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上午的陽光很溫和,照在農場的大院內,那些即將凋零的花草樹木還保持着最後的一點綠意。
鳥籠掛在樹枝上,畫眉鳥在裡面歡快地蹦來蹦去。
“師傅。”
刑大壯靠近我,一邊用毛巾擦着臉上和身上的汗水,一邊輕聲招呼。
“練完了嗎?”
我一邊喂着畫眉鳥一邊隨口問,眼角瞄了他一眼。
“練完了。”
刑大壯赤着上身,揮舞着粗壯的胳膊,聲音很興奮地回答:“師傅,你這拍打的功夫真的厲害,我感覺渾身充滿力氣。”
“是嗎?”
我儘量輕描淡寫,做出一點師傅老成的樣子。
我才十六,刑大壯已經二十幾,我這師傅做得很辛苦。
人世間的緣分,根本說不清,交情和感情的深淺,完全無法用相處的時間來衡量。
在勞改農場期間,石悠然和我相處極其短暫,除了那個暑假裡面的故事,後來都是匆匆而過。一個月回來一次,基本是吃完飯就走。
可能是學業忙。
還有可能是她在加倍努力,爭取更好的成績。
那些我都沒有多想,只是每次相聚,享受着一種目光接觸的淡淡溫馨。
那是屬於少年男女的感覺,微妙而不可言。
那時候的我,也說不清。
那次酒醉以後,很長一段時間石悠然沒有回到農場,但是,她成績的突飛猛進,給我帶來的好處顯而易見。
幾天後,石青松直接宣佈,我負責分配幹活的任務和一些簡單的管理,不再幹活,算是接替了侯三原來的位置。
而刑大壯,似乎也達到了他自己的目的,石青松竟然把他分配給我,聽候我使喚,就像個跟班。
每天分配完犯人幹活,我就像電視裡的闊少爺,帶着鳥籠四處遊蕩、
而且,鳥籠也不用我提着,而是讓刑大壯一手託着,緊跟在我身後。
那一段的生活,真的很開心愜意,當然了,還是沒有自由,開心只是相對於農場生活而言。
唯一讓我煩惱的是,刑大壯竟然真的纏着我教他功夫。
沒辦法,我只能冥思苦想,把林蕊教給我的散打結合石青松傳授的拍打,自己創編幾個套路。
沒想到刑大壯鍛鍊得還真有板有眼,身手進步不少。
這讓我少年的心有點竊喜,看來我還真是做師傅的料。
不管刑大壯當初拜我爲師的目的是什麼,還是石青松在背後慫恿,他總是滿足了我一個少年的虛榮,
做師傅自然要有做師傅的樣子,我沒經驗,電視和小說裡還是可以瞭解的,就像各大門派的掌門一樣,我對刑大壯冷着臉,吆來喝去。
他稍微有點二分不自在,我就立即做出把他踢出門的樣子。
他還真的很擔心,踢出門戶,也沒什麼要緊,要緊的是,石青松會把他調離我身邊,沒了隔跟着我的悠閒日子。
說不定,還得被石青松穿小鞋,畢竟,農場的人都知道我是石青松特意安排的人,沒人惹得起。
“師傅,今天我們乾點什麼?”
刑大壯穿好衣服,笑着向我請示。
農場的院子倒是很大,但是整天在裡面轉悠,也會膩,刑大壯說的做點什麼,就是偶爾玩一下彈弓,或者在地面上玩一會玻璃球。
雖然,那是小孩玩的東西,誰叫我們無聊呢。
“今天去女子大院那邊。”
我想起石青松安排的正事,揮了揮手:“帶上鳥籠,跟我走。”
說着,我看都不看他一眼,扭身就向院門方向走過去。
“師傅,能不能不去女子大院那邊。”刑大壯急忙提着鳥籠,緊跟着我,聲音帶着一種苦惱地說道:“要不,換個人也行。”
“換人?”我側臉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可以啊,等會就和石場長說一說,我連徒弟都想換一換,要不,你幫我介紹個靠譜的,我可聽說,最近想要拜我爲師的人在農場有很多。”
“好啦,我去還不行嗎。”
刑大壯立即向我擺手,臉色苦得像是剛剛吞下去一根大苦瓜。
農場常年見不到女人,犯人們提到女人就會像打雞血一樣興奮,唯一例外的就是刑大壯,自己老婆跟人跑掉,致使他認爲女人都不是好東西。
整個男子大院這邊,也只有刑大壯聽到要去女子大院就像懲罰一樣。
這可能也是石青松把他安排在我身邊的原因。
刑大壯雖然慢性不願意,但出了大院門,他還是露出一種很驕傲的樣子,右手託着鳥籠,跟在我身後。
我沒有直接去女子大院,而是在田野裡轉了一圈,看那些犯人們幹活。
“小溪哥,小溪哥、、、、、”
