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狠狠地修理過自己的親生兒子姬小六姬毓寧,饒是姬毓寧早年在宮闈之內生活艱辛,性子堅韌,也被打擊得昏迷糊塗了過去,而且一連好些天,都病得癱躺在寢宮的大牀之上,無論換了多少太醫,診治了多少次,吃了多少珍貴藥材下去,姬小六都沒有清醒過來的跡象,他的臉上總是浮着一層豔紅,一層病態的潮紅,他已經說不了話,人也神志模糊,這樣的他可把江舒齊和張援給嚇壞了,龔雲更是臉紅脖子粗地一次又一次跑太醫院,抓太醫。其實這樣又什麼用呢?太醫院也沒能人了,當年曹淑妃遇刺那一回皇帝妄殺之後,太醫院內真正有本事的傳承醫術世家就基本消失殆盡,大家都各歸各家,各找各媽勤奮點的,或者志向遠大點,更是開始設定了雲遊天下懸壺濟世的偉大人生目標和職業練手的宏願而且皇帝腦子裡不想這些小事情,他什麼就是對醫藥行業屬於啥啥都不懂的門外漢所以他也不管,後來的太醫們也一個個得過且過,再加上這幾年也沒有什麼真正皇帝大怒較真的時候,咱治不好也治不死不是,大部分太醫都選擇了這種治療方略,頂過拖延拖延貴人們的病好時間而已
可是小六這次不同,他根本就是心病,而且是受了大刺激的,病勢來勢洶洶,而且十分的危險,幾個半夜裡都出現了人要病危的情況,張援熬紅了眼睛,小江急哭了好幾次,龔雲吼的嗓子都啞了,可是皇六殿下的病情不僅沒有緩解,還有想着更加惡劣方向發展的態勢這個時候,就算他們殺了跪在六殿下寢宮中一地的太醫們,也是沒有效果的啊看到就這樣眼睜睜地看這姬毓寧病死嗎?
不能等了,說什麼再也不能等,顧不得其它顧慮神馬的,江舒齊連跑帶顛就往家裡奔,他是去找家中一直供養的蘭醫女,緊怕是一個趕不及小六殿下就撒手人寰了。
哪知他急衝衝地趕到家裡,卻在找尋蘭醫女的同時發現,家裡也出了大事兒,父親瘋了,他竟然自宮打算偷偷入宮去保護曹淑妃~祖母被氣得嘔了三大口鮮血,早就人事不省。祖父手裡拿着三尺青鋒,非要砍死自己三兒,大伯一個勁兒地撲攔着父親,口裡還喊着讓父親趕緊逃走,蘭醫女正努力搶救着昏迷的老祖母,就在這樣的情節下,一臉震驚的江舒齊撞了進來下身的鮮血仍舊未止,早已經滲出殷紅的江繼周,望着自己的兒子一時間竟然全然沒了話說。眼神異常複雜地看着自己的兒子,江繼周的眼終於還是盈滿了熱淚,本來不想讓兒子看見了,卻不想讓他看個正着爲什麼?爲什麼?在兒子無聲的質問眼神中,江繼周除了眼淚不停地滴落外,真的是半個字也解釋不出口。
心中很痛,愧對的要死,但是若是讓他重新選擇,江繼周知道,他還是會做同樣的事他真的受不了,受不了,他受不了聽到自己心愛的曹香一次次地被人多傷害,他也受不了,受不了自己只能無能爲力地遠遠地看着她孤單而無助地掙扎他是活人,他也有心,他再也受不了自己只能被圈在這小小的院落中活生生地熬過一年又一年的歲月……
這樣的日子,真的比死還要讓他難過,即使在被父親圈禁的最初,還有有些奢望,奢望父親會原諒他,重新將他放過來也隨着日月的穿梭,把奢望變成了絕望“舒齊,你……你就當父親死了吧”
江舒齊心中感情的火山瞬間就被這話點燃了,點爆了,“胡說——,你明明活着,怎麼當你死了?要不你就真死了,咱也不會再當做你活着。”一嗓子吼出心中悲憤的江舒齊,瘋狂地宣泄着自己的懊惱與悲痛“你還是男人嗎?你還配做過父親嗎?你究竟有沒有想過阿孃的感受?你究竟有沒有想過婉菱和婉蓁的感受?嗚嗚,婉蓁都是已經是下了聖旨要做王妃的人了啊出了你這樣你一個自宮進宮做內侍的爹,你讓她如何自處?啊——?你讓她如何面對滿朝文武,內命婦、外命婦的嘲笑??啊——?你混賬不混賬啊你?嗚嗚……”江舒齊說到這裡,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他怎麼會有這樣的爹??他是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過了這些年,他忍耐着與阿孃和妹妹們的骨肉生離之苦,才一點點滴有了今日這番局面可是呢,現在呢???全部他眼前這個男人給毀了……~~~~(》_)~~~~嗚嗚。他以前所費的那些辛苦,所做的那些努力,這下子豈不是全都變了,全都被他毀了,毀了。
