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宮的太醫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一次陰霾中。
宣帝抱着緣妃歸來,二人一個利箭穿心已經停了呼吸,一個雙手筋骨盡毀皮肉模糊。
太醫們一探緣妃的鼻下已經沒了鼻息,面面相覷,隨後戰戰兢兢的跪了一地。但他們一向沉穩如山的帝王發了瘋般一腳踹在說“皇上節哀,緣妃娘娘已歿”的太醫首胸口,命令他們立刻拔箭救人。
唯心半被平放在牀榻上,傷口處青黑色的鮮血浸透了衣衫。青銅箭從她瘦弱的胸腔內拔出後一股血泉噴濺了拔箭太醫一臉。
樑政拒絕了所有人的要求爲他包紮雙手,冷言說他要等着緣妃醒來。
小培子和阿喜如臨大敵。原本宮內只有兩位宮妃,在短短几天內相繼離世,宣帝又成了這幅模樣,雙手筋脈盡毀,治療的話能不能保下雙手不廢另外一說,更何況此時此刻宣帝不願意醫治。
“快幫緣妃去毒,清理傷口。”樑政命令着那位太醫,用君王的無比威嚴。
“是……”太醫威嚴之下嚇得屁滾尿流,哭喪着臉象徵性的抹了些藥。
所有的人都跪在牀榻前,隔着一層帷幔看着樑政不驚不怒的容顏,他只是沉沉的下令,目光間散發的堅毅和決絕刺入到在場每一個人的心臟中。
“總管大人,您就快勸勸皇上吧……且不說緣妃娘娘已經斷氣兒了那麼久,皇上手上的傷可是耽誤不得啊!”
小培子狠狠皺着眉搖了搖頭,“劉太醫有所不知,這緣妃娘娘可是皇上的心頭肉啊……咱家跟了皇上這麼久還是頭一次見有女人能走進皇上的心,可是好端端的多好一人這怎麼就沒了……”
“再怎麼惋惜可這也是事實,我等還是順從天意吧……”劉太醫雙手合十對着沒人的地方拜了拜。
“小培子!”這是樑政回宮以來第一句和救治緣妃無關的話。“去找,找到無雙公子,青來給緣妃治傷,找不到,太醫院陪葬。”
不,還是和救唯心有關,請路逸來救人。
他冰川一般的面容,每一個吐字都用盡了生命的力量,牽引着面部的肌肉線條。
“是,奴才這就去找,不過皇上待會兒是不是還要親自照顧緣妃娘娘?若是的話皇上不把手包紮一下該如何照顧?”小培子深諳樑政的心思,講出這句話的同時順便捅了捅劉太醫,示意他立刻上前幫樑政處理受傷的傷勢。
果不其然,樑政頓了頓,“莫要廢話,先依你所說,速去速回。”
太平靜了,平靜到讓人會覺得他根本是若無其事。而小培子在出了半口氣的同時心仍不敢放鬆。
他彷彿又看到了十二年前榮瑞貴妃慘死的那天晚上。樑政一襲玄衣對着月色負手而立,一樣異常的冷靜理智,一樣眸子中黑暗的如同死水。
所有人都以爲他不在乎,只有自己知道,實際上他就連站在那裡也都只是勉強而已。他的內心早已千瘡百孔,風力稍大就會吹碎成粉末。
小培子維持着笑臉退出屋內。一出房門他的臉上血色盡失。皇上,救緣妃您要請的不是無雙公子,而應該是大羅神仙吧……
“來人!”他壓下心中的想法,無論怎樣還是要將無雙公子找到,“派人在京城中徹查,務必找到無雙公子的下落。見到人的話就說,緣妃性命垂危,皇上急召。”
“是,總管大人!”守候在外的禁/衛軍紛紛得令,出了宮去。
“師傅。”一名小太監一溜小跑來到小培子身邊,“天牢那邊派人來傳話,說尚鄢陵那個死囚有要事和皇上談。”
“沒心肝的東西!”小培子低聲罵了一句小太監,“沒有看到皇上正在看着緣妃娘娘嗎,還提那個囚犯做什麼,皇上那裡分的出精力!”
“師傅,緣妃……被皇上帶回來的時候不是已經斷氣兒了嗎?”小太監欲言又止,但畢竟年輕又資歷淺,心中藏不住東西,一股腦兒的就把心中想說的話全都說了出來。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聲,小培子怒氣橫生的盯着小太監,“這種掉腦袋的話你也說得出?”
