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蒼穹似墨,月兒不知因何躲到了雲後,只有幾顆星子閃耀着稀薄的微光。
屋內,鏤空雕花的窗門緊閉,微弱如螢火的燭光灑了一室的昏黃。瑟瑟將所有隨侍的宮女全部遣了出去,但是她知曉她們並沒有走遠,恐怕還是帶了監視她的使命。
她在室內緩緩踱步,一步一步,輕巧卻也急促,一如此時,她跳動的心。
雖然已經知曉,風暖不會爲難她,但縱是如此,心中仍是有一個疙瘩。這可是和親啊!就算日後風暖願意放她離去,可是……雖然這件事是他挑起來的,她也知他存了一些私心,可是若是和親後,再棄他而去,她心裡還是會有歉意的。最好的法子,就是不去和親。
但是,她也知曉,聖意已決,除非她能逃出去!
她不想依靠任何人,她只想依靠自己的能力離去。可是,她能逃出去嗎?”
“奴婢參見逸王殿下!”門外傳來宮女的問安聲。
沉重的門被緩緩推開,夜無涯藍衣華冠,靠在門邊,夜風從門口灌入,輕袍緩帶,隨風飛揚。那張精緻而清俊的面容上,透着一絲沉沉的鬱色。
“民女纖纖參見逸王!”瑟瑟緩步迎上前去,深深施禮道。
無涯擡起頭,深幽的黑眸靜靜瞅着她,瞬息之後又不動聲色地挪開,聲音略有些嘶啞地說道:“瑟瑟,不要裝了,你真的以爲我認不出你嗎?”
無涯一向是雲淡風輕的,縱然當初她拒絕了他的情事,也沒見的他多麼的失落,或者沉痛。抑或是他隱忍的功夫比較高。可是,今夜,瑟瑟無論怎麼聽,都能聽出他聲音裡面深深的沉痛。
那是一種絕望!
想起他在殿上曾爲她說話,瑟瑟心中一沉,她已經明確地拒絕他了,難道說,無涯,還在喜歡她嗎?而這麼些年,他都沒有娶親,也是因爲她嗎?一瞬間,瑟瑟覺得自己的罪過真是大了,當初,她明明已經直言拒絕他了。無涯,何以要如此情癡啊!
“無涯,進來坐吧!”瑟瑟盈盈淺笑着招呼,調侃道,“我現在是公主了,你是不是也該叫我一聲妹子了。”
無涯聞言,眉間的鬱色愈加深濃了,他臉色凝重地看着瑟瑟的笑顏,道:“你真的要嫁給赫連傲天,你喜歡他?”
窗外,無邊的黑暗之中,一股不同於大自然的凌厲的風飄過,瑟瑟脣邊,忽然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是啊,”瑟瑟側首看向無涯,展顏笑道,“我記得之前和你說過,我要找一個令我欣賞,可以和我比肩的男子,你不覺得赫連傲天就是那樣的男子嗎,何況,我嫁給他,還可以使北魯和南越兩國友好,這不是很好嗎?”
“啪”,窗外,似乎有樹技斷裂的聲音傳來。
“無涯,我知曉你關心我,但是赫連傲天待我真的很好,我想,我跟了他,日子會過的很好的。”瑟瑟輕輕說道。
夜無涯身子顫了顫,他還沒有來得及變強,她已經尋到了可以和她比肩的那個人了。
似乎有一股蒼涼的風灌入到心頭。
那令人驚豔的邂逅,那香風撲鼻的一拳,那情竇初開的念想,那一刻刺膚的疼痛,原來都是老天給他開的一個玩笑。
一個有緣無份的玩笑!
