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了醉生死,他就可以看到鳳祭了。
他們可以回到以前,他彈琴,她跳舞,他們一起舞劍,飯桌上,聽師傅樂呵呵地講述他以前的風流韻事。
師傅說,愛到最深,便淡了。
他和鳳祭齊聲問,爲什麼呢?
師傅說,那個時候是自己一個人了,其他的都是外物,眼中過,不留心。
兩人:噢,原來融爲一體了。
他們可以盡情地縱樂,他想怎麼佔有她都可以,那樣的感覺飄渺如陷雲端,卻又是切膚入骨般的真實,她的眸子盈盈如水,倒映的,都是他迷醉的神情。
他爲她造了一棟水晶屋子,四周都是牆壁,裡面有琴,有棋局,有話本子……他擁着她,說你看啊,這樣命運就進不來了,沒有任何人和事可以拆散我們。
這些感覺和體驗,都是那樣的美好,怎麼可能放棄?
“吸啊,多吸一點,這樣,你和她就會更快樂一點。”
“運勢”在腦海深處緩緩誘導,聲音帶着極致的魅惑,情之美好,生而不得,任是意志再堅強的人,也無法抗拒。
藍鳳祭果然是個人才,即便因負傷暫時留在雲之彼端,也能夠操縱中州局勢良好,讓它變得強大,威風八面,它已經認定她是它的主人,而對她威脅最大的,是這個要死不活的九淵太子,神玄功法,幾乎無人敢纓其鋒芒,它擁有得天獨厚的條件,自是要想方設法將它除掉的。
他不也是生無可戀麼?那麼,它成全他,也等於是做了一件好事呢。
“醉生死……”
洛九歌眸子更加迷亂痛苦,起身揪住龍清的衣襟,手收緊,“快給我,不然……”
不然就殺了一直忠心耿耿的手下麼?龍清很是無語,伸手去點太子的穴道,卻不料力道被太子輕而易舉地擋了回來,他也猝不防地跌出馬車,忙從地上爬起,憂慮地嘆息一聲,匆匆跟上。
洛九歌似想起了什麼,在懷中摸索,找到一張疊起的娟帕,帕上繡的是一枝延伸出的桃花,一張琴,透着淡淡的馨香,洛九歌闔上眼,癡迷地聞着,抖索着手,將娟帕展開,中心還隱約有一點粉末狀的東西,他湊近醉生死,盡數吸入到鼻中,躁動狂亂的情緒終於舒緩了一些,他倒在軟榻上,任娟帕蓋住了臉,呼吸淺而慢。
“鳳祭。”他脣角勾起一抹蒼涼的笑,“既然嫁給我了,你爲什麼,還要走?”
這麼一點醉生死,不足以將他帶入幻象,反而讓他清醒了一些,他蹙起眉頭,看着不斷晃動的馬車蓋,深切地感到,一個人空着心活在這個世界上,是多麼的痛苦無助。
雲之彼端,昔風樓頂。
軒轅傾鸞憑欄眺望從山麓地帶遠去的馬車,顏容清淡,神思恍惚。
“九淵殿下可算是毀了。”
央華和墨予的交談猶在耳際。
一種思緒快要衝破心防,終究被她壓了下來。
可以這樣嗎?可以不顧一切嗎?
相愛,不就是希望心中的那個人好好地活着嗎?還能有什麼別的含義?
“咳咳咳……”
隱約有咳聲在樓下響起,軒轅傾鸞神色微微一動,從馬車消失的方向收回目光。
修凌去幽冥火界取火蓮子的時候,與狸獾纏鬥三日,中了寒毒,此刻正臥牀調養,幸而他身體本屬極陰,倒也沒有性命之虞,只需幾日的時間便能見好,就連莫大夫也嘖嘖稱奇,說尊主功法修爲極高,可斂去心臟的任何氣息和存在感,讓寒毒無法滲透到身體最深處。
“姑娘可好些了?”
疏桐撩開門簾,端着一個空碗出來,見軒轅傾鸞下樓,禮貌地屈膝問道,同時打量端詳她的氣色,表情閃過一抹驚羨。
好美的人兒,與尊主正好相配呢!
“好多了。”軒轅傾鸞淡淡道。
侍女臉上露出欣慰的微笑,“那便好,也不枉尊主千辛萬苦……”
她沒有再說下去,只含着某種意味道,“尊主醒着呢。”
軒轅傾鸞挑開簾子,步入臥室,修凌尊主正倚在高枕上,手中握着一本卷冊,朝她靜靜地看過來。
方纔她斟酌了好久,卻終究只是一句話,“你要什麼,中州王宮都有。”
“不需要。”
修凌清眸一派冷寂,神色無慾無求。
“那麼,若你有稱霸教派的野心,中州可提供支援。”
“不需要。”還是這三個字,修凌脣角勾起一抹淡笑,“女帝無須耿耿於懷,我只是碰巧要去這三個地方,況且,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軒轅傾鸞沉默了一下,修凌這樣說,可見是不願提回報的,然而,他爲她做了這麼多,她如何能做到視而不見?
