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玉說出【龍虎鬥】,朱獾的心不再淡定,腦海裡浮現出老宅祠堂戲臺上的趙匡胤和呼延贊,趙匡胤的紅和呼延讚的黑在她幼時的心靈中烙下了惶恐的印記,一直揮之不去。
地方戲《龍虎鬥》講的是北宋幹德年間河東白龍關總兵劉均造反,宋朝皇帝趙匡胤御駕親征,元帥歐陽方與劉均假交戰真引敵被先鋒官呼延壽廷識破。歐陽方倒打一耙,誣陷呼延壽廷造反並將其殺死,和劉均合兵一處將趙匡胤困在河東。七年後,呼延壽廷的啞巴兒子呼延贊得到神人指點,取出啞骨,授以武藝,發兵攻打白龍關。呼延贊刀劈劉均,直搗御營,找趙匡胤報仇,交戰中發現對方現出龍形和虎形,最終和好,趙匡胤斬首歐陽方,呼延贊報得父仇。
驢不到村一帶的地方戲唱腔高亢激越、扮相粗獷樸實、表演豪放灑脫,《龍虎鬥》中趙匡胤紅臉、紅袍、紅褲,一身紅,紅得駭人;呼延贊黑臉、黑衣、黑靴,一身黑,黑得瘮人。
朱獾五歲的時候第一次看老宅祠堂戲臺上的《龍虎鬥》,懵懵懂懂間除了趙匡胤和呼延贊兩個人的大嗓門震得她耳朵發聵之外,就是那紅那黑嚇得她一個勁地往馬夜叉的懷裡鑽。馬夜叉讓她回家睡覺,可她捨不得離開戲臺下,掬在馬夜叉懷裡的小腦袋時不時擡起瞄一眼戲臺上紅得耀目、黑得油亮的趙匡胤和呼延贊,當扮演兵卒的演員高舉一隻吊睛白額大虎和一條張牙舞爪的猛龍上臺,小朱獾“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哭聲蓋過鑼鼓鐃鈸敲得正響亮的後場樂隊,使剛到高潮的戲文竟然斷場了好幾分鐘。
自此之後,朱獾每每經過老宅祠堂戲臺的時候,腦海中總會浮現起趙匡胤這條龍的紅和呼延贊這隻虎的黑,《龍虎鬥》深深烙在她的記憶中。
今天我得去老宅祠堂戲臺看看,已經好久沒有過去,不知那些人有沒有清理乾淨祠堂戲臺上的雜物?
老宅祠堂戲臺位於後院,朱先生家的斜對面,正對祖宗牌位。因爲戲臺爲祠堂的一部分,以前女性除演出之外禁止進入祠堂,所以朱獾長大後很少進去,小時候倒是經常和小夥伴們一起從祠堂的氣窗爬進去玩耍,像模像樣在戲臺上扮演秀才小姐。
戲臺爲單檐歇山頂風格,頂脊飾二龍戲珠,垂脊和戧脊分別塑“雙羊公主追狄青”和“和合二仙”人物,栩栩如生。戲臺前後四根石柱分別鐫刻一副楹聯,前面兩根石柱刻:“一彈流水再彈月,半入江風半入雲”;後面兩根石柱刻:“紅袖翻風鴝鵒舞,紫簫弄月鳳凰鳴”。
朱先生說,老宅初建時沒有戲臺,清朝幹隆年間驢不到村朱家迎來鼎盛,朱獾太爺爺的爺爺先後花銀八百兩在老宅後院空地修建起祠堂和戲臺。
“你說老宅後院原來爲空地?”朱獾想請朱先生一起進祠堂看看戲臺。
朱先生手搖摺扇眯縫着雙眼搖頭晃腦慢悠悠迴應朱獾:“我的祖上並無姓,虧你太爺爺的爺爺器重,入姓看管祠堂。”
“你答非所問。”朱獾最怕朱先生眯縫雙眼搖頭晃腦,他這樣可以自說自話晃上一個時辰。
朱先生突然站起身面對朱獾抱拳作揖:“望仙子恕罪,奴人未能護好祠堂。”
“你迂腐什麼?走,我們去看看戲臺。”朱獾轉身。
朱先生緊走幾步攔住朱獾:“仙子莫急,待明日辰時再過來。”
“明日辰時?莫不是先等明日寅時之事過去?”朱獾皺眉。
朱先生大笑:“果然仙子也,聰慧極頂,老朽望塵莫及。”
“少來,快說明日寅時會發生什麼事情?”朱獾重新坐回椅子。
朱先生折回身,彎腰附耳朱獾:“凡事該來就來,能預測之事那都不算事。”
“看你意思是好事?”朱獾想套朱先生的話。
朱先生竊笑:“好與壞全在你怎麼看?福禍無門,唯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正邪之分,僅存一念。”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這我明白,關鍵是我擔心龍虎鬥。”朱獾乾脆直說。
朱先生皺眉,思慮片刻後問朱獾:“你怎麼會想到龍虎鬥?”
