚，夕陽像烈焰一樣燒紅了大半個天空。月亮已經準備爬出山頭，繁星也開始預備閃爍。
在瑪雅帝國王宮附近的一間大宅子裡，幾個中年的女僕正在忙前忙後地準備晚餐。她們衣着的顏色相當樸素，餐布的顏色也是。整個宅院的氣氛淒涼，似乎和華麗的裝飾都不搭調。
在那個宅子的後院、一座美麗的花園裡，一個黑色頭髮藍色衣服的少年正獨自坐在水池邊發呆。水池裡盛滿了夕陽，周邊的草木全部穿着金裝。清澈的池水像鏡子一樣印出他硬朗的五官，他憂鬱的雙眸好像天邊的孤星，隨着寂寞的呼吸微微顫動着閃爍。少年看上去非常落寞，彷彿一隻永遠失去了彼岸的候鳥。
大宅的餐廳裡，一個看上去五十多歲的、身材較爲肥胖的女僕人正在熟練地擺放餐具。她的皮膚雖然白淨，但臉上的皺紋卻像那池子裡的水波一樣悠悠盪開。一雙漆黑的眼睛雖說不上明亮，倒還起碼有這個年齡的女人該有的慈祥。這個人叫做瑪麗，是宅子的女傭。因爲她是這座宅子裡幫傭時間最長的女人，所以宅子裡的人都喊她瑪麗大娘。
瑪麗大娘十分利索地準備着餐碟，她發放盤子的速度簡直像職業橋牌的發牌師。食物的擺放也是別有講究，她總能想辦法把那些花花綠綠的食物搭配地看上去既上檔次又讓人有食慾。
只聽，她一邊悉悉索索地準備着東西，一邊用宗氣十足的響亮聲音喊道：“修少爺，來吃飯了哦！”
餐具一套接着一套地擺上巨大的餐桌，但是瑪麗大娘呼喚的那個“修少爺”至今都還沒露過臉。
馬上就是晚餐的時間了，今天又有重要的客人要來，修少爺再不出現可不是什麼得體的事情。
瑪麗大娘一邊忙着手頭的活，一邊喊過一個今年剛過來幫傭的20出頭的侍女。
“修少爺呢？”她問。
“修少爺一直在後院呢。”那侍女說。
瑪麗大娘聽聞憂傷地嘆了口氣，講：“唉！可憐的孩子。他一直用淚水澆灌他父親棺柩邊的野花，用愁眉鎖住天邊的孤月。好幾天都用疲憊合上雙眼，好幾夜都由噩夢驅走睡眠。真叫人擔心會因此出事……”
聽她這樣講，那侍女也頗有同感地點頭道：“修少爺已經好幾天沒有說話了，雖然他以前也少言寡語，但從沒像現在這樣。”
“不管外界怎麼說，但對於從小被母親拋棄的孩子來說，少爺已經很堅強了吧！”瑪麗大娘說着，眼角開始隱隱閃起了淚花。
她是宅子裡幫傭時間最長的女僕，自然也最爲了解宅子裡發生的事的。那位年輕的夫人在老爺出外打仗的時候跟着另外的男人跑了，留下剛剛懂事的小少爺一個人寂寞地呆在大宅子裡。這種事情換誰都會覺得是孩子可憐。再加上瑪麗大娘自己並沒有孩子，她親眼看着少爺慢慢長大，憐憫的感情加上女性的本能，對他的感情就自然更深了。
“修少爺的母親……到現在都沒有下落嗎？”那年輕的侍女小心地問。雖然在宅子裡工作沒有多久，但是像這樣的八卦果然傳得很快。
“那種女人哪怕還活着也沒有臉再來見他了吧！就算是老爺的鬼魂也不想再見到那個讓人臉紅的婆娘吧！”瑪麗大娘的口氣裡顯然有着深深的厭惡。
“我去叫修少爺來吃飯吧，也不知道他願不願意答應。”侍女說。
瑪麗大娘點了點頭：“去叫吧！飯總是要吃的，不然少爺倒下我們也沒有臉見泰斯老爺。”
於是，那個侍女邁着輕快的步子，跑到後院的花園尋找那個坐在湖邊發呆的少年。
她邊跑，邊在嘴裡喊着：“修少爺——修少爺——”
那個黑色頭髮的男孩依然坐在池邊發呆。夕陽已經落山了，月亮好像一位可愛美麗的公主，穿着白色的衣裳，披着銀色的輕紗在山頭舞蹈。
男孩看上去依舊如此哀傷，他灌滿悲哀的眼眸把平靜的水面打碎。正如瑪麗大娘所說，他看上去這麼讓人擔心，疲憊和愁苦塗滿了他整張臉。
他感嘆着人生的淒涼，悲哀着命運的不幸。他脆弱的表情和他剛強的外貌一點也不搭調，他明明長着勇士的體格卻分明長了一顆處女的心臟！
那個來喊他用餐的侍女已經快來到池邊了，她剛纔路過長廊時聽說那出身尊貴的客人已經來了，這可怎麼得了！必須要再加快腳步纔是！
“修少爺——”
她已經看到他了，但是少爺的雙眼死死地盯着水面，他完全沒有聽到侍女的叫喚，耳朵就好像關上了門一樣。
正在這時，亞闌西在安特的帶領下也來到了湖邊。安特一面爲王子掌燈，一面單手指着路。
“王子殿下，這裡。”安特回頭恭敬地說。
