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悽迷,晚風徐送。
畫舫在河面上徐徐前進,面前的河面寬闊起來,瑟瑟只覺得頭頂蒼穹如漆,冷月如勾,面前水色如墨,河光瀲灩。
層疊的山水之間,皎白的衣衫伴着黑緞般的墨發在風裡飄揚,面具遮住了他臉上所有表情,只有露在外面的黑眸,目光如炬。
“方纔已領教了纖纖公子的琴藝,卻不知棋藝如何?對弈一局如何?”他答非所問地說道,聲音無比溫雅。
“好,先給我東西!”瑟瑟擡首,尖尖的下巴近乎倔強地翹着,聲音很冷。
“不過是一條金鍊子而已,能值幾兩銀子,難道說,你從璇璣府竊走的那幾件寶貝還抵不過它?”他凝立於船頭,白衫當風,襯得他愈發聖潔。
瑟瑟聞聽此言,心中一鬆。那金鍊子在他眼中,確實不算金貴之物,怕不及他玉冠上那粒南珠價值的一半。他或許真不知那金令牌的用途,是以,才稱之爲金鍊子,以爲是自己的飾物。
如此一來,要回金令牌便容易多了。
“那金鍊子倒確實不算金貴之物,自然入不得貴人的貴目。但那卻是在下自小佩戴之物,既然你看不上,還請歸還。璇璣府的東西我日後自會完璧歸趙,決不食言。”
“璇璣府的東西我不管,既然你想要回金鍊子,我倒有一個條件!”白衣公子言罷,負手走入船艙。
瑟瑟只得尾隨而入,來到艙內。船艙內佈置得簡單雅潔,靠窗的几案上,擺着一方棋盤。兩人面對面落座,一個侍女走了過來,爲兩人添了一杯茶。
“纖纖公子可會弈棋?”白衣公子道。
“略通一二。”瑟瑟淡笑道。
“對弈一局如何,你若是贏了,東西自當奉還!”白衣公子挑眉。
瑟瑟黛眉一凝,要說弈棋,她的技藝不算差。只是,眼前的男子,她卻是不敢小瞧。但,看樣子不這樣,金鍊子也不好要。畢竟,要論武功,她更不是他的對手。就憑那夜,他能在她毫無所覺下,盜走了金鍊子就可以知悉。
雖不知能否贏他,但不妨一試。
當下,瑟瑟伸指拈起一粒黑子,燭光映照下,玉指黑子,黑白分明,愈發襯托的手指瑩白纖細,玲瓏剔透。
她不動聲色地在東北角放下一子。
白衣公子望着她蔥白的玉指,再看了看她戴着面具的僵硬的臉,脣角揚了揚,伸手執子,緩緩落在棋盤上。
兩人一來一往,下了才幾個子,瑟瑟便覺得對方的棋力浩如煙海,每一步都手段奇妙且又凌厲逼人,令她看不出他的棋路來。
都說觀棋識人,白衣公子棋力浩瀚,關鍵之處,殺法精妙,決斷雷厲風行。由此可見其人心胸深廣不失大氣磅礴。
瑟瑟不敢小覷,她落子的速度愈來愈慢,每一步都細心斟酌。此刻,她關心的早已不是輸贏,而是弈棋的快意。
白衣公子的眸間神色也愈來愈凝重,偶爾投向瑟瑟的眸光裡,有着她看不懂的深邃。
水聲脈脈,落子無聲。
不知不覺間,棋盤上已佈滿了黑白之子,方寸之間,殺氣凌然。
“纖纖公子的閨名可肯見告?”他拈起一粒白子,卻不落下,忽淡笑着問她。
瑟瑟心絃一顫,淡笑着落下一子,道:“稱我纖纖即可,卻不知閣下的尊姓大名?”
“明春水!”白衣公子云淡風輕地說道,不慌不忙落下一子。
瑟瑟聞言心絃一顫,拈着黑子的玉指頓了頓。壓下心底驚疑,她淡淡問道:“可是春水樓的明春水?”
“不錯!”白衣公子淡淡一笑,再落下一子。
瑟瑟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終於慢慢落下。
縱是瑟瑟對江湖之事不甚瞭解,但,對於春水樓,卻是如雷貫耳。
春水樓,這是一個響徹江湖和朝野的名字。談起這個名字,人們心中有的是敬畏、崇拜、羨慕、敬仰、懼怕等各種各樣的複雜情愫。
春水樓崛起於四年前,鼎盛於兩年前。
春水樓的樓主明春水,那可是一位不世出的人物。傳聞他也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武藝深不可測,更將春水樓打造的令武林朝野刮目相看。
只是關於他的傳聞很多,但卻甚少有人真正見到他。傳言他座下有四大公子,但是,也是同樣神秘,無人真正見過。
眼前的人,就是春水樓的樓主麼?
瑟瑟有些不敢置信!
這一恍惚的功夫,不覺又下了幾個子。
再看時,棋局卻已對她十分不利。
他的白子已將她的黑子所排成的長龍圍住,黑子形勢危急,似乎已沒什麼勝算。
瑟瑟心中一驚,收斂心神,細細琢磨,忽而展顏一笑,不慌不忙拈起一粒黑子,輕輕向棋盤中間一落,那條黑龍立刻與中腹黑子成合圍之勢,將白子團團圍困。
明春水本已勝券在握,卻不想瑟瑟只落下一子,便將形勢逆轉。
“琴遇知音,棋逢對手,真乃人生一大樂事。”他丟棄手中白子,朗聲大笑,笑聲裡是無盡的歡暢。
“這局棋還未完,明樓主還有勝算,爲何不下了?”瑟瑟意猶未盡地說道。
“留一局殘局也好,他日再對弈。還你的金鍊子!”他伸手從袖子裡將瑟瑟的金令牌取了出來,遞到瑟瑟手心,朗聲問道:“他日再遇,可是友人?”
瑟瑟擡首,兩人視線交融,俱是殷殷期盼。
瑟瑟輕輕頷首,黑眸間淺笑盈盈。
她從未想到,她會和春水樓的樓主明春水結交。在她心中,未嘗不是將春水樓看做邪教的,對於明春水,除了欽佩他的武功和能力,對於他的人,從未有過絲毫好感。卻不想,一見之下,她竟對他,生出相見恨晚之感。
夜色漸深,畫舫在臨江樓岸邊泊船,瑟瑟從艙內步出,夜風蕩起她那身寬大飄逸的青衫,好似一朵綻開的花。
以繁華享樂馳名的緋城,此時張燈結綵,充斥着夜的曖昧,兩岸光影流轉,喧囂浮華。
瑟瑟優雅從容地漫步在街頭的喧囂中,心頭卻一片說不出的愉悅。
船頭一抹白影,一直目送着她翩然離去。
“樓主,可要屬下跟蹤,以查出她的真實身份?”紅衣侍女輕聲問道。
明春水擺了擺手,沉聲道:“不必了,她輕功甚好,你會暴露的。”
月色下,他一雙黑眸,宛若深淵寒潭,令人看不見底。