“你難道沒想到?”朱獾站起身。
朱先生低聲回答:“仙子,我還是那句話,凡事該來就來,能預測之事那都不算事。”
“算我白來,再見。”朱獾氣呼呼走出朱先生家。
朱先生沒有追朱獾,站在原地搖頭嘆息:“這人不能太聰慧啊。”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我只是一個庸人,你聰慧,你就等着朱虎找你算賬吧。”朱獾回頭衝朱先生喊。
朱先生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面如土灰,呆呆地望着朱獾走出大門。
朱獾本不想也不能那樣說朱先生,但他太自以爲是,故弄玄虛。“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還說是驢不到村最有學問的先生呢?
朱先生和斜眼婆之間到底有什麼事情?朱獾不清楚,但無風不起浪,長舌婦們嚼舌根多少有點依據才能傳得滿村風雨。
朱虎不是善茬,他爹不是,他爺爺不是,他自己更不是。別看朱虎人矮,但自古“矮子心眼多,醜人多作怪”,朱虎遲早會聽到那些風言風語,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與其等朱虎上門尋事來,還不如趁早提醒朱先生,做好應對之策。
朱獾始終認爲這【寅】虎不只是癟嘴婆的那張吊睛白額大虎符咒,UU看書 www.uukanshu.net這朱虎的【虎】必須提防,特別是現在身邊莫名其妙多了那個女人。
我必須弄清楚那個女人的來歷,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可怎麼樣才能弄清楚那個女人的本來面目呢?找斜眼婆?沒用。斜眼婆說不定還是外人知道的多,她在朱虎面前連個臭屁都得憋回去。
咦,這獨臂羅和蹺腳佬怎麼突然找上門來問我拆遷的事情?那張拆遷告示又不是才貼出來?這裡面肯定有蹊蹺。不會是和昨天那個女人說的那番話有關係?說不定他們上過朱虎家的門,去會過那個女人。
哼,不管你們耍的什麼心眼?我獾八仙,不,我是九仙,我作爲九仙誰也不怕!
朱獾邊走邊想,“咚”的一聲,腦袋重重地撞在一扇黑漆漆的大門上纔回過神來。
“我怎麼還是來到了祠堂?”朱獾揉揉撞得生疼的腦門,雙目情不自禁透過門縫往裡面的戲臺上掃。
“嗖”,一道黑影從戲臺中間閃向戲臺後面。朱獾顧不得再揉腦門,頭抵住大門雙目定睛往戲臺上瞧。
“啪”,一個重物落地的聲音傳來,朱獾身體一震,腦袋不顧一切往前頂,下意識裡只是想看得聽得更清楚一些,哪知大門自己打開,她重重地跌進祠堂。
“祠堂的大門怎麼沒鎖?”朱獾跌趴在地上第一反應是有賊!
“快來人!”朱獾想喊,可不知爲何?自己的嗓門就是喊不出聲來,就像晚上做夢,無論使多麼大的勁,就是喊不出聲來,而戲臺上又一道黑影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