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今淪落爲喪家之犬,而造成他如此這般田地的,卻是他疼如至寶寵入骨髓的兒子們。他心頭悲怒齊涌,一病不起。山中缺衣少糧,帶來的士兵們餓的餓死逃的逃亡,不久之後軍中又疫病暴發,沒有足夠藥材,醫官們也莫可奈何,士兵們死傷遍野。
縱是如此,他的兒子們仍不放過他,平日裡各自征戰,此事倒是結爲同盟。幾人共集四十萬大軍分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搜山,誓要將他們的親爹斬殺劍下。
大軍日夜相繼搜尋半月,終於找到了曌天的軍隊,並將其團團圍困在現如今桃花寨的位置。戰爭結果幾乎是註定的,曌天的軍隊久餓受凍又生病,根本毫無作戰力,兩軍相遇還未交鋒便已被對方軍隊的氣勢嚇的潰不成軍棄檄投降。
身體健壯的曌天此時已被病痛折磨得形同枯骨,幾乎提不起跟隨他半身戎馬的戰刀。但他仍於潰敗的軍中,以刀立地,支撐着自己搖搖欲墜的病軀。這一刻,他放下帝王的尊嚴,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希望他的兒子們放過他手下的士兵,他願自刎於他們面前。
事已致此,但凡有點人性的都會答應這樣的要求。但他的兒子們冷笑着拒絕,並當着他的面,將他的士兵像牲畜一樣圈殺。哀嚎聲響徹整個芒山,血將百里土地全部染紅。
待到所有士兵們被屠戮的一個不剩,他的兒子們這才舉刀向他,且並不將他直接殺死,而是砍斷他的手腳,再將他扔進遍野的屍堆中活活等死。
他的兒子們終於帶兵退去,此時他久尋無果的世外高人卻出現在了他的眼前。縱是周遭如修羅地獄,他卻仍風清雲淡仙姿出塵。
他問:“你可後悔?”
曌天自是知道他指的是當年他未聽他之言殺了子嗣之事,他慘烈的笑振得鳥飛獸走,卻答:“從不後悔。”
高人常年無喜無悲的臉有了絲詫異,曌天又道:“我縱是殺盡千萬人,也絕不會爲了自己而殺了自己的孩子。這是畜牲都不會幹的事!”
高人默然。
不多時,曌天驚異的見到他的兒子們又帶着兵驚恐的逃了回來,遠處,有暗沉的灰色氣流涌動,如一張天網,在向中慢慢聚攏。
高人對於出現的大批人馬視若未見,只對曌天道:“若我現在給你一個報仇的機會,你當如何?”
他還未答話,他的幾個兒子們已翻身下馬,此前還張狂嗜血的眼此刻瞧着高人只剩無盡恐懼,紛紛跪求着對曌天道:“父王,孩兒錯了,求您饒了孩兒吧。”
曌天深吸口氣,擡頭望天,想要止住眼眶裡溫熱的液體,卻最終控制不住,兩行血淚順着眼角流了下來。他一生征戰無數,死裡逃生都不知多少回,卻從未哭過。如今,這唯一的一次流淚,卻是流的血淚,再這樣的場景。
他怒吼道:“我曌天的孩兒應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怎能因貪生怕死便彎腰折膝。”他說到此,語音軟下三分,透着掩不住的父愛之情,“縱是你們不求我,我也不會殺你們。無論你們犯下了任何錯事,你們都是我的孩兒。”
曌天沒有了四肢無法移動,他便以下頜支地,一寸一寸的艱難的挪動身子向高人靠近,待到接近高人不染纖塵的靴前,他方纔停下,費力的擡高頭道:“我曌天這輩子沒有求過任何人,現在求你,放了我的孩兒們,我並不想要報仇。”
高人久久的凝視着他,最終輕嘆一聲,道:“入世幾十載,我終於明白了什麼是極致的善與惡。這塵世之事我本就無心插手,你既要放了他們,那我放了便是。只是,這幾十萬軍隊便爲你做陪葬罷!”