燭火搖曳,在夜無涯的臉上映上了深深淺淺不同的光影,良久,他低低說道:“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衣袂飄飛捲起一股冷風,將燭焰映的搖曳不定。
瑟瑟望着漸漸消失在黑暗之中的身影,脣邊,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
慶華門外,夜無煙的侍衛金堂默立在夜色之中。身旁的侍衛提着一盞琉璃宮燈,搖搖曳曳的火焰在沉沉烏黑中流動,幽幽晃晃地。
遙遙看到一道修長的身影邁着沉重的步伐走了過來,金堂心頭一滯,提着琉璃燈迎了上去。
“王爺……”話一出口,卻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微弱的燭火映出夜無煙的容顏,修長的軒眉深深凝結,似乎承載着揮不去的沉痛。而那張凌厲深幽的鳳眸,似乎被抽去了靈魂一般,空洞而茫然。
這還是那個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璿王嗎?看着他那雙黯沉的雙眸,金堂握着琉璃燈的雙手開始輕輕的顫抖。
“王爺,您可要想開些!”金堂沉聲說道,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話來安慰王爺。四年了,他就看着王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活着,終於有了王妃的消息,卻要眼睜睜看着她嫁給別人。王爺對王妃的感情,他是最清楚的,這件事情對王爺來說,會是多麼的殘忍啊!
夜無煙擡眸,望着沉沉的濃郁的夜色,他想起方纔聽到的話。
他是要救她出宮的,透過半開的窗子,看到無涯在屋內,他便沒有進去。可是,他未曾料到,他會聽到這樣一句話。
她喜歡赫連傲天!她親口說的!
她喜歡赫連傲天!
她喜歡赫連傲天!
……
這句話就像咒語一般,在他腦中不斷地嗡鳴!
他也曾經猜測過,經過了四年,她是否一點也不再愛他了。畢竟,當年,他那樣深重地傷害過她,她對他死心,恨他,移情別戀都並不奇怪。可是,他沒有勇氣問這句話。未曾料到,就算不問,他依舊是聽到了答案。
而這答案是這樣的令人難以承受!
冷意一絲絲襲上心頭,心,一點一滴地結成了冰,心口猛烈地震撞着,他覺得氣虛難穩,甜味滑過喉間,眼前一片逐漸模糊的視線。耳邊再也聽不盡任何的話語,一切似乎都幻化成了悲涼的風聲,潮水一般涌出,不可抗拒地纖結着他的感官!
他邁着沉重的步伐,向宮外走去。
就這樣結束了嗎?
這一段刻骨銘心的情事!?
他忽然覺得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他忽而轉身,欲再次向慶華門衝去,不管如何,他都要再問個清楚。
他的眸光掠過金堂,步伐忽然一頓,他看到金堂身畔空空蕩蕩的。
“墨染呢?”夜無煙心頭一震,冷聲問道。方纔,他急着去玉錦宮尋瑟瑟,是以讓金堂看着墨染,可墨染在哪裡?
金堂心頭一涼,方纔王爺走後,那個墨染吞吞吐吐說有事,看樣子是要去茅房,金堂便派了幾個侍女隨着她去了。那幾個侍女都是武中高手,對付那個墨染還是綽綽有餘的。此時,王爺問起,他才感覺時辰是有些長了!
“你們,快四處找找去!”金堂冷聲命令道,手心裡,隱隱冒出了冷汗。
不一會兒,一個侍衛急匆匆奔了回來,急急稟告道:“稟告王爺,出事了,王妃不在,那幾個侍女都中了毒,現下都昏迷着呢。”
夜無煙尾隨着過去一看,只見那幾個侍女都躺倒在一處花圃的花叢裡,每個人的臉色都發青,似乎是中了厲害的毒藥。
皇宮裡的侍衛已經發現了,也都提着燈籠聚了過來。
夜無煙心頭涌起一股不詳的預感,方纔還暗沉的黑眸一瞬間灼亮的駭人,平日溫文爾雅的從容,已被出鞘般的鋒寒取代,全然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令人打心裡覺得膽寒。
“金堂,隨本王立刻去蘭坊!”夜無煙冷冷說道,深沉黝亮的黑眸中帶着一絲令人膽寒的光芒,似兩簇刀光,說不出的鋒利。
他施展輕功,快速向宮門外奔去,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他便衝到宮門口,從禁衛軍那裡要了幾匹馬兒,一行人,飛速向蘭坊奔去。
夜已經深了,天空黑壓壓,無星無月,就如同此刻他的心情一般,黑壓壓暗沉沉。靜的駭人的大街上,只能聽到馬蹄聲,得得得……急匆匆的,好似激烈的鼓點,敲的他心急如焚,敲的他心如刀割。
他一直在防着那個墨染,之所以還沒有除去她,是因爲想要從她身上摸出她背後的敵人。因爲他雖然知曉,她是夜無塵派來的,但是,她的主子,並不是夜無塵。
今夜,因爲瑟瑟和親一事,他心情煩亂,竟然忽略了她!如若她對澈兒不利,要他如何承受!?