“可師傅……這本來就……”
“閉嘴,幹好你的本職工作,不許亂嚼舌根。”
小培子用眼神警告小太監。現在是非常時期,方纔那名太醫也就說了句“緣妃娘娘歿了”便慘遭皇上的毒手,若這小子一不小心在皇上面前說漏了嘴,還不得連抄九族。
“成成,師傅我不說便是了,但天牢那邊說要緊不要緊,重要不重要,皇上看了這個就明白了!”小太
監從懷中摸出一塊皺巴巴髒兮兮的棉布,上面簡筆勾勒着一個圖案。
“這是哪裡來的?”小培子下意識要檢查棉布上是否有毒。
“尚鄢陵要天牢那邊交給皇上的。”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小培子盯了圖案一會兒,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似的。他收起棉布揣進衣裳裡,重新走回宣華宮。
推門而入是濃重的血腥味,樑政的目光仍舊一瞬不瞬的盯着唯心看,只不過現在他正在接受太醫的包紮。
唯心的身子已經被小心翼翼的用錦被蓋上。
她俏生生躺在金色的牀榻上,青絲鋪散開來如同墨色的瀑布。她的臉上安詳帶着微微笑意,絲毫看不出利箭破胸的痛苦,似乎只是安詳的沉睡。
“唯心,醒過來吧。”樑政嗓音嘶啞對着她呢喃,“我還沒有將你養胖,還沒有給你報仇,我們還沒有一個孩子……”
“我們合葬的陵墓還沒有建,你答應過我百年之後與我同葬,生前同寢死後同陵……難道你忍心就這樣棄我而去?”
“我爲帝王你就是樑宣帝的皇后……”
樑政用剛剛包紮好的右手擡手去摸唯心的臉頰,“無雙馬上就來救你了,你再忍耐一小會兒,痛了就哭出來,但是千萬別睡過去。”
小培子看到這一幕搖了搖頭,兀自嘆了口氣。“皇上,天牢那邊送來消息,您……要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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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兒趕到無妄聖墓時候主人已經在大門內呆了良久了
“是她。”少年從地面殘留的血泊中捻起一塊半乾的血塊兒,放在鼻子下問了問,烈焰紅脣微微開合。
凌霄兒臉色慘白的看着內室一片狼藉,顯然剛剛被人不知用什麼狂轟濫炸了一番。
“請主人贖罪!”她腿一軟,跪在少年身前。
“我說過了,是她。”少年看也不看害怕的渾身發抖的凌霄兒,自顧自的捻着血塊兒。“這點,你當然無罪。”
“那這血……”凌霄兒試探着問。
“一定是七件玉器沒有湊齊所以纔會觸動‘殺無赦’。我說的對嗎,凌霄?”少年眼角餘光以睥睨的姿態投在凌霄兒身上。“我之前也說過要讓樑政湊夠所有的玉器,毫髮無損的打開七扇門。”
少年從地上緩緩地站起,擦過凌霄兒挺的僵直的身軀。
安神香的味道彌散在空氣裡,隨着少年的走動散在呼呼的風中。
“所以,你現在能告訴我,爲何追風擅自追殺她要奪取玉柄扇,而你,沒有告訴樑政,傳國璽其實……”
“主人!凌霄罪該萬死!”凌霄兒不敢直視少年的雙瞳,他的眸子太過澄澈也太過黑暗,能從中投映出自己狼狽不堪和慘敗醜陋的臉。
“當初我沒有強迫,你自廢經脈要跟隨我,可事到如今卻爲何要忤逆我的意思?”少年說起話來風輕雲淡,可僅此便足以將凌霄凌遲無數回。
“凌霄永遠都忠心於主人一個人,絕無二心,也沒有要違背主人的命令!”凌霄兒舉起手指對天起誓。
“如果再錯過一次,你,就永遠消失吧。”少年張了張嘴角,最後一句像是夢囈。
“不!主人,凌霄絕不離開!”
少年轉過身走向從他來一直臥在他身後的青銅四神獸,挨個撫摸它們的頭頂,無視凌霄兒淒厲的哀求。“寶貝們,認錯人了,她就是她啊。”
青龍,朱雀,白虎,玄武在他一下接着一下的撫摸中重新化爲了青銅雕塑,凸起的眼球,低垂的頭顱。
他接着擡袖一揮,斷裂的檯面重新聚攏合併,打亂的格局也在地動中恢復如初。
擡步走出無妄之墓的大門,留下凌霄兒獨自跪在原地雙脣打着顫。
主人……凌霄怎敢違抗命令,只不過是,爲何那麼多年過去,汝心中還是從來只有她!
路逸坐在窗前,正舉杯品茶,剛深嗅了龍泉的清香。
眼角藍色的幽光伴隨着突如其來的陣痛刺入他的太陽穴,靠近藍色標記的右眼瞬間失明,他視線中一白,向後一仰從窗臺上栽了下去。
啊……他咬破了脣,才忍下這撕碎他大腦的疼痛。在心底放聲的叫來緩解痛苦。
這是怎麼回事?路逸一手捂着眼角的藍色妖姬圖案,一手撐着從地上爬起來。烙印在燃燒,翻滾。
難道是有人闖入了無妄聖墓?