他話音剛落,天地間突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無數士兵的慘嚎響徹其間,待到天地間靜下來時,放眼望去,血水彙集成河,一片屍海無盡頭。
曌天的幾個兒子們被嚇得跪在地上癡傻不能動,高人語聲淡淡道:“你們還不走,難道是想留下來一起陪葬?”
他一語驚醒夢中人,曌天的兒子們立即爬起身頭也不敢回的踩着凌亂的屍體跌跌撞撞的逃命。
“可否,殺了我?”曌天閉上眸子道。
高人清清淡淡看了他眼,面上未有任何波動,衣袖拂過,曌天便沒了氣息。
述說的老者咳了咳,喘了口氣繼續道:“我們當年因族中內亂,爲了躲避追殺,便四處逃亡,恰在邙山附近得以高人相救。是以,當年那場天地變色的殺戮,祖先們均各各仔仔細細瞧在了眼裡。”
之後,高人對躲避族亂追殺的衆人道,可以幫他們永世躲避追殺,但條件是,他們得在這裡幫他的故人守陵。走投無路的衆人親眼見識過高人的能耐,再加之他們已走投無路,因此,答應了他的要求。
他們本想着當時天色已晚,次日再來替曌天收殮,再隨高人去安全之地。誰知,本是春暖花開的時節,入夜後卻下起了鵝毛大雪。
待到朝陽初升時,天地間一片銀妝素裹,哪裡還尋得見半分那些士兵的屍首,更逛論找到曌天的軀體。衆人急切的望向高人,卻見他淡淡的擡眸朝天空看了看,道了聲,“時辰正好。”隨即不再言語,而對他此句話摸不着頭腦的衆人卻漸漸眸色瞠大,不可思議甚至帶着驚恐的望着茫茫雪地。
那一望無際的銀白色世界裡,竟然極速的從地上長出了一株株的桃樹,不過眨眼的瞬間已花開滿枝,紅豔似血。而地上積雪也不知何時消融,只剩龜裂黃土。
衆人震驚過後,紛紛跪拜在地,只覺自己遇到了神仙。
溫暖聽到此有些訝然,暗道自己莫不是在聽神話故事不成?但想到此前被滿地殺戮鎖住視線未來得極細瞧的百里豔紅,那紅,的確紅的讓人毛骨怵然,似層層鮮血覆在上面,只待風一吹過,便能洋洋灑灑墜落地面。
難不成真是個神仙?
溫暖斂了斂心神,阻止思維繼續擴散,繼續凝神聽老者接下來的講述。
高人在桃林中尋了塊空地,指導衆人建房造屋,並造了一個奇怪的地下室。月餘後,村寨落成。他將當時帶領衆人逃亡的族長喚去地下室,指着室中央的兩個鼎道:“這鼎,左爲炎鼎,集至惡之力;右爲華鼎,集至善之力。它二者合而爲一時,喚炎華鼎,主天地之靈。此鼎我於塵世所造,自當留於塵世。現今,我將華鼎留於此,保你族人在此長住久安。但世道輪迴,終有緣法,你族人本已至世間消跡,我許你們此處,也不過百年光景。百年之後,你族必有滅族大劫。介時,會有有緣人出現,你且將這個交予她。”
老者說着的同時,將指探向臂間,尖利的指甲至肌膚上滑過,取出一張帶血的皮捲來,抖着手替給早已被炎華鼎的信息震的有些微失神的溫暖,“姑娘,你便是這有緣人,這東西,請你收下。”
“你怎知我是姑娘?又如何確定我纔是有緣人?”溫暖攏回神思問道。她雖未戴面具,但這着裝打扮面相皆是男子模樣,他竟一眼能瞧出?且現下有她與君熠寒兩人,他就怎能如此清楚的判斷這有緣人是她不是君熠寒?