夜風冷冷地吹拂着,衣袂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胯下的馬兒已經奔的最快了,夜無煙猶嫌慢,甩着鞭子抽打着馬背。
當看到蘭坊燈火旖旎的大門時,夜無煙飛身從馬背上縱起。身後,馬蹄一軟,栽倒在地上,馬兒已經累的口吐白沫了。
蘭坊。
門前寶馬香車不斷,門裡,絲竹聲不斷。大廳內的高臺上,一個粉衣女子正在曼舞。
夜無煙帶着肅殺之意,衝到了門內。素芷認出眼前這個俊美冷酷的公子,正是那夜爲小公子驅毒的璿王,雖然,她不是很清楚他和主子之間的事情,但是,那夜,確實是他爲小公子驅毒的。素芷微笑着迎了上來,引着夜無煙到了一樓雅室。
“我問你,你家小公子呢?無邪小公子!他在哪裡?”房門一關上,夜無煙無暇顧及其他,趨步上前問道。
素芷盈盈笑道:“方纔纖纖姑娘回來,領了無邪小公子出去了。王爺,您是要找無邪小公子,還是找纖纖姑娘?”
夜無煙聞言,忐忑的心,在剎那間便掉進了無底的深淵,冷的徹骨,痛的令人窒息。他的孩子!
“出去了,去哪裡了?”夜無煙的聲音,一字一句,幾乎令人膽寒,周身瀰漫出一股強烈的殺意。一瞬間,令人感覺到冬天提前來臨了。
素芷臉上的笑容一僵,這一刻,她明明白白地察覺到眼前之人眼神中莫名的肅殺之氣。這種冷漠眼神,她從未見過。一瞬間,她只覺得背脊發涼,直到此刻,她纔算見到了傳聞中璿王酷冷的一面。
原來,溫和儒雅不過是一張用以遮掩真面目的面具,他真正的情緒隱蔽在心中,一旦那情緒奔瀉而出時,是任何人都無法阻擋的強大洪流。
“我也不知道,她說,帶孩子出去走走!”素芷喃喃自語道,難道有什麼不妥嗎?
夜無煙緩緩起身,俊美的鳳眸中射出兩道冷銳的精光:“聽着,那個帶走小公子的女子,不是你的主子,雖然她生的和你的主子很像。你的主子現在被聖上囚在宮中,過幾日便要和親到北魯國。小公子失蹤這件事,如果,你家主子問起,你就說……”夜無煙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說道,“你就說,是我帶走了!千萬記住了,還有樓裡其他人,她的侍女,青梅紫迷,你都叮嚀好了!”
素芷聞言,只覺得耳畔有如驚雷轟過,“你說的是真的嗎?”她是聽主子說過,璿王府有一個和她生的相像的女子,可是,方纔她並未發現不妥。
難道,竟然是那麼的相像嗎?
“可,可是,爲什麼不告訴主子實情,爲什麼說是你帶走的!”素芷問道。
夜無煙回身,冷冷說道:“因爲那孩子是本王的,如果是本王帶走了,最起碼,她不用擔心孩子會出現什麼意外,如若是別人帶走……”夜無煙閉了閉眼睛,沉重,緩慢地說道,“你覺得,她能夠承受嗎?”
素芷臉色蒼白地望着夜無煙,原來,小公子是璿王的。主子能夠承受嗎?小公子寒毒發作,她已經看到了主子痛徹心扉的樣子了,如若,知曉了孩子失蹤了。
素芷眼前一片模糊,她頷首道:“好,我可以告訴她是你帶走的。可是,請璿王,您一定要全力尋找小公子!”
夜無煙攥了攥拳頭,他知曉,擄走澈兒的人,針對的是他。如若達不到目的,孩子是暫時不會有危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