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平和“歐若水”相繼離開後不久, 薔薇花架後緩緩站起一人,青裙及地,風鬟霧鬢, 卻是去而復返的顧無憂, 她走到佟問天屍體旁, 伸手闔上他雙目, 道:“你安息吧, 我定殺了他。”
顧無憂自離開後,在虎丘城外流連,想到自己並非謝家或顧家的孩子, 姓名、身世、師父、愛人,連這張美若天仙的臉都是假的, 天涯之大, 也不知應奔向何方, 一時間心灰意冷。
她現在明白了謝逸之的那番話:“我並非像你想象的那樣完美無缺,你喜歡的, 只是你拼湊出來的‘謝逸之’的幻象。”
一開始的相遇就是他安排的計劃,爲了確保他至親之人的安全,移花接木,障人眼目,無怪乎他對她的學武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從不苛責, 無怪乎他都對她一直懷有莫名的歉疚和疏離……
踟躕再三後她決定, 回去襄助雲翼, 與其爲了兒女私情顧影自憐, 還不如和黑水教痛痛快快放手一搏,償雲翼屢次相助之義。
趕入城內已經入夜, 秋刀堂被黑水教包圍得鐵桶一般森嚴,顧無憂尋了守衛最弱的一處下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悄悄解決了一衆黑水教的下等弟子,翻進了秋刀堂。不巧的是,偏偏走到這裡身上的毒又發作了,只得趺坐運功抵抗。
這一片薔薇枝葉葳蕤,生得高大緊密,她身上又着青色裙衫,倒不易被發覺。
剛開始運功,三人就走過來了,如不是靈犀賦這種功夫運氣之時呼吸甚弱,憑三人之警覺早被發現。
也合該天意如此,讓她看見假歐若水突然發難殺死佟問天一幕。
顧無憂心急如焚,又怕走火入魔而不能出手相救,眼睜睜看着二人離去,待她匆匆收功起身時,血,已經冷透。
歐若水武功不弱,是議事堂六大掌門之一,黑水教既然能派人殺了他混進來,那秋刀堂中還有多少奸細埋伏着?四魂使者全部去了議事堂,雲翼是否安然無恙?
顧無憂心中不由充滿焦慮,縱身而起,腳步輕點重重屋脊,朝議事堂方向掠去。
寅時,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議事堂外燈火通明,寬闊的演武廳兩方人馬對峙,一方是以四魂使者中韋四娘、冷清平、羅勉爲首的黑水教衆,一方是以雲翼、朱寒衣等人爲首的白道諸俠。
韋四娘旁若無人地理了理雲鬢,嬌笑道:“雲盟主莫不是在等靜梵大師他們?他們已經先到黃泉底下等着你了。”雲翼也不生氣,微微一哂:“夫人太篤定了。”
言談間,冷清平已帶領黑水教屬下和秋刀堂弟子、白道諸人交起手來,混戰一團,兵刃撞擊和和慘叫哀嚎之聲此起彼伏。
韋四娘和雲翼猶若未聞,緊緊盯着對方,都不肯失了先機。羅勉見狀,早已不耐,大喝一聲,撲向雲翼,手中雙槍直取他璇璣、俞府穴。
眼看那團凌厲的銀色光芒離衣襟只有一尺的距離了。
雲翼仍保持着微笑,看也不看,好似根本未將羅勉放在眼裡。
羅勉見了不禁怒氣攻心,去勢不變,但已將十成內力貫注於槍上。
銀槍劃破夜色,猶如暗夜流星,光芒大盛,“嗤嗤”之聲不絕。
忽然,斜刺裡多出一雙手,巧妙地纏住了銀槍。
朱寒衣搶出來,接下這一招。不過他也不敢捋其纓芒,只能使出巧勁,四兩撥千斤地在槍桿上輕輕一拍,順勢化解這一招。
羅勉正有氣無處撒,對上了朱寒衣,惡戰起來,打得難解難分。
羅勉動手的時候,韋四孃的眼神彷彿朝他那邊瞟了一下,就在這交睫片刻,錯情刀已經悄無聲息地斬到!
韋四娘朝後急掠,避過錯情刀,雙手一抄,掣出峨嵋刺,認準雲翼眉心。
雲翼也不閃避,錯情刀直直朝前,竟是像劍式一樣地平刺。
一寸長一寸強,峨嵋刺不如刀劍那麼長,還未到雲翼眉心,錯情刀已經到了她咽喉,韋四娘只得轉身迴旋,舉刺一格,擋住刀鋒。
“嗆”一聲,峨嵋刺撞在刀刃上,火星四濺。
韋四娘被震得虎口痠軟,有些吃驚,算起來雲翼是她的晚輩,年紀又輕,怎地功力如此精純?