亞闌西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黑髮落寞的少年，雖然距離上一次和他見面已經有快十年的時間了，但是亞闌西還是立馬就能認出他的樣子。
“啊，王子殿下……”那一旁正要上前的侍女立馬慌張了起來，她第一次和王子這麼近距離地接觸。這點只要是女孩就肯定會有這樣的心思吧！夢想着有一天和王子殿下能夠夢幻般地重逢，然後從灰姑娘變成白雪公主。
——只可惜，那只是故事而已。
“噓！”亞闌西連忙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她不要聲張。
接着，他又壓低聲音說：“安特，你先在外邊等我吧。”
他決定獨自去見這位兒時的玩伴，安特自然是會遵從命令。
“好的。我的殿下。”
他說完便把油燈掛在一邊的樹上，自己帶着那呆站在邊上的侍女輕聲地離開了。
天空此時已經完全屬於夜晚，銀色的月亮把月光灑在池水裡，邊上的草木如今身着薄薄的銀紗。
亞闌西邁着步子走到那個黑髮男孩的面前，說：“你是阿修吧，好久不見。”
男孩聽到聲音回過頭來，他一見那說話的容顏立馬神色緊張了起來。他好似大夢初醒一般地看了看天空和身邊的景緻。接着，驚慌失措地跪地行禮：“……王子殿下！失、失禮了。”阿修看上去就好像犯了什麼天大的錯事似地……
亞闌西見了立馬上前攙扶他起身，與此同時，更是用平和的語氣說：“不必行這麼大的禮。”
阿修有些受寵若驚地從地上慢慢起身，但他回神一想王子到來的用意，心裡又不禁難過了起來。
他的父親泰斯曾是瑪雅的最高勇士，是國王陛下的貼身戰士。但是，那場莫名的災難讓泰斯將軍和國王一起命喪黃泉。如今，瑪雅需要一名新的戰士，但他卻沒有能力繼承父親的爵位……他明白外界對他的爭議極大，王子此次前來，也估計是要勸他主動交出爵位，然後再順加安慰的吧！
阿修雖然因爲母親的原因，從小就頗爲自卑。但是，現如今要他主動交出父親的爵位，心裡多少還是會有不安。他於是沉默着，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你父親的事，我很抱歉……”亞闌西見他半晌不說話，便先開口。
阿修聽聞立馬搖着頭說：“不，這不是王子殿下的錯。父親一直說，要死在戰場上。現在雖然不是死在戰場，但是也爲了盡力保護國王……”
他說到這裡才反應過來國王的逝世，心裡突然對亞闌西也有了一份同樣的愧疚。
“泰斯將軍，是個非常偉大的人啊。”亞闌西注視着湖面，他似乎非常能理解阿修的心情。
“……謝謝。父親要是能聽到王子殿下的讚賞，應該也能死而瞑目了。”阿修說着，垂下了眼簾：“……我無法成爲像父親一樣的人，也許，這也是父親最大的遺憾。”
花園裡的蟲子開始唱歌了，就像這樣淒涼悲傷的夜裡，一切聽上去都會變得悲傷淒涼起來。
“阿修，我今天來，是有事想和你當面說。”亞闌西這樣講着，一把收起了險些傾瀉而出的悲傷。
果然是來言勸放棄爵位的事情嗎……阿修這樣想着，心裡真是特別難過。
沉默了許久，他啓脣道：“……我知道，我不是什麼勇敢的人，也沒有父親那麼強大。所以……如果有適合的人願意當選王子的勇士，我會代替父親把爵位讓出。”
他這樣說着，亞闌西卻似乎覺得不以爲然。
“我倒是一直覺得阿修是個很有才華的人啊，還記得我們小時候一起練劍嗎？”亞闌西一邊說着，腦子裡一邊閃過了童年的畫面，他不由得勾起了脣角。
“那、那是王子殿下看得起我。”阿修有些慌張地應聲道。
但被亞闌西這樣一提，他也瞬息回想起了那段往事——那年，他才七歲，亞闌西王子大他一歲，倆人曾經在他父親的指導下一起練劍。亞闌西王子從小就是好勝驕傲的性格，他還記得自己曾和王子在練武后去玩角球。不分勝負不許吃飯——這就是當時的規矩。
“當初我父王回去就和我講，說你的悟性比我要高。我可不服氣呢！”亞闌西笑着說。
“那一定是國王陛下爲了激勵王子！”阿修的語氣似乎比剛纔更加慌張了。
亞闌西回頭看他，阿修低着頭，從剛纔開始他就是一直沒有把頭擡起來過。