老者喘息着咳了咳道:“老朽活了這大把年紀,若是連這點眼力都沒有,那就枉在這世上走一遭了。至於爲何確定是你,那位高人有言明,是一位會醫術的姑娘。如此,不是姑娘你,還有誰?”
溫暖心頭佩服的五體投地。高人!果然是高人!竟連這都能算出。她將那皮卷接過,也顧不得上面斑斑血跡直接塞入懷裡,帶着微些疑惑道:“難道你需我們相助之事就是此事?”
“不。”老者搖了搖頭,“我想求二位相助之事乃是找到屠我桃花寨滿族盜走華鼎抓走桃靈女的叛族之徒,望二位能從他手中將桃靈女救出並用他的血祭奠我族百餘口亡靈。”大劫之後,能否保住最後血脈,能否重振宗族,桃靈女是最後希望。
“桃靈女?”一直未曾作聲的君熠寒眉頭輕皺低聲思索着道。
“你知道桃靈女?”溫暖瞧着他的神色有些意外的問道。
誰知君熠寒思索片刻,卻是搖了搖頭,他不認識,但腦中似乎對這“桃靈女”三字有着模模糊糊印跡。他撫了撫額,將這尋不着出處的模糊印跡先暫且放在一邊,對老者道:“不知這叛族之徒爲何屠了滿族人卻唯獨抓走了桃靈女?”
“桃靈女的血是世間至純之物,不少歪門邪道想要得到的至寶。”老者嘆然一聲,對君熠寒道:“老朽見着公子氣度不凡,還望公子尋着桃靈女之後對她多加照拂,護她平安。”
這是臨終拖孤?
溫暖立即咳了咳,道:“老人家,他如今諸事纏身,怕是沒有心力再去照顧他人。你看我雖是女子,但氣度也不比她差,不若這位姑娘就由我來照顧如何?”
君熠寒脣畔泛起抹笑意,眸色幽幽瞧着她。溫暖只裝作沒看見。
老者露出個笑意道:“那就有勞姑娘了。”
之後,老者又向二人說了些關於桃花寨及叛族之徒和桃靈女之事。待到諸事都交待妥貼後,他對二人道:“你們走吧。”
“可是你?”溫暖眉頭微皺。
“待你們走後,我剩餘的這點氣息,恰好用來完成高人最後的遺命。”果然,一切算的分毫不差。
最後的遺命,將這百里桃林焚盡!
他指尖劃開自己的胸膛,裡面霎時散出無數腥紅的光點尋着桃林而去,這些光點莆一沾上桃瓣,整株桃樹便轟然一聲躥起丈高火苗,熊熊大火中,似還能看到士兵們痛苦扭曲的臉。
焚盅,高人離去時種於族長體內的盅蟲,由世代繼位族長以自身精血供養,爲的,只是這百年後一切結束時的毀滅。
苗疆內亂,最擅馭盅的苗族宗室,終在百年後族滅。留於世間最後的血脈,一爲盜取華鼎的叛族之徒,一爲桃靈女。
百里桃林外的瘴氣本就因炎鼎華鼎相繼離開陣心而逐漸消散,此時再被這滔天灼浪一襲捲,正如霧見豔陽,傾刻消失不見。
溫暖看着身後綿延百里的漫天大火,只覺熱浪鋪面,心頭卻酸澀難抑。或許,一切真的逃不過命中註定!
邙山爲金翎兩國邊界線,此前因終年被瘴氣所籠罩,周邊無法駐紮軍隊,加之有這道天然屏障,是以,此地並無駐軍。但如今這道天然屏障消失,派兵駐守此地便是第一要事,如若不然,一旦敵軍來犯便可長驅直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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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回老家,只能趕出這麼多,親們將就着看哈!
另,這章信息量很大,親們別覺得枯燥,可得瞧仔細了哈,要不然後面聯繫不上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