她眼珠一轉,笑得更媚,俏聲道:“蕭無計也真捨得,這麼一套稀世刀法自己不練教給了雲盟主。”雲翼見她突然提到蕭無計,觸及心結,面色一沉,手下暗運勁力,將錯情刀法悉數使出,大開大闔,銳利的刀氣激盪,竟將韋四孃的鬢髮割掉了幾縷。
韋四娘本是想用計激怒雲翼,趁他分神好痛下殺手,不料雲翼不上她的當,反而累及自身,叫苦不迭,同時不禁加深疑惑:雲翼是蕭無計的的徒弟,他的武功怎麼比蕭無計還要強上幾分呢?
長嘯一聲,雲翼振臂拔地而起,錯情刀急旋,半空中隱隱烏光,龍吟大作,猶如海天翻滾,周遭之人無不頭暈腦脹,耳膜嗡嗡作響。秋刀堂弟子自然知曉抵抗之法,但離得較近的黑水教衆人,功力弱點的已經口鼻沁血,心脈受損!
片刻間,餘音未消,藍衫人影,挾勢而來,霹靂刀光直取韋四娘心口!
韋四娘花容失色,錯情刀法全力施爲,霸道無比,就是黑水教教主也忌諱幾分,她絕對接不下來,羅勉瞧見韋四娘危急,竟比自己受困還着急,背轉身拼着受了朱寒衣背後一掌,雙槍脫手而出,朝半空中的那條迅速下衝的藍影擲去!
一條人影倏忽閃入戰圈,仗劍速挑,快、準、巧,只聽得“叮叮”數聲,銀槍偏了準頭斜斜朝場外飛去,“噗嗤”一聲將旁邊一顆大樹刺了個對穿,幾條纏鬥的人影迅速分開,各據一方。
銀槍槍桿猶自晃動,羅勉雙手空空,擋在韋四娘前面,面色一陣青一陣白,狠狠瞪着來人。冷清平從戰圈中剛剛脫身,冷眼看着這不速之客。
人影落定,單手反執劍柄,朝着雲翼恭敬抱拳,“歐若水救援來遲,盟主請恕罪”,來人三寸美須,微微垂首致禮,正是歐若水。
看見來的是自己人,雲翼眉頭稍紓,心裡略略鬆了鬆,“多謝,歐莊主來得正好……”
話音未落,歐若水手中白光乍起,劍花暴漲,挾風雷之嘯,席捲着刺向雲翼。
變化陡生,朱寒衣雖在他身側,但未想到試劍山莊的莊主都陡然發難,倒戈向敵,倉促之間,救護不及,尚莫論離得較遠的其他人。
那一縷寒光像一條惡毒的蛇,沒入了雲翼身體。
場中頓時靜止,黑白兩道的人除了四魂使者外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住,紛紛看向場中間。
血順着劍脊流出,不一會兒,地上已洇紅了一大塊。
這一招心思甚毒,他一來先援手解圍,使衆人放鬆戒備,然後瞅準雲翼精神甫懈的霎間,聚集全力,化於劍上,立定主意要將他斬於劍下。
在“歐若水”低頭行禮的那一瞬,雲翼其實嗅到一絲潛伏的危險。兩人離得非常近,在“歐若水”發難前,雲翼忽然看到他眼中精光大盛,心中一動,剛覺不妥,卻已經來不及抵擋,習武之人的慣性使得他在千鈞一髮之際將身子往旁側了側。因此劍雖沒柄,卻沒有正中心臟。
趁衆人未回神,雲翼咬牙拼着一息真氣,翻掌擊向“歐若水”,“歐若水”也未曾想到這麼容易便得手了,正得意洋洋,不料雲翼傷重吃痛之下下手更狠,結結實實地受了這一掌,嘔出一口血,帶人帶劍向後飛跌。冷清平見勢不好,早已騰身而起,拉住“歐若水”的胳膊,在他身上一拍一帶,化去了雲翼的餘力,纔敢接住他。
這廂雲翼傷口迸裂,鮮血四溢,濺到臉上、身上、地上,甚是可怖,他以刀立住身體,平靜地看向羅勉等人,與平時內斂之態大異,他一向深沉的眼中竟帶有了濃烈的狂意,似醞釀了一場大的風暴。
冷清平、韋四娘和羅勉悄悄地向“歐若水”跌落的地方靠近,現在對方陣營中看起來武功最高的雲翼已然傷重,就算他和朱寒衣聯手,也不是四魂使者的對手。
“殺!”
雲翼大喝一聲,不顧流血不止,狀若瘋癲,殺意大放,連人帶刀化作一團藍光向“歐若水”捲去。他平生最恨宵小偷襲之輩,如今被傷,心中憤懣難忍,劇痛之下,含怒出手,竟將錯情刀的魔性激發了出來。
“噗”一聲悶響過後,冷清平等三人驚呆了!
只一刀,就斫掉了“歐若水”的頭。
羅勉剛剛拔出雙槍,見狀挺槍就要上去爲“歐若水”報仇,冷清平一把拉住他,低聲道:“不要硬碰,他好像走火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