不斷有犯人和我打招呼,叫得很親切。陪着笑臉,就連四川幫的賈銀川等人看到我也是笑臉相迎。
在農場,我歲數最小,卻成了黑社會老大那樣,見面對稱呼哥。
這自然是衝着石青松的面子,另外,我還是分配幹活任務的人,稍微一點不開心,我就會給小鞋穿。
我不是那種公正不阿,少年的虛榮心讓我有點小心眼。
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我很樂意看到那些平時瞧不起蘇北幫的人在我面前點頭哈腰。
也是無聊生活的一種樂趣。
“大壯,你們去哪?”有四川幫的人大聲問刑大壯。
“去女子大院那邊。”
刑大壯大聲回答,語氣似乎很自豪得意。
“媽的,日了鬼。”田地裡立即傳來一陣罵聲:“狗日的刑大壯不喜歡女人,偏偏有機會向女人堆裡跑,怎麼不讓我去。”
“得了吧,就你那**,還不得把女犯人全部搞懷孕。”
“我哪有那本事,只能一兩個而已,聽說女子大院的女人比男人還要兇。”
、、、、、、
聽着那些議論聲,我只能笑着搖頭。女犯人確實兇猛,但是也有溫柔一面,至少在我和刑大壯麪前是很溫柔。
我在女子大院那邊的身份比較特殊,由於和喬小卉以及林蕊關係要好,一般女犯人不敢對我過分,
加上石青松似乎擔心我太無聊,竟然在女子大院那邊開了一個掃盲班,讓我教那些不識字的女人。
我就多了個劉老師的稱呼。
“劉老師。”
女子大院的門不像男子大院那樣經常敞開着,我帶着刑大壯從小門進入,喬小卉迎面走過來,笑着打招呼。
“小卉姐,你就別笑話我了。”
面對喬小卉,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老師就是老師,那些學生等着你上課呢。”喬小卉的臉色稍微嚴肅一點,指了指不遠處一間會議室改成的臨時教室。
課程只是一星期一次,不必要專門的教室。
走進臨時教室的時候,幾十個女犯人規規矩矩坐着,見到我立即同時起身,大聲招呼:“劉老師。”
聲音整齊,很有氣勢,倒不是這些人的素質好,相反她們識字並不多,完全是勞改農場訓練的結果。
“大家坐下。”我走到講臺前,做了個擡手下壓的手勢。
那些女犯人一起落座,刑大壯也在前排一個角落靠牆位置坐下,鳥籠子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畫眉鳥嘰嘰咋咋叫,那些女犯人卻沒有瞧,而是一臉認真地看着我。
“今天,我教你門數學、、、、、、”
我拿起粉筆,在黑板上開始一邊畫一邊講。
犯人們的神情很專注,這是完全出乎意料。
開始接受石青松的命令,進入教室的時候,我心中是惴惴不安的,女犯人的彪悍我領教過,直接能把我扒光了。
幾堂課下來,讓我大跌眼鏡,這些犯人不僅規矩,見到我也是畢恭畢敬,絲毫不敢有一點過格的言行。
或許是識字不多,對知識的渴求更加強烈。
在那個年代,許多女人都是因爲家庭原因,根本沒有上學,
言行粗魯,但不妨礙她們對有文化人的嚮往。
“125號,這道題答案是多少。”
我伸手指了指一位年輕女犯人,在農場大多數按照衣服上的號碼點名。
“這個、、、、、、”
那位女犯人立即站起來,身體筆直,但是卻一時回答不出來,滿臉通紅。
“就是你的號碼,125,女人正笨。”
刑大壯見女人張口結舌,很不屑地插言,輕輕哼了一聲。
“我、、、、、、”
那個女人被刑大壯的話說得臉色更加紅,眼中竟然有淚花。
“你坐下。”我立即向她擺了擺手。
那個女人我是熟悉的,很靦腆,只因爲是不識字,嫁了個其貌不揚的教師,還比她大很多,她對男人恭恭敬敬,簡直是做牛做馬,還不斷被男人打罵。
後來男人還在外面找個情人,她一怒之下,用刀砍了那個女人。
“刑大壯。”那個125號剛坐下,我立即提高聲音,變得嚴厲。
“到。”刑大壯立即起身。
“這堂課你來上。”我一邊說一邊指了指黑板。
“我不行。”
刑大壯急忙擺手,臉色變得有點紅。
“這是命令。”我絲毫不給他退縮的餘地,又指了指剛纔那位女犯人:“而且,125號交給你,考試不合格,以後你也別再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