不可能,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和能耐竟然觸動了“殺無赦”
。羅川……羅川怎麼樣了?
路逸看了眼打碎的茶杯,滾燙的茶水潑在木製地板上還冒着熱氣。
提起茶壺猛灌一大口涼水,右眼的視力漸漸從一片悽白中恢復。
路逸一躍飛身上窗臺,從這個位置向對面的斜下方看去,楚國使者團成員們的一舉一動都能絲毫不漏的盡收眼底。
這羣人最近幾天一直沒什麼動靜,暫時不管也罷,因爲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他需要立刻趕往無妄聖墓中查看情況。
從陽臺上飛身而下,他雪白的身影猶如白鶴和孤雁。
“無雙公子!”
正當他落在地上的時候一聲呼喊從背後傳來。路逸腳步一頓,不確定的回頭看了一眼。“真的是無雙公子!無雙公子請留步!”
眼角的刺痛又一波襲來,如巨浪衝擊他的腦神經。萬分緊急,“殺無赦”!
路逸一咬牙,不再理會這羣他分明不認識卻喊住自己的人,身形暴漲,眨眼後便消失不見。
“糟了!”爲首那人一看後大驚失色,“緣妃娘娘還在等着無雙公子救命呢,這……”
“要不要追上去?”有人小聲地問。
“追?你剛纔看清楚他向着哪個方向離開了嗎?還有,誰有這能耐有這種風一般的速度!”
“……”
“什麼事兒這麼心急火燎?比出了人命還重要?”
“隊長,無雙公子並不知道緣妃娘娘快……的事啊!”
“留下幾個人在這裡等着,其他人隨我去找長安城的其他大夫!”
“是!”
路逸甚至沒有來得及顧上騎馬,就這樣風暴般的狂奔向位於長安城外西北方向的無妄聖墓。
“啊——”
秋風獵獵呼嘯着從耳邊擦過,他心頭一股怒火在狂奔中用一聲聲怒吼爆發。在他穿越無名野花叢時,所過之處所有鮮花枯死,風塵大作。
死,死,死!他的意識中僅剩下了這一個字。是誰!闖墓者死!
這麼多年了,前赴後繼的盜墓者們怎麼還沒有死心,金銀財富就真的那般重要,不顧性命也要以身涉險?
愚蠢!既然如此,那就在“殺無赦”中被挫骨揚灰好了。
路逸在趕到無妄聖墓的時候碰到了兩名不速之客。
“是你?”路逸看着打開的墓門,側棱上兩個不規則的,但明顯是被融化出的印記。
“路逸,你來了。”少年剛剛踏出墓門,在見到路逸後嘴角輕輕揚起一個微笑。
“是你觸動了‘殺無赦’?”路逸擡起手臂斷了少年的去路,瞳仁中流轉起幽藍色的光芒。
“羅川沒有來嗎?”少年淡淡的說,似乎路逸的怒與他毫無關係。“三個守墓者,在墓室啓動了‘殺無赦’後只出現了兩個。”
“羅川在譚縣。”路逸逼近,他側頭看到的是墓室除了大門被毀外,內部整整齊齊,四大青銅聖獸恢復爲雕塑的樣子,凌霄兒跪在正中央瑟瑟發抖。
“有些遠了,怪不得趕不過來。”
“廢話少說,是不是你!”路逸眸子一眯,目光從凌霄兒身上收回來落在少年身上。
“是她。”
是她?
……
路逸一時間沒明白過來。什麼!是她!路逸突然想到,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眼,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太直接,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下被震驚的啞口無言。
“她沒有理由來這裡。”
“但是樑政有,樑政帶着她來,一路通暢的打開了六道門,卻在最後一扇門上發現少了一把鑰匙。”
“那她有沒有怎麼樣!”
“看,那是她的血。”少年側身,素手一指凌霄兒身邊的一大灘血跡。
路逸倒退幾步,險些沒有站穩腳步。雙手緊緊攥成拳頭,路逸轉身就要走。
“讓我同你一起去看她。”少年將手搭在路逸的肩頭。
“你還需要同我商量?你不是使過不少下三濫的手段嗎?這會兒裝什麼正人君子。你的風格不應該是命令凌霄兒將她重新掠到你身邊嗎。”路逸頭也不回的對着少年說。
“魔鬼還用裝什麼正人君子。”少年輕聲笑了出來。暮色四合,他妖冶的臉濃妝下清純不再。“因爲我只想要她,所以並不矛盾。”
“沒有人擋着你,你不總是想來就來想去就走。”路逸撂下最後一句話,拍下他的手再次狂奔而去。
而這次,他的目的地是樑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