“你等着,你給咱等着。在你離開江府之前,無論如何你也要給阿孃和妹妹們一個交代”江舒齊咬牙切地怒聲道,然後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就再次衝出了家門,就連宮裡的皇小六都顧不得了。不可以,不可以就讓父親這樣走掉,他一定要給大家一個交代江舒齊卻不知道,原本理直氣壯,毅然決然地決定要破家出族的江繼周在聽到兒子要讓他給妻子一個交代的時候,竟然一下就委頓了。他這輩子,對不起爹,對不起娘,對不起很多人,對不起兒女,對不起兄弟,但是更讓他情難面對的便是自己妻子鄭瀟然。他跟鄭瀟然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相遇,他卻早有了一顆滿是傷痕的錯誤的心他早就沒了回頭的餘地可是憑心而論,鄭瀟然卻沒有半點對不起他的地方。江三一直都認爲是自己故意封鎖了自己的心,所以才讓妻子這麼多年都進不來。而他如今最不想面對的就是自己的妻子很想走,很想早點離開,卻發現自己腳步一個踉蹌,軟軟地坐進椅子裡。江敘道手提着三尺青鋒,眼角流着帶着紅血絲的淚,心中苦不堪言,養兒,養兒,他養了他一輩子啊他居然還能夠這樣對待他??“江繼周,你對得起誰?你誰也對不起一會兒見了瀟然,你要如何去跟她解釋??你爹——都替你害臊混賬啊,混賬啊——……”老爺子把長劍朝着江繼周的臉蛋就扔了過去,當然不可能真的打上,江三早就將長劍拿下了。“三兒,你還是現在就走吧瀟然那性子,你,……你要如何跟她說再者,你就不怕她用箭殺了你嗎?”鄭瀟然那手神乎其技的神箭術,至今還讓江大郎年年不忘呢
江繼周聽了,眼神瞬間一滯,接着又搖了搖頭,明明可以走的,卻靜靜地等了下來。或許,其實內心深處,他也期待着與她再見上一面……
時間如流水,晏老太君重新醒了過來,江繼周的傷勢也被蘭醫女給處理了,而且經由詢問跟隨在江舒齊身邊的人,江老家主聽得了皇六殿下病危的信,擔心小殿下的安危,也早早地讓人送蘭醫女進宮去幫忙了。一身戎裝的鄭瀟然領着三隻兒女在江繼周的眼前。夫妻相對,倆倆無言,最後還是鄭瀟然先開的口“你這樣說,能給咱個理由嗎?”
江繼周只是搖頭“你把咱忘了吧,就讓咱死了,家裡的那點家底,還有咱以前在外做官的私藏,都留給你了。你……還年輕,若是有合適的,就再找一個吧。”
鄭瀟然現在纔多大啊,就連三十歲都不道,鄭家人就從來沒有想過鄭瀟然會給江繼周守寡下半輩子。“這個,就算你想讓咱守着,也不可能如了你的願”江繼周半點都沒有猜到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他媳婦,而是鄭家小輩鄭少冉裝扮的,所以鄭瀟然說這話的時候,還是把江繼周下一句話硬生生噎住,嗆了他個半死。
“瀟然,以後,……以後你要照顧好自己,也好照顧好孩子們”江繼周繼續交代着臨別贈言。“你這樣說,不嫌棄多餘嗎?你若是好好的,咱們自然都是好好的,你都走到這地步了,咱們還能怎麼樣?如論最後怎麼樣的下場,不也都是拜你所賜??你不會以爲你臨了臨了說點什麼,孩子們就都感恩戴德地記你一輩子的好?”