看着他，亞闌西嘆了口氣，他接着對他說：“阿修，天賦是非常寶貴的東西。它就像一顆會發光的寶石，一旦持有，我們就應該通過努力讓它發出最燦爛的光輝。懷疑任何人，都不應該懷疑自己。因爲世界上，到最後都能真正相信我們自己的，也只有我們自己而已。”
一番言辭，阿修聽在耳中卻不知道如何迴應。
天賦？那種東西他連想都不敢想。
自己的母親都不要自己了，哪怕自己是泰斯的兒子，也少不了被無聊的人在背後說三道四。
他母親離開後曾經有一次在路上被他碰見，但是那個女人一直躲着他，他好不容易追上了她問她爲什麼要離開？難道不能爲了他留下來？結果……
那個女人一臉冷漠地說：“你？我覺得你要是沒有生下來就更好了。”
從此，他再也不想相信任何人，也不想期待任何人的愛和欣賞。
只有父親，只有父親……但現在，就連父親也……
阿修難過地閉上眼睛，他認準了王子殿下是爲了讓他放棄爵位而來。他已經做好準備了。
雖然，把父親留下的爵位就這樣拱手讓出很不甘心。但畢竟，像自己這樣不受歡迎、又怯弱的人是沒有辦法承擔什麼重任的。他這樣想着，早在心裡鋪好了接下來的臺詞。
但是，亞闌西並沒有說出他準備聽到的話。
王子注視着他低垂的眼睛，語氣格外誠懇地說：“阿修，我今天來是想問你，願不願意把你的天賦借給我，成爲我的左膀右臂、瑪雅王國的最高勇士。”
“王子殿下！”阿修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實在覺得太意外了。
亞闌西接着又講：“這跟我倆從小認識沒有關係，跟你的父親是不是泰斯也沒有關係。哪怕你不是泰斯的兒子，沒有本身就擁有騎士的爵位，我也會因爲你的才華而選中你。”
“可、可是……”阿修有些不敢相信他現在耳朵所聽到的話。亞闌西口口聲聲強調着“才華”，分明是在有意識地幫助他增強自信。
亞闌西又說：“還是說，你認爲我並不是一個值得你效忠的君主？雖然我目前還不是國王，但我總有一天要做到那個王座上去。說實話，我也並沒有自信能做得和父王一樣出色……”說到這裡，王子的語氣突然開始落寞下來。
阿修連忙道：“不，如果是王子殿下的話……一定可以的。”
就像亞闌西能理解阿修的悲傷一樣，阿修也能很快理解亞闌西的憂愁。
或許，這樣的兩個人才適合捆在一起。亞闌西在心裡嘆了口氣，擡眼再看阿修。他真誠地對他講：“那麼，你願意成爲我的勇士嗎？成爲我的劍和盾牌，爲我奉獻自己短暫而又虛無的生命，把人生的價值和意義傾注在我浮誇而又讓人羨慕的王冠上。我知道，這會是個很艱難的決定，但我由衷地希望你能願意幫忙，因爲你的才華和天賦，我相信整個王國都找不出第二個能代替你的人。”
聽完王子的話，阿修又垂下了眼簾，他低聲說：“殿下……您把阿修說得太好了。”
亞闌西似乎有些不悅地講道：“我從來不習慣稱讚別人，更何況現在重擔在身，勇士的位置有關我的生死。其實並不是你把靈魂出賣給我，而是我把性命交到了你的手上。”
“阿修，願意做我的勇士嗎？”這是王子第三次的詢問。
阿修咬了咬牙，他注視着亞闌西那雙獵鷹般尖銳深邃的雙眼，感激和堅決的火焰終於在他漆黑的瞳孔裡燃燒開來。
“……阿修沒有父親的能力，也不夠勇敢，更沒有德行……如果這樣的我也能夠被接納，那我會誓死保護殿下！”他說完，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亞闌西站立着看他，用響亮而又威嚴的聲音像宣告那樣地說着：“從現在開始，你就是瑪雅的最高勇士，是我最忠誠的護衛。此後，無論何地都要與我相隨。無論敵人是人是魔是妖是神，都要毫無保留地英勇向前！”
“只要我的靈魂還存在，我便永遠守護在殿下身邊！”阿修也像宣告那樣地說着。
星星聽見了宣誓，月亮見證了契約。亞闌西隨後把阿修扶起，搭着他的肩微笑着說：“阿修，相信自己。你一定能成爲超越你父親的偉大勇士！”
王子的聲音裡就好像包含着無限的力量，阿修堅定地撰緊了拳。他發誓，絕不能有辱他父親的爵位和名聲，一定要成爲一名出色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