“爲什麼對我這樣好?”
終於還是問出這一句話,這也是一開始的疑問。
她蹙着眉,實在不解。
“有緣罷了。”修凌語氣平靜,“女帝既要報答,那麼……”
他看着顏容清冷的女子,終究沒有說出後面那句話,“吻我一下,可好?”稍微曖然的語氣一轉,“好好活着,就是了。”
軒轅傾鸞微怔了一下,“呵,這真是一個難題,我不知道,究竟怎樣活着,纔是好好活着,不過,我會盡力。”
離開的時候,她感到有目光在追隨着自己的身影,卻終究沒有回頭。
都還很年輕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然而,她經歷了太多太多,修凌,也是如此的吧。
夜影樓,洛恆一臉蘊怒地站在大殿中央,痛心疾首,“哼,教我如何說你纔好啊?”
太子平靜地坐在椅子上,望着半空,一言不發,看不透情緒,他還穿着那一身紅衣,總是臨睡前洗,第二天重新換上,忽然苦澀一笑,“父主,我會戒掉的。”
“戒,太子已經走火入魔了,怎麼戒?”
洛恆肅然側首,語氣中是掩不住的失望,“你的功法已經是神玄之境,朕本來以爲,從此可以高枕無憂了,沒想到……”
這樣的結果,更讓人憤懣。
“等鳳祭願意回來了,我就戒。”
洛九歌低低地笑出聲來。
第二天,太子殿下被國主打殘了的消息傳遍了王宮。
聽負責夜影樓雜役的小太監和侍女以及經過夜影樓的下人傳言,從黃昏到第二天清晨,夜影樓的大門始終緊緊闔着,只點了一盞燈的一樓昏暗朦朧,不斷有鞭子揚起又落下,然而,無論如何,太子都沒有發出一聲呻吟,鞭刑之後是內傷之刑,太子殿下無數次被國主摔倒牆壁上,地上,大口大口鮮血噴濺在鏤空的窗臺上,目睹者無不變色。
早朝上,國主宣佈囚禁太子,說“妖女禍國,太子爲其所惑,待剿滅了妖女,才釋放太子。”
國主未透露,也沒有人知道“妖女”是誰,只知太子一直對從人間蒸發得無影無蹤的藍鳳祭念念不忘,娶錦繡公主無非是走走過場而已,這一場聯姻因意外原因破滅,太子竟沒有一點惋惜,遲止國覆滅,太子竟沒有一點同情,只默不作聲地將幾乎是虛晃一槍的兵力收回來,然後繼續在夜影樓頂彈琴。
雖然蕭瑟蒼涼,但剛開始太子的琴音是連貫的,流暢的,後來便斷斷續續,甚至紊亂了,有時太子也倒在琴上,沉沉睡去,或倚在琴上,悵茫地望着半空,一動不動許久。
見着的人只有唏噓,說太子思慕藍姑娘,已經走火入魔了,從未見一個人愛一個人,可以這樣深沉,瘋狂和不顧一切。
夜影樓外不復昔日的忙碌熱鬧,先前不時有護衛和幕僚出入,帶走一個個指示和命令,負責雜役和內侍的奴才們偶爾低聲交談,響起日常瑣屑的笑語,如今殿樓的大門白日緊緊闔着,只有國主和龍清可出入。
三天後,夜影樓又傳來了打鬥的動靜,說是龍清護衛在殿下的密室中找到了一斤重的醉生死,正要帶去焚燬,殿下掙斷鐵索,與親信護衛和父主交手,儘管殿下被打了麻藥,然而,一身神玄功法又豈是赤玄級別的人可以匹敵的,眼看着國主快要喪命於殿下手中,殿下忽然收了手,轉眼被制住,身上又捱了幾針麻藥。
醉生死被龍清帶走,洛九歌渙散的目光追隨而去,眸中浮起了最深的絕望。
現實不如意,連一個好一些的夢境,也不施與他麼?
玄鐵鏈從一口大殿四面延伸至中央,鎖住他的七筋八脈,還是那一身紅衣,還是一頭散下來的墨發,他望着半空,想起她坐在轎中的模樣,清媚,平靜,說不上冰冷,說不上溫柔,脣角卻含着一抹嘲諷,她道,“你如今,相信了吧?”
他什麼也不相信,他只相信他跟她,就算如她說的那樣,他們一起,又如何?
鳳祭,你的退縮和逃避,讓我,很痛心!
“女帝,信。”
女帝回朝,一名護衛呈上信。
見信的封面,女帝微微一怔,擡手讓護衛下去。
封面是火焰狀的圖騰,托起一對獠牙,這是落焰大陸燃真教的象徵。
落焰大陸位於西球,與煌離大陸隔洋相望,僅有一條狹長的陸地勾棧相連,五百年前,落焰大陸曾與煌離大陸爆發過一場毀天滅地的戰爭,不分勝負,煌離大陸阻斷了勾棧上的道路,戰爭方纔平息。
落焰大陸以教代國,尤以燃真教爲首尊,教徒皆兇狠嗜殺,野心勃勃,這一封信,只怕是來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