~~~~(_)~~~~,嗚嗚,嗚嗚,~~~~(_)~~~~,江繼周拿爪子捂住臉就哭開了。鄭少冉心中其實是極爲鄙視這個小姑丈的,今兒正好趕上是他喬裝自家的姑母若真是鄭瀟然站在這裡,若需先前的話都不會說吧……“最看不上的就是你這樣的,明明是自己先拋開了,偏偏還要做出一副逼不得已,身不由己的樣子你摸摸自己的良心,鄭瀟然可有對不起你江繼周的地方?”
“沒有。”
“夫妻之間,既然結爲秦晉之好,是不是該相濡以沫,扶持到老?你做到了嗎——?”鄭瀟然一字重似一字地質問道。嗚嗚,~~~~(_《)~~~~“沒有”
“那你還哭什麼?在咱們面前,你還有什麼資格哭?給咱都收回去。”江三聽了這話,乖乖的拿袖子擦乾了臉,不敢再哭了那般狼狽。“說吧,你這次走了之後,可還會再回到江家,再次出現在人前?”鄭瀟然忽然有次一問,還真是出乎了江繼周的預料“看什麼看,是蓁娘讓問的。”江三聽了嘴角勾勾,露出個似哭似笑的臉。“那你們打算怎樣?”
鄭瀟然忽然從手上拿出一張軟薄的木頭面具來,那面具一看就是剛剛完成的。“這是咱做的,你戴上吧。你若走出江府,江繼周就暴病死了,咱希望以後無論在任何人面前你都能爲了你的兒子和閨女,還有咱一直戴着它,直到死。……不要讓世人得知你還在世上,可以嗎?這是咱唯一的請求反正你一輩子都對不起咱,這點請求難爲你了嗎?”
江繼周身手接過面具,什麼都的沒有說,卻是當着鄭瀟然的面,帶上面具。隱姓埋名入宮之後,江繼周確實沒有再摘下過那面具一次,一直到死爲止其實後期婉菱兄妹三人也曾經一起探討,自家的阿爹究竟愛不愛自家的孃親呢?說是不愛吧,曹淑妃後來落到那種田地,每日都瘋瘋癲癲,江繼周還一如既往地信心照顧她,但是,無論她怎麼鬧,怎麼潵潑,江繼周卻一次也沒有容她將臉上面具拿下來過這種堅持遠遠超過了一個男人對責任的認知,所以婉菱嫁爲人婦後,還嚐嚐打趣自己的孃親,其實她家的阿爹,絕對是對自家阿孃有感情的,或許那也是一種無法明說的愛……
江繼周終於還是走了,臨走之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這些曾經的家人。並且最終將視線落在婉蓁身上。“若是有可能,將來勸着點六殿下不要總做非分之想”江繼周言有所指地道“那是不可能的,這皇權,不是什麼人想怎麼想就能怎麼樣的。聰明反被聰明誤這種事兒,奉勸阿爹還是少做一些吧。”
江繼周不再言語,轉身消息在夜幕之下,婉菱拉住婉蓁的衣袖道“何必跟他講那些,全天下也不止他一個自以爲聰明的人。”這話可是透着怨氣呢,“算了,總之,未來總會再見的。”婉蓁說道。江繼週一走,江舒齊回過神來,立馬想起了六殿下病危,他來請蘭醫女去救人的事兒,老江告訴他早就讓蘭醫女動身進宮了,小江擔心那頭,再一次急惶惶地離開了江家,他一走,江府的大門就封閉了。在京的江府族老和江府之中那些德高望重的前輩們,全部都齊聚一堂,一一個在江敘道的榮寶堂中擺開了龍門陣,轉正江敘道這老狐狸,老家主親自開口解釋。除了榮寶堂的內堂,全部都是夠資格的江族實權人物盤踞,榮寶堂的外堂,一排排全部都是五花大綁的青壯年男子、健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